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
夕陽西下,古老的街道,行人絡繹不絕,挑著貨物的小販沿街叫賣,牽著騾馬的商人匆匆而過。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也都乘著天未盡黑,涼風習習,搖著小蒲扇,出來透透氣,納納涼。街邊的商店鱗次櫛比,一派繁華昌盛,熱熱鬧鬧的景象。
汴河碼頭,商船雲集,貨物堆積如山。從南邊過來的船隊,帶來了大量的糧食,布匹,絲綢,手工藝品。船主們正大聲吆喝著,指揮著那些**上身,露出黝黑的肌膚,肩扛手提的搬運工,忙著卸貨裝貨。,
河岸邊的楊柳,經過一天的炙烤,那細長的葉子盡顯萎靡捲曲,蔫了般的低垂著身姿,隨著微風輕擺。
楊柳樹下正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不時傳來嬉笑怒罵之聲。
「啄它,啄它……」
「站起來啊,啄它……」
「大將軍,大將軍,啄死小霸王」
「小霸王……忒不中啊…………」
人群中間,一方之地,原來是兩隻大公雞,正互相啄冠而鬥。
一隻體型高大魁梧的鬥雞,形似縮小版的鴕鳥,全身羽毛純青碧綠,威風凜凜猶如三軍之主,正是被喚為大將軍者。
而另一隻被喚為小霸王者,體型略小,但腿部直挺,雞距發達,除尾部外渾身通紅,正乃雞中之霸,俗稱:
「雞霸」。
兩隻鬥雞脖頸部位羽毛,早已張開直立,處於爭鬥發飆之狀。大將軍步步為營,緊逼著小霸王,而小霸王且占且退,雞來雞往,相鬥正酣,好不熱鬧。
此時,只聽囉聲一響,各自歸位,暫停休息時間已到。
兩位雞主人趕緊各自抱回自己的鬥雞,又是噴水,又是擦身。忙著給鬥雞清醒頭腦,降低體溫。不時還用手,搖晃雞脖子,給鬥雞放鬆放鬆身體。恢復體力,以便後續更加精彩的搏殺。這皇家老爺般的服務又稱:
「馬殺雞」。
一番馬殺雞後,鳴金再戰,雙雞鬥志昂揚。
場中鬥雞互不相讓,場外的賭徒們那也是臉紅脖子粗,大聲叫嚷助威。
在這聲嘶力竭的叫嚷之中,有一少年聲音格外響亮,只見此少年正擠蹲在最裡面一圈,位置極佳的觀眾席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衣服破破爛爛,披頭散髮,遮住了大半臉龐,偶爾露出的一對明亮大眼,正目不轉睛的盯著場中大將軍。緊緊而握的雙拳,足見此時少年內心的緊張。
大將軍雞貌不凡,趾高氣昂,步步緊逼小霸王。
在這即將勝利之際,卻不曾想小霸王**絲逆襲,絕地反擊,憑藉著發達的雙腿,高高躍起,撲閃著翅膀,狠狠一口啄在了大將軍的腦袋上。
雞罩門被破,大將軍搖頭晃腦,雙腿一軟,眨眼功夫,慫了下去。
場中少年完全不可置信,一聲大叫道:「你妹的,太假了吧!老子唯一的一個銅板也輸掉了?」
勝負已定,賭徒們有的數著銅板眉開眼笑,有的驚呼不可思議,但更多的卻是破口大罵。
少年站了起來,拍著大腿,好一番長吁短歎,指著大將軍罵道:「你這瘟雞,還叫毛『大將軍』,不如早點下鍋得了。」
雞主人輸了比賽,正自憋屈,一聽這話,上前一把推開少年,教訓道:
「娘勒個腳。你個小叫化,你懂個啥?瞧你那湖性。」
吼罷,抱著大將軍擠出人群而去。
小叫化對著離去之人的後背,「呸」的一聲吐出口口水,罵道:「不就是只鬥雞嘛,想當年老子吃的肯德基,吐出來的雞骨頭,都夠你堆成山了,得瑟個毛。」
……
人群漸漸散去,小叫化一屁股坐在了柳樹下,烏溜溜的大眼,一下子變得空洞,迷茫了起來。原來小叫化並非此間之人,實乃後世之人韓旭,無房無車無軟妹子,純得不能再純的一千二百毫克555一族。晚上喝了點小酒,一覺醒來竟然來到了這千年之前的汴梁城。本以為這只是場夢,但這兩天的事實,實實在在的打擊了韓旭一把,殘酷的現實顯示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而這副身體的原來主人叫劉旭,乃揚州人士。老父頗有家產,老來得子,但不幸的是老妻產後虛弱,沒幾天就歸西而去。劉父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獨子身上,而他從小苦讀詩書,再加上老父多方活動,終於被舉薦為「鄉貢」,以便來年進京趕考。
