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旭隨意而行,不知不覺間來到了一處光禿禿的小土坡上。從這裡往下望去,禁軍士兵的小營帳遍野都是,竟然一眼望不到邊。三五成群的士兵圍坐在營帳前,點火烹煮著一口口行軍大鍋,鍋裡自然是發放的大塊肉食。
炊煙裊裊,夕陽西下。不自覺間讓人,產生種思緒,繁忙中的寧靜。
「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裡……」扯著嗓子,惡吼了兩句,韓旭揭開腰間的羊皮水壺,扒開塞子,灌了幾口冷水,頓時打了個激靈:「爽……」
「喲,這位小將軍挺有詩意啊。」
韓旭扭頭,淡淡的看了來人一眼,這人身穿文士官服,看上去應該是某支軍隊的文官,但那狡黠的眼神,怎麼看都有吳師道的那一股子猥瑣痞氣。猴子穿官袍,弼馬溫的味道。
來人間韓旭眼神不善,也不在意,嘿嘿一笑,自我介紹起來:「在下苗訓,添為殿前散指揮使。不知小將軍……」
身手不打笑臉人,韓旭雖想獨自靜一靜,但苗訓顯然就沒有立馬離開的意思。於是,隨口道:「韓旭。」
苗訓一愣神,這韓旭也忒不給面子了,報個姓名,其他職位,軍隊所屬一字未透漏。左右看了看,就只有這裡是最高處,若是再遠一點,又似乎沒有效果了。於是,只能哼哼兩聲,抬頭望天,也不在理會韓旭。
一個長身而立,抬頭望天;一個席地而坐,低頭望地。小土丘上靜靜無聲。
「喂,苗訓,你這樣站著累不累吶?」終於還是韓旭忍不住了,苗訓這傢伙,自從來了後,就這樣一直站著,雙手負在身後,抬頭望天。
……
半響後。
「老夫這是在觀天象。」苗訓頭也不回的說道。
韓旭無語,吳老道夜觀天象也就算了,人家畢竟也算半個道士,靠譜點。然而眼前這個苗訓作為朝廷的文官,也來這麼一套,糊弄誰呢?於是,鄙視道:「盯著太陽看就叫觀天象?小心刺瞎你的小眼睛。」
「呵呵,不牢小將軍費心。老夫對天文之術略通一二,看太陽這點本事還是有的。」苗訓對於韓旭的譏諷毫不在意。對於天文占卜之說,信的人自然會信,不信的人也無需強求。
「那您老可看出什麼沒有?」
「沒有。」
「沒有你站那看個啥勁?」
「時辰未到。」
「那你加緊看吧,再有半個時辰,你這日觀天象,就變成夜觀天象嘍。」韓旭打趣道。
苗訓呵呵一笑,自信滿滿的道:「你放心,據老夫的推算,原本這事應該在初一發生,但沒想到推遲了,想來應當就在近日,你不用等到天黑就能看到。」
韓旭大為好奇,於是也抬頭望天,暗想這神棍到底能看出個什麼東西。
盞茶時間後,天色詭異的陰了下來。
山下的大軍,一個個全都站了起來,鬧哄哄的望著西方那缺了一角的太陽。有些士兵甚至對著太陽跪了下來,拜了又拜,虔誠異常。
韓旭呆呆的望著苗訓,滿臉的震驚。但是他不是對山下士兵叫嚷的『天狗食日』震驚,因為這明顯是日偏食的現象,令他震驚的而是苗訓竟然能推算出這日偏食的時間。古人對自然界的認識,再一次深深的震撼了他。
苗訓眼角的餘光瞥見一臉呆滯的韓旭,想想著等下這小子上來認錯的樣子,心中難免自鳴得意。然而他卻失望了,眼看著『天狗食日』的現象就要消失了,而韓旭這傢伙卻動也沒動,原先那呆滯的目光,似乎只是變得好奇起來。
「快來問啊,不來問這戲怎麼演下去。」苗訓心中焦急萬分,差點就想衝到韓旭身邊,求問:「你快問我吧,我告訴你,我什麼都告訴你。」
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作為自認精通天文地理的高人,他怎麼也拉不下這個面子。然而韓旭卻也依然一動不動。
「苗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正當苗訓糾結不已的時候,一聲急呼讓他心中頓時拍手大叫。
急不可耐的苗訓一把拽過來人,不待其發話,立刻指著太陽道:「你先別說,老夫知道你想問什麼?看到那太陽沒?」
來人點了帶你頭。
苗訓趕緊又道:「你不見那太陽底下,復有一日嗎?」
來人再次點了點頭。此時日偏食已漸漸散去,不一會恢復了正常,大軍中雖也議論紛紛,但吃貨們還是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那個個大鍋之中。
