船艙內,瀰漫著一股濃烈的金瘡藥味道。羅行水靜靜的躺在木床上,斷臂之處已被重新包紮,即便如此,厚厚的紗布上依然映出片片血色。
程淮秀雙眼紅腫,面露疲憊之色,眼神在韓旭身上打量好一會,緩緩問道:「你們是丐幫之人?」
語氣平淡,卻滿含懷疑之味。剛剛三當家進來,對她說明韓旭等人的身份之時,程淮秀愣是呆滯了半天。韓旭是大宋樞密院副使,這件事是確定無疑的,這點從汴京碼頭,鹽幫探子傳來的消息就可以斷定,否者他們也不會知道這樓船上運送的千兩黃金之事。但好好的一個朝廷官員,怎麼會和丐幫扯上關係,而且還是丐幫軍師,丐幫的核心人員。
韓旭瞧著程淮秀,有歪著頭看了眼三當家,兩人均是一臉的慎重。難道說丐幫和鹽幫還有莫大的淵源不成?那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若是自己承認是丐幫軍師,而兩幫之間又有極大的仇恨,豈不是送貨上門,洗乾淨脖子供人宰殺。然而,丐幫成立不久,也只在汴京一帶小有名氣,應該不會和鹽幫有衝突才對。一念到此,韓旭突然想到了丐幫在揚州的江北分舵,而且似乎聽吳師道說過,江北分舵和鹽幫交惡之事。於是,立馬搖頭否認道:「程大當家的誤會了,本官乃堂堂的大宋樞密院副使,豈會和丐幫有瓜葛。」
「旭哥兒,瞎說什麼呢?是就是,難道我們還怕了他們不成!」趙芸見韓旭否認,頓時不滿的嘟囔道。
裴忠和劉三一時也沒搞明白韓旭到底是什麼意思,唯有疑惑的望著韓旭。
是,亦或不是,好比賭場的買大買小。韓旭壓了小,而趙芸卻壓了大,五成的機會,說不定下一刻就是人頭落地。
「大當家,不管了,這做都做了,況且這小子也不承認他們是丐幫之人,不如……」三當家不耐道,同時手上還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可,即使他們不是丐幫之人,我也答應過行水哥放了他們。而若他們真是丐幫的話……」說到這,程淮秀眉頭微蹙,對著趙芸說道:「你有何證據說你們是丐幫之人?」
「這哪有什麼證據?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趙芸不滿道:「秦大哥又不在這,如何證明哦!」
「秦三河?」
「什麼秦山河,是秦雨山。」趙芸笑道。
程淮秀眉頭皺得更深了。韓旭此時才發覺,這程大當家皺眉的樣子,實在是有味道。若說陳小娘文靜淡雅如同小院的梔子花,趙芸高貴而可人恰似金秋盛開之菊,那程淮秀就是深藍的風信子,憂鬱而傷感。他無奈的發覺自己似乎還有點小變態,就喜歡看程淮秀那憂愁的樣子,好似那樣的她才是最動人的。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小妞還有點心思,知道試探趙芸。
半響後。
「三叔,給他們鬆綁。」程淮秀終於發話了。
「秀兒,你可要想清楚,萬一他們是糊弄我們的呢?」三當家急道。
「不會,能知道丐幫的也許很多,但能知道秦雨山的,不會有假!」
「唉。」三當家無奈,上前將韓旭等人一一鬆綁。
「今日之事實屬誤會,丐幫的兄弟還請多多見諒。」程淮秀起身,朝著韓旭等人抱了抱拳,輕聲道:「三叔,將東西都歸還給丐幫的兄弟,待行水哥醒過來,我們就走!」
三當家大急道:「秀兒,不行。兄弟們可都等著這些錢糧救命吶,這都好些天沒吃飽肚子了!再說,今晚鹽幫兄弟拚死一戰,死傷無數才搶得這些錢糧,就這樣放過,我怕兄弟們會……」
「三叔,鹽幫能有今日全靠一個義字。爹爹在時,一再強調江湖幫派義氣為重。丐幫對鹽幫可以說有救命之恩,若是我們恩將仇報,那樣我們豈不是和二叔一個樣,以後還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程淮秀低歎道:「若是兄弟們有不滿,或者覺得跟著我程淮秀吃不飽,穿不暖,那就隨他們去吧。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明白。」
「唉……」三當家一聲哀歎,他明白程淮秀是下了決心了。這姑娘和她爹一個樣,認定了的事,就是十頭牛也拉不回來。
「等等。」
韓旭揉了揉微麻的手腕,大馬金刀的往程淮秀對面一坐,呵呵笑道:「有些事我還沒搞明白,特地想請教程大當家一番。這船上的錢糧對我韓某人來說,不過是九牛之一毛,就算全都送給程大當家,也不是不可能。」