老父自然老懷寬慰,一時多喝了幾杯,摟著年輕的小妾回房辦事,不曾想年老體衰,竟然因那事,來了個馬上風,一命嗚呼。
而劉旭本就是個書獃子,但為人正值,早就看不慣這老父的風騷小妾。於是擊鼓鳴冤,將這小妾告上了衙門。縣太爺收過老劉家的銀子,對劉旭是一口一個賢侄,拍著胸脯保證秉公辦理。卻沒想一見被告,竟然是位年輕貌美,豐滿欲滴的小寡婦,公堂審問自然而然變成了私房搏鬥。於是乎,這一來二去,暗通款曲,早已將劉旭之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事實上鄉里鄉外均已知曉縣太爺和這年輕小寡婦的風流之事,只有劉旭這呆頭鵝,還被蒙在鼓裡,三天兩頭的往衙門裡跑,一心要告倒這小妾,讓她進個豬籠什麼的。
而這小寡婦出身青樓,當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不做二不休,夥同知縣霸佔了老劉家的財產,一腳將劉旭踢出了大門。為防意外,更是擼掉了他的「鄉貢」名額。
劉旭自小大門不出,二門不入,一心苦讀聖賢之書,弄了個體弱多病。氣急攻心之下,吐血而暈,醒來之後,早已孑然一身。於是,徒步進京告御狀而去。
身無分文的他,一路乞討,跋山涉水的終於到了京城,也就是汴梁。老天爺再一次的玩了他一把,大周的明主周世宗柴榮在他到達京城的當天,駕崩了。七歲的小皇帝柴宗訓繼了位,舉國戴孝,而京城更是亂成了一團,根本無人去理會他的狀紙。
此時的劉旭早已是狀如乞丐,骨瘦如柴,硬靠著乞討挺了兩個月之後,再也支持不住,就在這汴河碼頭,一命嗚呼。而苦逼的韓旭重生在了這個更苦逼的劉旭身上。
……
「當……當……」兩塊銅板扔在了韓旭的面前,打斷了韓旭的回憶。
好在韓旭天性樂觀,思想覺悟不是一般的高。
整理下思緒,甩了甩那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站起身來,拍了拍露出半個屁股的時尚裝。既來之則安之,撿起銅板向大街對面的饅頭鋪走去。
老子就不信了,大活人還能被尿憋死?
對面的饅頭鋪前,早已經排了長長的隊伍,賣饅頭的是位年輕的小娘子,叫什麼不知道,只知道是饅頭鋪陳老漢的女兒,人稱陳小娘。陳老漢早年喪偶,辛辛苦苦靠著個饅頭鋪養大了一對兒女,卻沒想兒子被拉去當了壯丁,戰死了。
陳老漢承受不了打擊,整日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也無心經營這小小的饅頭鋪了。再加上陳老漢年紀也大了,原本就不多的生意,變得更加慘淡,也可以說是瀕臨破產,快要關門大吉了。
陳小娘倒是相當孝順,見陳老漢整日眉頭不展,於是拋頭露面,幫著陳老漢賣起了饅頭。這一拋頭可不得了,一傳十,十傳百,汴河碼頭附近的人,都知道了陳老漢有個相當漂亮的女兒,而且這女兒長得那是個俊啊,稱為「饅頭西施」也不為過。
自此以後,陳老漢的饅頭鋪,那是生意興隆,每日人滿為患。
人死不能復生,況且還有個能幹又孝順的女兒,陳老漢也漸漸的看開了,不久病癒。大手一揮,不僅盤下了旁邊兩家的大店面,還招了好幾個夥計。
陳老漢變成了真正的陳掌櫃,整日樂呵呵的,笑得閉不上嘴。
媒婆踏破了陳家的門檻,單身的也好,結了婚而欲納陳家女兒為妾的有錢人也好,沒有百數,也有數十之數。陳掌櫃也有心給女兒相個婆家,但陳家的這女兒心疼自己的老父,借口自己還小,全部推脫了出去,只想著好好盡孝。
陳掌櫃幾次三番後,明白了女兒的苦心,心中十分的寬慰,也就不再勉強了。
有句話說得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見媒婆不行,於是那些老狼,小狼們,親自出動,每日來陳家的鋪子買上幾個饅頭,見一見夢中情人,那是風雨無阻。只盼陳家的小娘什麼時候能注意到自己,這事就好辦了。
韓旭來到陳家鋪子,只見鋪子前圍滿了人。那些遵守秩序排隊的對著插隊之人又叫又罵,但是無濟於事。想保持風度的自然排隊,色急而臉皮厚的,自然鑽到了前面。