苗訓摸著下巴上的山羊鬍子,正色道:「日下有日,融成黑光。一日沉沒,一日格外明亮,復有紫雲相繞,天欲將變。」
來人大駭,剛忙問道:「這兆主何吉凶?」
苗訓皺著眉頭看了眼旁邊的韓旭,見其提著羊皮水壺,正往口裡喝水,想了想,說道:「昭輔老兄,這事我也不瞞你,你也算是點檢親人。此乃天命所歸,先末之日,應在大周。後現之日,應在點檢。天像已變,應在當下。」
「噗嗤。」
韓旭憋不住笑意,一口將口中之水全部噴出,日下一日,不如說日了再日,神棍啊神棍,這傢伙不知道是不是趙普派來的。
楚昭輔乃殿前司軍器庫使,此時他才注意到旁邊還有一人,見其年輕弱冠,但一身盔甲顯然不凡,也不知是哪家的將門之後,於是恭敬道:「不知小將軍為何發笑?」
韓旭收好羊皮水袋,起身擺了擺手,若有所意的看了苗訓一眼,搖頭道:「非嘲笑,只是不小心被水嗆到而已。」
楚昭輔疑惑的看了眼韓旭,見天色已不早,於是趕緊往坡下行去。
韓旭見楚昭輔並未走遠,而是進入最近的營帳前,和士兵們說說笑笑,不時還用手指向自己這座小土坡處。約莫進了十來處營帳,楚昭輔這才遠去。
對於楚昭輔的行為,韓旭已然猜到了幾分,轉頭笑瞇瞇的朝著苗訓豎了個大拇指。笑道:「在下對於苗大人的推算之功實在佩服之極,但這天象並非日下有日,天上只有一個太陽,這只是日偏食而已。」
說罷,頭也不回的下了山坡。
苗訓望著韓旭的背影,嘴中喃喃自語:「日偏食?」
……
韓旭回到了驛站,一路上聽到的全都是士兵討論今日之異像,從他們口中不時傳出「天子」,「點檢」,「趙將軍」等字眼。
謠言總是會傳的很快,否則它也就不叫謠言了。
驛站的主廳很大,一般情況下,這裡也是過路人聚集最多的地方。而今日,這裡沒有一個外人,大軍已將驛站住滿,一般人不許進入。
當韓旭進入主廳的時候,裡面已經鬧哄哄的一片。一個個五大三粗的將軍,節度使們熱烈的舉著酒杯。對於這裡的人,韓旭除了趙普,和剛剛見過的趙匡義,其他一個也不認識。慕容延釗領兵先行,不在此地,石守信又住手京城。
趙普眼尖,將韓旭拉到自己身邊,遞上杯盞,笑呵呵的說道:「別在意,這些都是熟人。你看那個鬍子拉碴的就是殿前司控鶴軍都指揮使韓重贇,那個五大三粗的就是安**節度使李繼勳……還有那看上去瘦弱如文人般的是侍衛司龍捷右廂都指揮使劉廷讓……還有侍衛司馬軍都指揮使高懷德……王政忠、劉慶義、劉守忠等等。」
這些官職官位,韓旭聽了就頭大,但人名也記了個七七八八。此時此刻,他也終於明白趙匡胤為何能取得天下,這些將軍們,手中至少握著大周的一半兵馬。
不一會,趙匡胤從裡屋轉了出來。眼光巡視了一圈,端起酒杯笑道:「顯得六年北伐契丹,時至今日,我們這些老兄弟已經快有一年未見了吧?」
「是啊,都快一年了,想死兄弟我了。」
「哈哈哈哈。」
低下一陣呼和。
趙匡胤滿意的點了點頭,豪氣道:「今夜話也不多說了,不醉不歸。來,滿飲此杯。」說罷,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干……」
再坐的將軍們都是些豪放之士,幾杯下肚,氣氛更加的熱烈。當兵的粗魯,但又最重兄弟義氣。老友見面,個個恨不得是收腸刮肚,說道趣事,大家大笑不已,說道戰死沙場的兄弟,又搖頭歎息。
高懷德身為侍衛司馬軍指揮使,韓通的下屬,卻和趙匡胤走的極近。雖然不是義社十兄弟之人,但憑其本身,深得趙匡胤賞識,若不是韓通的阻攔,趙匡胤早將其調到了殿前司做副都指揮使了。可以說,石守信是殿前司的龍,那高懷德就是侍衛司的虎。這兩人也是趙匡胤最滿意的兩位年輕人。
此時,高懷德帶頭,領著一幫將軍,挨個敬趙匡胤的酒。這酒趙匡胤是不得不喝,當兵的沒人可以認輸。喝倒了可以,不喝絕對不行。趙匡胤來著不拒,端起酒杯就是一飲而盡。
人說遇到開心事,興奮的時候,就特別能喝。然而趙匡胤卻恰恰相反,沒一會,就似乎搖搖欲醉,連連擺手,在趙匡義的扶持下回屋裡休息而去。
沒了趙大老闆在,剩下的將軍們更是忘乎所以,扯著嗓子,喝得是臉紅脖子粗。
韓旭端著酒杯淺嘗輒止,淡淡的看著這一切。而身邊的趙普卻一直是笑瞇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