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街上。
每隔幾十步,就會有三三兩兩的乞丐靠著牆根,聚頭閒聊,而面前則一排邊的放著幾個破碗。不僅如此,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不時會發現一兩個乞丐,順著人流不停的晃蕩著。
對於路人而言,這些也就是乞丐,並無任何特別之處。而那些街邊的老攤主,卻感覺到出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往日御街上乞討的,均是些老幼婦孺,而今日卻都是些看上去年紀青青,身強力壯的傢伙,更明顯的是,這乞丐的人數簡直是往日的數倍。這些壯年乞丐,似乎對於那些面前被施捨的銅板興趣不大,眼光不時注視著那些來來回回的路人。
韓旭一身嶄新的御前侍衛官服,手提唐刀,用他的話說,那就是風采照人,帥得掉渣。而裴忠,尉遲雄寸步不離其左右。他一出趙府,這兩人就按事前安排好的,跟了上去。於是,三人沿著御街一路由北往南而行。
「這都是誰安排的?」韓旭一路行來,見如此多的乞丐出現在御街上,更無奈的是,這些乞丐個個以注目禮似的目光,盯著三人,直到他們走遠。
「吳老道啊,這不都你的意思嗎?昨晚商量了一夜,俺怕人手不夠,還特意把城外訓練的兩百人都調來了。」尉遲雄扯著嘴巴,嘿嘿笑道。似乎對於自己的「明智之舉」,很是得意。
「多此一舉。」裴忠冷哼一聲。
韓旭那個無奈啊,真不知道尉遲雄這個腦子是怎麼長的,叫來的都是些什麼人?這麼明顯的不尋常舉動,就連瞎子都能看出來啊!這不明擺著告訴刺客,老子現在準備好了,有種你就出來嗎?
看著尉遲雄那興奮得樣子,韓旭真是欲哭無淚,畢竟人家也算是為自己的安全著想。對於尉遲雄這樣的憨大個,你就是想罵,都張不開嘴。於是,微微鬆了鬆緊繃的神經,想起陳小娘那嬌羞的容顏,不由加快了腳步,往陳家茶館走去。
……
陳家茶館一如往日般熱鬧,韓旭親手「茶館」兩字,早已做成了一面旗子,斜插在屋簷下,飄蕩在汴河邊。
一進陳家茶館的大門,屋子裡的茶客,頓時擦亮了眼見,待看清來人之後,這才一個個圍了上來,指著韓旭的衣服,不斷道賀。對於韓旭當官這件事,他們也只是從朱夫子口中聽到些消息,但具體的朱夫子也說不清楚。
在朱夫子的帶頭下,眾人圍著韓旭好一番寒暄,滿屋子裡的人倒像是多年不見的老朋友。這些人一時興起,推著韓旭就往說書檯上走,對於韓旭的說書,他們可是等得花兒也謝了。
然而,陳老漢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一把扯過韓旭,對著眾茶客,吹鬍子瞪眼罵道:「一個個都出息了哇,還想讓韓大人說書?你們啥時候見過官老爺,給你說過書嗎?」
眾人一聽這話,再看了看那一身紅色官服的韓旭,這才恍然頓悟。剛剛只是一時興起,此時細細想來,陳老漢的話,還是有道理的,雖然心裡有些失望,但今時不比往日,人家韓旭畢竟也是官家之人了。
「那個旭哥兒,不知今年貴庚,許了婆家沒有?哦,不對,定了親事沒有?」一位胖乎乎的老茶客笑咪咪的問道:「不巧,老朽家中尚有一女,長得那是一個俊吶。用一句書上的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對,『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韓旭對於這位老茶客,還有點印象,似乎是這城東的一位商賈,倒是頗有些家資。至於他家的姑娘,看他這長相,估計也懸乎。於是,張了張嘴,剛欲開口推辭,只聽一群人紛紛攘攘起來。
「我說劉老帽,就你家的姑娘,那身子都長成水桶了,還想攀上旭哥兒,真是……」一位茶客大笑道。
「你懂啥?屁股大?那叫能生養。」劉老帽立馬反駁。
「旭哥兒一表人才,哪能娶你劉老帽家的閨女。俺家的閨女才是一個俊吶,那模樣,那身段……」又一位茶客冒了出來,推銷自己的女兒,說著,還有雙手比劃著那前凸後翹的樣子,惹得眾人一陣哄笑。
有了人帶頭,就有人更隨。茶客們紛紛上前推銷起自己的閨女,即使沒有閨女的也幫著七大姑八大姨,推銷起來。
韓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成了個香餑餑,躲著一邊得意的看著裴忠,暗爽不已。
……
「行了,都爭個啥?人家韓大人就算娶,也不會娶你們家的閨女。都去聽書,別瞎嚷嚷,搞得一個個跟老鴇似的。」劉老漢一張老臉怒目圓瞪。說罷,扯著韓旭就向一邊走去。帶著他來到外圍的一張桌子,安坐下來。
