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的衣架,撐起一幅暗黑色的唐倪甲,盔甲上隨處可見一道道,深深的刀劍之類利器的刮痕,甚至有幾處被重擊後留下的凹陷。無一不昭示著主人的身經百戰,勇猛絕倫。
盔甲的背後,是一幅巨大的軍事地圖,山川城鎮,關卡要害,羅列其上。遠遠望去,就知道這是一幅大周的山河圖,然而卻又不僅僅是大周,東北邊的高麗,北邊的遼國,西邊的蜀國,南邊的南唐,甚至更南邊的後漢,吳越,一一呈現其上,其精細程度令人歎為觀止。
整個大廳的佈置,彷彿如一處戰時的軍營,處處透露著戰前那緊張的氣氛。
趙匡胤端坐主位,眉頭微皺,雙眼盯著身前桌上,那一道打開的奏折,沉思不語。這道奏折,是樞密院一早送過來的,而他也已經翻看了好幾遍。
「呼。」一聲歎息,趙匡胤微微抬起了頭,卻見屋子裡站著兩人,輕笑道:「哦,你們什麼時候來了?怎麼也不啃一聲。」
「看你在想事情,就沒有打擾。」慕容延釗緩緩說道,但眼神卻看著趙匡胤身前的那道奏折。又道:「大人,有何為難之事?」
趙匡胤招了招手,示意兩人上前,指了指桌上的那道奏折,開口道:「看看吧。」
慕容延釗伸手拿過奏折,眉頭越皺越緊。看完後,將奏折遞給了韓旭,一言不發。
韓旭一怔,抬頭看了看趙匡胤,見他點了點頭,這才伸手接過。心中不由暗歎,自己這個芝麻小的侍衛,竟然還有看奏章的時候。不過,這黃色的奏折做得倒挺精緻。一目十行的看完,將奏折放回趙匡胤身前的桌上。
奏折的內容,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很正常的事。這道奏折是李重進遞上來的,淮南幾年大戰,今冬又是一場大雪,缺衣少糧,災民無數,一大堆囉囉嗦嗦的話。其實就一個意思,老子沒錢了,向朝廷要錢要糧。
「說說吧,這李重進是什麼意思?」趙匡胤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桌面,淡淡的問道。
慕容延釗皺了皺眉頭,疑惑道:「這李重進的奏章怎麼會遞到我們殿前司來?節度使的奏折應該遞給樞密院,再由樞密院轉呈中書省,上報聖上才是。」
趙匡胤呵呵一笑,道:「樞密院名義上是大周的最高軍事機構,但我們這樞密使是什麼誰?魏仁浦。這份奏折是抄錄的,上面並沒有淮南節度使的官印。依我看,現在中書省和侍衛司也因該同樣也收到了一份。只不過中書省的那份是李重進親自上書的,而侍衛司那份和我們一樣,都是魏仁浦抄錄的。」
「魏仁浦這樞密使做得可夠圓滑的,哪邊都不得罪。」韓旭不由莞爾笑道。
慕容延釗點了點頭,魏仁浦他也瞭解,對於韓旭的話頗為贊同。想了想,說道:「李重進這份奏折,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漏洞,說的都是實情,入冬以來的大雪給我大周造成的損失確實不小,而淮南之地同樣如此。」
「你可別忘了,今年先皇北向遼國,欲取幽燕之地,卻因病半途而廢。而為此戰積攢的糧餉,最後全都給了李重進帶回淮南,就是怕淮南的人心不穩。這些數額巨大的糧餉,足夠給淮南的百姓度過今年冬天。」趙匡胤提醒道:「除非」
這話並沒有說下去,但顯然他們三人都想到了。這麼數額巨大的糧餉,沒有用來賑災,那只有用來招兵買馬了。
「昨日,韓通才上奏,請聖上准許李重進歸朝,而今日這李重進的奏折就遞上來了。」韓旭嘿嘿笑道:「難道他倆心有靈犀?」
「廝,你的意思是他倆串通好的?」趙匡胤大訝。
韓旭深深的點了點頭:「若不是串通好的,哪有這麼巧的事?不過,依我看這不是串通,李重進是侍衛司的都指揮使,韓通的頂頭上司。也許這根本就是他讓韓通這麼做的,然後自己再上個奏折。」
「那他這麼做,到底為何?」慕容延釗問道。
「李重進是想讓朝廷同意韓通的建議,讓他回歸汴梁,如果同意,最好。如果朝廷不同意,那就給他發錢發糧,反正他不吃虧。他這是逼朝廷就範。」韓旭解釋道。
「逼迫朝廷?難道他想造反?」慕容延釗大訝。
「造反倒不至於,他還沒做好準備。其一大周剛剛經過一場大戰,時間太短,其二淮南之地人心不穩,其三,李重進作為侍衛親軍的都指揮使,當然知道他目前手下的邊軍,還遠遠不是大周禁軍的對手。」韓旭見兩人驚訝的表情,笑了笑,又道:
