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進言放下鼓錘,雙手扶正頭頂的軟璞頭,鄙視的看了眼朱小六。隨後扶著崔邈退回人群中,靜候趙匡胤的宣諭太監。
按理來說,登聞鼓一響,無論如何,趙匡胤都應該放下手中之事,宣鳴冤之人進殿問由。然而,陳進言等了半天,也沒見到任何人影從宣德門出來。正待此時,人群漸漸騷動。皇城周圍四面八方,湧來大量的乞丐和平民,分三面將這上百名花鬍子老頭圍了起來。
這汴梁的乞丐到底是咋了?怎麼每回發生這樣的事,都有他們的身影。朱小六大駭,暗罵狗剩子磨蹭,殿前司的禁軍為何還不出現。於是,趕忙再派人前去殿前司公署匯報。
宣德門守衛的緊張,全都被陳進言看在眼裡。對於他來說,這上千名加入的乞丐和平民,簡直就是及時雨,他不怕事情鬧大,就怕事情不大。人當然是越多越好,將會有無數的看到他陳進言的慷慨激昂。看樣子他的確做了一個英明的決定,登聞鼓竟然有這麼大的魔力!想到此,陳進言更加的興奮了。
老天爺似乎聽到了陳進言的禱告,乞丐剛剛加入完,皇城的東面再次出現了趕來的人群。當看到這些人之後,陳進言激動得渾身發抖,簡直比和小妾大戰一場還酣暢淋漓。年輕朝氣的面孔,統一的儒服著裝,大宋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以武立國,以文治之,這是歷代朝廷的基本策略。而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將是未來朝廷的棟樑之才,在他們面前展現自己,獲得他們的認同,甚至崇拜,是所有文人官員們的驕傲。有了他們的支持,朝廷也得好好的思量一番。
人群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讓太學生進入場中央。陳進言連忙趕了上去,放下原本御史中丞的架子,朝著最前面的兩位年輕太學生拱了拱手手,笑瞇瞇的說道:「老夫陳進言,見到諸位後起之秀,實乃老夫大幸也!」
兩位帶頭的太學生不置可否,互相對視了一眼,轉身朝著笑呵呵的崔邈鞠了一躬,隨後帶著眾多的學子站到一邊。
簡直狂妄之極。陳進言吃了個憋,十分光火。然而他知道,此時並不是和這些太學生作對的時候,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去辦。不得以,只能悻悻的站到一邊,暗罵不已。
巳時剛過,宣德門兩邊的側門,同時湧出了一隊隊衣甲鮮明,長槍直立的禁軍士卒。禁軍踩著整齊的步伐,左右分開,一路小跑著,迅速將場中數千人圍了起來。見此情景,朱小六暗鬆口氣,趕緊帶著自己的小隊加入其中。
「卡,卡,卡……」
古老而厚重的宣德門正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帶著悠遠而莊重的氣息!
「皇上駕到!」
「哄!」
禁軍士卒單膝跪地,齊聲呼吼:「吾皇萬歲!」
平民百姓,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趕忙全都跟著跪了下去。
趙匡胤下了鑾駕,逕直走向登聞鼓處,身後跟著滿朝的文武百官。幾十名太監,抬桌搬椅,眨眼間的功夫,搗鼓出了一個簡單的安坐之所。
趙匡胤正中落座,左邊范質,王溥,魏仁浦等等一干文臣,右邊趙光義,慕容延釗,高懷德,石守信等一幫武將依次列開。而韓旭則作為趙匡胤的貼身侍衛站其身側!
「平身吧。」趙匡胤淡淡的說道,抬頭看了眼陳進言,呵呵笑道:「陳愛卿,朕早朝之時,聽聞你敲了登聞鼓。年前後周有一次,這算是第二次,但對朕的大宋來說,確是第一次。恰好滿朝的文武都在,朕就帶著他們一起過來,所以來晚了點!還請你多多擔待,呵呵!」說著,趙匡胤抬手指了指身旁左右兩邊的文武大臣們。
原本豪情萬丈的陳進言,一見趙匡胤親自前來,再加上那滿朝文武的架勢,氣勢頓時弱了幾分!雖說趙匡胤語氣平淡,但從那眼中一閃而逝的精光中,陳進言依然看出了他心中的憤怒!