韓旭扭了扭小身板,使出渾身解數向前擠去,但最終還是沒擠不進去。於是,大罵道:「你大爺的,都是些什麼人,吃飽了撐的,小爺正餓得前胸貼後背吶。」
無人理會,該幹嘛幹嘛。搖搖頭,感歎下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老老實實排隊去。
買到饅頭的,三三兩兩圍在一起,手裡均是一堆饅頭,也不怕吃撐了。一邊吃著饅頭,一邊激動的談論著陳小娘。
「剛陳小娘看了我兩眼。」
「俺呸,就你?長得更猴似的,俺看也是白眼吧?」
「老實說,小娘剛對我笑了三次呢。」
「你們都不中,那小娘對俺可是說了三句話了。」
眾人一陣驚奇,齊問:「哪三句?」
「給你饅頭」,「找你兩文錢」,「謝謝」
「哈哈哈哈」
……
聽著這樣的對話,韓旭實在是受不了了,轉過頭,剛想咒罵兩聲。卻見一白髮蒼蒼的枯瘦老頭,撐得白眼直翻,不時還往外嘔出來點,但嘴巴嚼一嚼又吞了下去。
見此狀,韓旭臉頰抽動:「我去,忒噁心了。」
胃裡不由一陣翻滾,一捂嘴巴,也嘔了起來。
「嘔……嘔……」
嘔了半天,也沒嘔出半點東西,肚子早已空空無也。
這隊伍即使等到天黑也不一定能買到饅頭呢。
韓旭眼珠一轉,計上心頭,站在人群外涅著嗓子,大喊道:「你個死沒良心的,又背著老娘出來買饅頭,家裡的兩個大白饅頭還不夠你吃啊。」
人群一陣驚慌,大半的人四散而去。剩下的不多之人,估計不是單身漢,就是家中雄主,雖未散去,但也被這一陣鬧騰轉移了注意力。
韓旭眼神一亮,沒想到,還真有效,看樣子無論哪個時代都不缺妻管嚴。
於是,大搖大擺的走上前去,眾人見一個乞丐擠了過來,全都自動讓開,避免碰到韓旭破破爛爛的吉祥裝,順便也可以在陳家小娘面前展示下自己的風度。
將兩個銅板放在桌上,笑道:「陳家姐姐,快來兩個饅頭,已經餓得不行了。」這兩日,韓旭有錢沒錢都來陳家饅頭鋪這裡,陳小娘每次賣不完的饅頭總會留幾個給這可憐的小乞丐。
陳小娘一見韓旭,水汪汪的大眼睛笑成了月芽兒,打趣道:「就知道是你,把我的客人都嚇跑了。呵呵……」說罷,涅起兩個銅板,又道:「今日買饅頭還付錢了哩。」
韓旭站在鋪子前,滿臉的不好意思,尷尬的笑了笑,自己還沒有完全當乞丐的覺悟。
陳小娘彎腰包饅頭,不經意間露出了胸前擋不住的那一片白皙,高聳。炎熱的天氣,衣服本來就是薄薄一片紗,此時大唐遺留的開放,遠不是後世明清那種穿著的保守。
陳小娘順手多包了幾個饅頭,遞給韓旭,卻見韓旭的眼神盯著自己的胸前,一動不動。不由大羞,滿臉通紅,一把將饅頭塞進韓旭的懷裡。
韓旭胸前被燙了一下,回過神來,不由大窘,道謝轉身離開。
陳小娘卻一把拉住韓旭的胳膊,將兩個銅板還給韓旭。
韓旭呆了呆,看著陳小娘那羞澀的小臉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但仍然將那兩個銅板放在了桌子上,說道:「多謝。」有錢當然付錢,沒錢那就不客氣了。怎麼說,這也是自己做人的高尚原則。
當然,韓旭不會傻到認為陳小娘不收自己的錢,是看上自己這個小乞丐,這一切只能說明那是個心地十分善良的大姑娘。抱著饅頭來到對面的汴河邊,蹲了下來,看著水中的自己,不由搖了搖頭。掬了把水洗臉,再洗乾淨雙手,從手腕上解下根繩子將頭髮隨意一扎,才拿起白白的饅頭啃了起來。
自己以前從來不吃饅頭,沒想到現在連饅頭也感覺美味無比。
然而,對面一雙眼睛卻一直盯著韓旭的舉動,當韓旭轉過頭來啃饅頭的時候,陳小娘遠遠的看到韓旭,還真的呆了呆,沒想到這小乞丐長得倒還是眉清目秀的,若是將身上那身破爛的衣服換掉,估計也是個翩翩公子哥。
第一次看到韓旭就覺得這個小乞丐很特別,別的乞丐都是髒兮兮的,而他只是衣服破破爛爛,洗得卻是乾乾淨淨。臉蛋和雙手也是白皙乾淨,但身子確實瘦弱。每次吃饅頭前,都要去汴河洗乾淨雙手,這別說是乞丐,就是平常人吃飯前也不一定會去洗手啊。
陳小娘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對這小乞丐感興趣,自我安慰道:「也許是他和別的乞丐不同吧。算是個『講究的乞丐』。」
「呃,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