「這只是個試探?」
「試探?」慕容延釗和趙匡胤異口同聲的問道。
「不錯,試探。他這是在試探朝廷對他的態度,試探聖上和中書省的底線。」韓旭低聲罵道:「這老小子果然夠狡猾的。」
一聽這話,慕容延釗不由莞爾:「他哪有你狡猾,你這不是連他的伎倆都猜到了嘛。」
「嘿嘿。」韓旭尷尬的摸了摸下吧。
趙匡胤鬆了口氣,又問道:「你的意思是李重進不會造反了?」
「不知道,我又不是李重進。」韓旭笑道,但這話一出口,就見趙大老闆立馬黑了臉。於是,趕緊老實的說道:「我真不知道,但至少以目前的情況來看,不會。至於以後會怎麼樣,那就說不准了。」
「那奏折?」慕容延釗問道。
「同不同意是中書省和聖上,太后的事。」韓旭說道:「但關鍵還是看今日我們散播的消息,對中書省和太后的影響有多大?若是中書省和太后對李重進起了疑心,這事就好辦了。」
趙匡胤站了起來,來會踱了幾步,說道:「就這樣吧,韓旭你去文德殿報道。延釗你在殿前司選些可靠之人,將昨晚定下的事,在禁軍以及宮中,盡快散播出去。」
中書省。
大周執宰范質,此時正一份一份翻著桌上那疊得厚厚的奏折,執筆的手微微顫抖,不時在那些奏折上點點畫畫,將一些無關緊要的奏折直接批復,而那些事關重大的奏折,批上自己的意見,放到另一邊,準備拿去宮中請示聖上和太后,雖然不指望這兩位能給出多麼英明的決策,但將重大奏折上報,卻是他這個臣子應該做的事。
當年在周太祖郭威的多次誠意邀請下,做了大周的宰相。沒想到,這一做就是九年。兢兢業業的為大周盛世勞心勞力,一頭烏髮早已花白。無論是郭威,還是柴榮,這大周的先後兩位英主在時,還好一點。而當前卻是為七歲的小皇帝,先皇駕崩前的托孤,更加讓他自感到責任的重大。然而隨著年紀的增長,他反而有了一種無力之感。
當翻到一份樞密院轉呈上來的奏折的時候,手中的筆卻顫抖著批示不下去
「范大人,范大人。」
「哦,王大人,何事如此匆忙?」范質擱下筆,抬頭見右宰王浦急沖沖的趕了進來。
王浦抹了抹額頭的汗水,來到范質面前,附耳說道。
「此事當真?」范質大驚,頓時起身問道。
王浦急忙點了點頭,回道:「確實,在來宮裡的路上,聽汴梁的百姓議論,原本我還不當回事,只以為是百姓們的閒談。沒想到在來中書省的路上,禁軍之中也在傳言此事,估摸著這會宮裡都傳遍了。」
范質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眼神盯著桌上那道奏折發呆,遲遲不語。他相信王浦絕對不會說假話,兩人分居大周左右宰相,同事幾年,若是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中書省早就鬧翻了。
然而此事,事關重大,聯想到昨日韓通的上奏,以及今日李重進的奏折,這似乎也太巧合了點。
「范大人?」王浦小聲提醒道。
范質搖了搖頭,並未說話,拿起桌上李重進的奏折,交給王浦。
王浦自認對於范質的瞭解,事實上比范質自己對自己的瞭解,還要更多一些。旁觀者清,他從來沒見過范質如此無力之感。即使在大周當年對南唐持續三年的淮南之戰,群臣甚至武將們都在反對的時候,范質依然雲淡風輕,堅持戰到底,這才有了大周後來的大勝。
接過范質遞來的奏折,王浦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頓時呆立當場。「這,這」〕
中書省的大堂內寂靜無聲。兩位大周的宰相,各自低頭不語。
慌亂之後,經過一陣短暫的思考。
范質彎腰撿起王浦不由自主掉落在地上的奏折,放到嘴巴處,輕輕吹了口氣,用手拍了拍,似乎在拍去上面並不存在的灰塵。隨後,將這份奏折慎重的放入衣袖中。
「范大人,這李重進的奏章,我們是給還是不給?目前戶部已經沒有多餘的糧餉了。」王浦歎氣道。
「給也不給。」范質雙眼精光一閃而逝,雙手不禁握緊拳頭,暗自堅定道:「李重進想得太多了,也太好了,只要有我范質在,你就休想得逞。」
給,也不給?王浦面色茫然,但見范質似乎恢復了往日的自信,他也彷彿找到了靠山,不由暗鬆口氣。
「走,你隨我一起進宮面見太后。」范質面露堅定之色,扶正腰間的束帶,雙手正了正官帽,一甩衣袖,帶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