趙匡胤看了眼混在太學生中的趙普,微微笑道:「陳進言,你這名字起得不錯,進言,進言。朕今日就要聽聽你到底有何話要說?」
面對趙匡胤的發問,陳進言一時卻無從說起。心中一動,扶著微微顫顫的崔邈上前,低聲道:「崔老大人,聖上問您話呢?」
「什麼?你說什麼?」崔邈一手扶著枴杖,一手放在耳邊,似乎想聽清楚點。
「哈哈哈哈……」滿場哄笑。
陳進言老臉一紅,頓感尷尬,不得以,只能大聲說道:「崔大人,聖上問您話呢!」
「哦,聖上問我話啊!」崔邈楞住了,突然「啪。」的一聲,扔掉枴杖,趴到了地上。
滿場之人,頓感莫名。
「崔大人,您這是幹啥呢?」陳進言上前就欲扶起崔邈。
崔邈立馬打掉陳進言的手,痛哭流涕,呼喚道:「聖上啊,老臣終於又見到您了!自打老臣身體不適,去了官職賦閒在家,那是日日感念聖上您啊!」
趙匡胤莫名其妙,這崔邈他倒是聽說過,可是似乎並未見過吶!而且瞧其老態龍鍾的樣子,似乎已經眼神也不太好使吧!於是,開口道:「老大人,您平身即可!」
陳進言趕忙扶起崔邈,疑惑道:「崔大人,您咋認識當今聖上的?」
「廢話,老夫當然認識聖上。」崔邈一聽這話,立馬跺著拐棍,道:「當年我可是陪聖上打回汴梁,廢了劉承祐那小兒,您說我識得不識得聖上?」
我勒了個去,滿朝文武哭笑不得,這崔邈竟然把趙匡胤當成了郭威,這都老眼昏花成啥樣了?而且不光眼神不好使,估計腦子也糊塗了,被陳進言這匹夫給糊弄過來的!
趙匡胤無奈的搖了搖頭。
「噓……」
噓聲四起,陳進言老臉通紅,在崔邈要見聖上的抗議中,將其強行架到了人群裡。隨手一招,上來兩位長期跟隨他的前朝御史。三人再次來到趙匡胤面前。原本還想利用崔邈的威望來給這幫朝廷後生一個下馬威,鎮一鎮這幫人,卻沒想到反而丟了自己這方的氣勢。
眼神示意陶善上前。陶善可是他的得意門生,當年兩人合夥不知搞到了多少位前朝官吏,對於手下這位御史的口才,陳進言可是相當的有信心。
果不其然,陶善昂首挺胸,正氣凜然的說道:「大唐滅國以來,中原地區幾異其主,戰亂頻繁,百姓苦不堪言。朱溫篡唐,建立後梁;十數年後,李存勖滅後梁,建立後唐;又是十年,被石敬瑭滅,而有後晉;再過十年,後晉又被劉知遠所滅,建立後漢;僅僅三年,大周太祖領兵再次滅了後漢,建立大周。幾十年間,中原地區五異其主,其他君主暫且不說,而大周的太祖,世祖,無不是人中之龍。十年苦心經營,大周已露天下一統之相,這是大周的幸事,更是天下百姓的幸事,只需維護大周的穩定,這天下早晚是大周的天下。而聖上您,卻在這時刻再次起兵,打斷了天下的一統事。這樣的循環更替,難道還要再次繼續下去?您這是逆天行事,草民肯請聖上將皇位歸還柴家,到時君臣相親,帶領大周掃平宇內,一統天下!」
「陶善,你住口。」
「一派胡言……」
「……」
陶善的話剛剛說完,滿場頓時變得鬧哄哄的。
趙匡胤不發一言,臉色陰晴不定,這次辯論是他親口許下的,自然不能反悔,現在就看韓旭和趙普怎麼辦了!