此話一出,程淮秀和三當家立馬呆滯。至於趙芸他們都知道韓旭的身家,這錢看上卻不少,但在韓旭眼裡確實不算多。
「什麼,送給我們鹽幫?」三當家反應過來後,急切的來到韓旭身邊坐下,一臉的期待之色。
「不是送給你們鹽幫,而是送給她!」韓旭笑瞇瞇的一指程淮秀。
三當家迷糊了,摸著腦袋不明所以,這送給大當家和送給鹽幫,不都一個樣嘛!而程淮秀顯然聽出了其中的不對味,臉色微微一紅。送給鹽幫,和送給她程淮秀還是不一樣的。送鹽幫那其中大多帶有點公事公辦的意味,而送給她程淮秀可就全都算私人交情了,這一下去,她程淮秀欠韓旭的情分,可就大了。
「哼。」趙芸顯然也聽出了其中的不一樣,暗罵韓旭登徒子,都這時候了還有這心思。於是,氣鼓鼓的坐到兩人中間,兩眼死死的盯著韓旭,那意味很明顯,本公主不高興了。
程淮秀心中微怒,韓旭這是在趁火打劫,而且那色瞇瞇的樣子,彷彿將自己看穿了一般。他實在不明白,秦雨山那樣的英雄人物,怎麼會有這樣一個軍師。然而想起外面鹽幫的兄弟,她細細想了會,說了起來。
鹽幫老幫主,也就是程淮秀的爹爹,江湖人稱程老英雄。在他的帶領下,鹽幫興旺繁榮。由於江南之地並不產鹽,自從後周佔領淮南後,鹽幫的私鹽全都以高價販運給江南之地的南唐。然而好事並不長久,李重進被任命為淮南節度使,時時刻刻打壓鹽幫。剛開始還好,李重進並未穩定淮南,對於鹽幫也頗為顧慮,並未下死手,鹽幫同樣也收斂了很多。
然而去年不知何故,鹽幫二當家,程老英雄的結拜二弟劉長山突然叛變,夥同李重進殺了鹽幫幫主程老英雄,同時追殺程淮秀。程老英雄早已上了年紀,這些年鹽幫之事大多歸二當家劉長山主持,於是跟隨劉長山的人自然佔了多數。程淮秀在秦雨山以及丐幫江北分舵的幫助下僥倖逃脫,帶著忠於自己,亦或程老英雄的數千人,化整為零躲進了淮水茫茫的蘆葦蕩中,平日打漁為生。若是遇到為富不仁的行商,也做一做那劫富濟貧之事。
說到這,韓旭總算明白了過來。李重進對鹽幫下恨手,顯然不僅僅只是清除淮南有威脅的幫派勢力,更重要的是他想把這販運私鹽的活,收歸自己。此等暴利,哪裡還容得了鹽幫染指,這可是他起兵造反的本錢。販運私鹽這事,作為淮南節度使的李重進又不能明著去幹,他現在還沒有朝廷作對的本錢,自然要找個代理人。而劉長山頗有野心,顯然不想久居人下。一個有軍隊,一個熟悉私鹽販運,這兩人一拍即合,控制了整個淮南大地的私鹽販運。
「程姐姐,你放心,李重進早晚也被朝廷收拾了,到時候再把劉長山抓住交給你報殺父之仇。」趙芸同情心大發,身手就去握程淮秀的小手。
程淮秀面色一怔,趕忙抽了回來,對於趙芸這樣的公子哥,她倒是頗為顧慮。
韓旭嘿嘿一笑,朝著趙芸連連擄嘴,這小妞也不想想自己現在的打扮,這會被人家程大當家誤會為調戲勒!況且,要說去牽手,也該俺這位正主去牽不是。於是,莞爾道:「那羅將軍,羅行水又是怎麼回事?」
程淮秀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羅行水,眼淚頓時滴了下來,低泣道:「行水哥是爹爹的養子,也是我的義兄。當年我們生活在瓜州的野人邊,爹爹事務繁忙,行水哥就帶著我上山打獵,下河摸魚。行水哥有自己的主意,對於爹爹販運私鹽之事,一直很不贊同。直到有一天,不知何事,兩人大吵起來。行水哥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就再也沒有回來。那年行水哥十七歲,而我也才七歲。爹爹很是後悔,多年來一直派人在找行水哥,可是卻從來沒有他的消息。直到爹爹重傷臨去之前,口裡還默默的念叨行水哥!」
「義父,行水對不起您吶!嗚嗚嗚!」
木床上,突然傳來的哭泣之聲。雖說聲音虛弱,但在近在咫尺的眾人聽來,卻顯得那麼滄桑!
「行水哥,你醒了,你怎麼樣?」程淮秀立馬坐到床邊,哭泣道。「秀兒,沒事,行水哥死不了。一條胳膊而已,這些年打仗,比這更慘的我都見過。」羅行水虛弱的聲音安慰道。但即便如此,額頭上那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下來。又道:「韓大人,行水自知罪孽深重,但還是有件事想請韓大人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