韓旭這才發現,陳家茶館竟然又裝扮了一新,原本還保留的饅頭鋪子,徹底的推掉了。除了中間一圈,四周還圍上了欄杆,看上去倒像是一個個未封閉的小雅間。雖然這裡不如中間場子位子好,但好在清淨,不用和其他人擠在一起。不過,這樣式,看上去倒有點百花樓那種青樓場子的味道了。想到此,他不由一陣莞爾。
「韓大人。」陳老漢抱了抱拳說道。
「得,陳老伯,您還是叫我韓旭得了,這韓大人我可擔當不起,聽得瘆的慌。」韓旭一見陳老漢那恭敬的樣子,似乎就差點下跪了,趕忙推脫。
「呵呵,老漢就知道旭哥兒是戀舊之人。」陳老漢放下了心,一張老臉笑得都皺了起來。
有的沒的嘮嗑了一陣,眼瞅著韓旭心不在焉的樣子,眼神不時的朝簾子後面望去,陳老漢老懷寬慰,笑道:「老漢就不打擾旭哥兒了,小娘正在後院,旭哥兒您可自行前去。」
韓旭本就等得不耐煩,但又不好意思在陳老漢面前提起,總不能說,您老趕緊一邊涼快去,老子急著見你家閨女呢。然而此時聽陳老漢這話,立馬起身,抬腳就走。走了幾步,發覺不對,似乎太心急了點,趕忙回頭,尷尬的對著陳老漢笑著拱了拱手。
抬起頭,正欲轉身,目光卻瞥見門口進來幾人,頓時呆立當場。
「旭哥兒?旭哥兒?」陳老漢見韓旭站著動也不動,不由暗自奇怪。
韓旭回過神,靠近陳老漢,問道:「那幾人怎麼會來這裡?」
陳老漢扭頭,順著韓旭的目光瞧去,不由皺了皺眉頭,壓低聲音,小聲道:「剛剛倒忘記說了。這幾人,這些天,天天來這裡聽書,那領頭的年輕人出手很是大方。不過,看他們的目的倒不像是聽書,似乎就是等小娘出來。這不,這兩日,我都讓小娘躲在後院,不要出來。若是今日,你再不來,我就叫夥計去找你了。」
韓旭這才想起,幾日前小娘的信中似乎略微有提到這事,但那時他正忙著御前侍衛之事,倒也沒在意,此時想起不由暗自抱歉。於是,對著陳老漢說道:「陳老伯,這些人也算是我的熟人,我來招呼就行,讓夥計端上茶水,您忙您的。」
陳老漢暗自犯嘀咕,但想起韓旭現在的身份,不由放下心來,點了點頭。
韓旭大馬金刀的坐了回去,高高舉起右手,對著門口招了招。
門口年輕人的目光正在茶館中尋找,當沒見到陳小娘的身影,不由暗自歎了口氣。然而,卻發現不遠處有一人朝自己招手,等看清招手之人乃韓旭時,臉色不由微微怔了怔。略一停頓,抬腳向著韓旭走了過去。
「沒想到,在如此小的地方,竟然能遇見鄭王爺。幾日不見,王爺風采依舊吶。」韓旭坐著不動,淡淡的對著來人打了個招呼。
李從善也不客氣,直接在韓旭對面坐下,身後站著數人,一個個高大威猛,看上去應該是其帶來的南唐侍衛——韓旭的同行。
「好了,韓兄弟也別客氣了,你我一見如故,韓兄弟不如就叫我從善吧。」李從善搖了搖手,笑道。
對於李從善,韓旭其實打心眼裡並不反感,甚至可以說有些欣賞。英雄相惜倒還不至於,因為這傢伙就沒想過當什麼英雄。但不知怎的,反而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一個半吊子乞丐,一個實打實的王爺,卻也可算是半吊子的皇帝,都是半吊子之人吶。
李從善優雅的端起茶碗,嘗了口,微笑道:「幾日不見,韓兄倒是清減了幾分。」
「呵呵,多謝從善兄關心,韓某前幾日受了點小傷,剛剛才緩過來。」韓旭若有若無的說道。
「哦,韓兄竟然受了傷?不知是何事?」李從善一愣神,放下茶碗,忙問道。
韓旭一直在留意李從善的表情,從李從善的這話,以及他那不似作假的樣子,他猜測估計李從善並不知道韓通的所作所為。於是,擺了擺手,笑道:「沒事,一點小傷而已,幹我們這行的,也就是這個命。」
「呵呵,韓兄還真是看得開,從善在這點上就遠不如韓兄了。」李從善笑呵呵的說道。
韓旭洒然:「從善兄天命富貴,自然不是韓某這個草莽可比。白日茶館聽聽曲,活比神仙呢。」
「韓兄就別諷刺從善了。」李從善連忙搖了搖頭,轉而長歎口氣,面帶傷感道:「從善表面上在汴梁活的瀟灑,事實上這裡處處受制於人,即使大週一個小小的四方館的管事,從善亦不得小心應對,居人籬下啊。也只有這茶館和百花樓,能讓從善清靜些。」
「從善兄打小錦衣玉食,自然就需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代價。權利愈大,責任愈重,哪有光享福,不受罪的好事。」韓旭隨口道。
「權利愈大,責任愈重」李從善喃喃自語。
半響後,雙目一亮,大笑道:「好,好,好。從善今日才知劉幫主為何如此高看韓兄。就憑這句話,當浮一大白。」說罷,舉起茶碗,以茶代酒,敬向韓旭。
韓旭也不客氣,端起面前的茶碗,迎合而起。
「韓兄也算是從善來大周遇到一位知己,可惜了這是碗茶,不知何時才能與韓兄真正的對酒當歌。」李從善長歎口氣。
「嗯?從善兄這是要走?」韓旭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