陳進言滿意的對陶善點了點頭,果然不虧是自己的得意門聲,這一番論述,將中原幾十年來的戰亂變化,說得一清二楚,更加強調了人心思定。
然而未等陳進言高興太久,只見太學中領頭的那位年紀稍長之人,走了出來。此人一臉正氣,看上去就是那種儒雅,風度翩翩之人。
「草民楊礪,見過官家,各位大人。」楊礪來到陶善面前,雙手負於身後,笑道:「陶前輩,晚輩有些事想請您賜教!」
趙匡胤微微側向一邊,低聲問道:「韓旭,這個叫楊礪的看上去也就三十不到,到底行不行?」
「呃,這個是趙大人選的人,微臣實在不知。」韓旭皺眉往趙普那邊看去,又道:「相比以趙大人的眼光,應該挺靠譜的吧。」
「靠譜?」趙匡胤頗為不解,但此時未深究,因為楊礪發話了。
「陶前輩對中原幾十年歷史那是相當瞭解,在下佩服。」楊礪拱了拱手,又道:「可是陶前輩的眼光,卻始終跳不出這中原幾十年。秦始皇滅六國一統天下之時已三十有八;漢高祖立西漢兩百年江山,已過半百之年;大唐滅隋,到玄武門之變,唐太宗登基之時,也已近而立之年。天下一統是必然,但您可成見過八歲的孩童帶領雄兵一統天下爾?」
「你別忘了,秦皇登基之時才年僅十三歲。」陶善立馬反駁。
「不錯,正是因為秦皇登基之時才年僅十三,這才有了呂不韋和嫪毐的內亂,若不是這兩人互相牽制,秦國無須他國來攻,早已分崩離析。仔細算來,秦皇的統一征程,應該從其年過二十算起吶!」楊礪呵呵一笑,點頭道:「不知陶前輩八歲之時,可知天下為何物?或許,陶前輩天賦異稟,八歲之時早已能文能武,指點江山了呢!晚生,佩服佩服!」
「噓……」
「陶大人天賦秉異啊,八歲之時還在尿尿和泥巴吶。」
「哈哈哈哈。」
人群之中噓聲四起。
「噗嗤。」陶善雙眼一黑,昏倒在地。
這也太經不住了吧。
……
趙匡胤滿意的點了點頭,微笑道:「那些起哄的都是丐幫之人吧?是你安排的?」
韓旭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這辯論搞的就是個人氣,找些丐幫之人來起起哄哄,叫叫好,還怕你陳進言的亂言亂語不成。
陶善被抬了下去,在陳進言的示意下,另一個瘦了吧唧的傢伙走了出來,鼻孔朝天,傲氣道:「在下馮有道,有些話不吐不快……當今聖上,乃大周世宗的布衣之交,世宗待其如弟,兄弟手足,而其竟然背叛世宗,欺負其孤兒寡母,這就是不義;身為大周朝廷殿前司都點檢,領兵叛亂,黃袍加身,這就是不忠。如此不忠不義之人,有何面目坐擁天下!」
此言一出,滿場寂靜。
半響後。
「大膽,來人,將其拿下。」趙光義終於反應了過來,站起身咆哮著,呼喝禁軍上前。
「住手!」趙匡胤面色一寒,冷冷的盯著眼前大放厥詞的馮有道。御史就是御史,天生靠嘴巴,靠筆桿子吃飯,說出來的話,夠陰夠狠。
馮有道得意洋洋的轉了轉身,不忠不義,算是這時代的恨話了!看你趙匡胤還有何話說。
「咳咳。」楊礪清了清嗓子,正待上前理論一番。
「我來,我來,該我了。」先前太學生中的另一人,跳了出來,連忙上前拉住楊礪,呵呵笑道:「楊兄,楊兄,您一邊歇著,該小弟我上了。」
楊礪苦笑著搖了搖頭,先前確實和這傢伙說好,一人一輪,此時不得以只能退到一邊。
只見這人來到馮有道面前,歪頭歪腦的打量了一番,笑道:
「那個有道兄是吧?兄弟我姓張,名去華。張翼德的『張』,去你娘的『去』,華佗的『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