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宮闕的飛簷斗拱被夕陽一照,玄黑中隱隱透出瀲金光澤來,朱紅宮牆曲折蜿蜒,被花團錦簇一漾而去,恍惚而迷離,彷彿永不消散的幻夢。
昭寧公主靜坐鏡台前,側目凝視著這窗外繁華,隨即一雙水潤杏眸轉了回來,仔細端詳著自己的妝容,眉心卻是浮現了淡淡冷戾。
她冷不防將身前首飾狠狠一擲,尖利的簪頭便戳到了為她梳妝的少女,在她雪白額頭上劃出一道血痕來。
疏真吃這一疼,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隨即卻是快手快腳地接住了那支七寶琉璃簪前日有小宮女將公主並不常用的珠釧弄斷了線,都被打了個半死送到皇莊做了苦役,身為公主的貼身侍女,前車之鑒,不可不慎。
昭寧公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漫聲嗔道:「這簪子我不要了,染了血怪晦氣的賞給你了。」
疏真垂手默然,心中卻是如明鏡一般昭寧公主今日心緒不爽,刻意拿自己撒氣,乃是因為今日晨間的驚鴻一瞥。
公主在御花園賞花之時,意外撞見了未來駙馬,雖然只是遙遙一面,那位公子卻多盯了疏真兩眼,這便惹下了禍根。
尖長而冰冷的指套在臉上緩緩滑動,宛如蛇蟲一般蠕動。昭寧公主微笑著,將蔥管樣的指套在她臉上比畫著,細微的刺痛在疏真的臉上爆閃。
「怎麼,本公主的賞賜,你瞧不上眼?」
自矜的聲調有些刻意,倒是學足了她母親柔貴妃頤指氣使的架勢,只可惜……這般張牙舞爪之態,卻反而顯得色厲內荏畢竟只是十五歲的少女,還學不來大人那份陰毒狡詐。
疏真心中沉靜綿密。卻並沒有一絲害怕。她地頭垂得更低。聲音低微恭謹。「公主賞賜如此貴重。奴婢實在是感激涕零只是這寶簪乃是配您千金之軀地。給奴婢用實在是糟蹋了。」
她聲音誠懇軟弱。含著些瑟瑟發抖地意味。昭寧公主手下指套劃過她臉上地血痕。嬌笑道:「你也忒謙了。我宮中上下。就數你長得俊你看這簪子插你頭上。更顯得面若芙蓉。光彩照人。」
這幾分姿色。居然惹得公主起了嫉妒麼……
疏真掃了一眼自己在大鏡中地側顏。心中暗自苦笑。面上卻更是惶恐。結結巴巴道:「奴婢這幾日身上有些發熱。所以才顯得面色粉緋。好似抹了胭脂一般。」
昭寧公主躊躇一瞬。想起她平日裡服侍得還算小心。終究索然無味地放下了手。「罷了……你下去吧!」
疏真襝衽欲走時。昭寧公主冷聲斥道:「今後注意著點。不要在人面前搔首弄姿地。平白給我丟臉。」
疏真退到中庭時,隨手掐下了些黃蘿的花瓣回去研磨曬乾後塗在臉上,便能形成點點黃斑,這樣一來,大概就不會惹眼了。
池中的清波倒映出她的容顏,雖然尚算稚嫩,卻已是出落得俏麗沉靜,儼然是未來的傾城之姿。
風吹動點點漣漪,十五歲的疏真因著姿容過人,已然遇到了不小的麻煩,但終究,這不過是宮中險惡的世態人情而已,雖然棘手,卻也並非是生死關頭。
驚濤駭浪卻在第二日午後便降臨到了身邊。
珠簾低垂,宮中眾人正在午睡,忽聽一片人聲馬嘶,混雜著尖利絕望的哭喊聲,頓時亂作一團。
昭寧公主從榻上起身,長髮垂腰而下,面色有些懵懂的蒼白,「出什麼事了?」
疏真攙她起身,外間有僕婦跌撞跑進,面色幾乎成了灰白,「公……公主,不得了了,狄人打進京城了!」
外間的哭喊聲更甚,宮前九門匆忙關閉的轟隆聲,在這一刻響徹了天宇,隨即,景陽鐘的淒厲連響也迴盪不止,成為眾人心中最可怕的夢魘。
「怎麼會這樣……」
對於所有人來說,赫赫天朝恩澤天下九州,狄人蠻夷,不過是些傳說中的野人妖怪,怎麼會在一夜之間,逼到了眼前?!
疏真凝起眉,也覺得不可思議狄人的地盤遠在天邊,這一路攻來,怎會不驚動沿路官員百姓,連一點消息也無?
但此刻已不容她靜心思索,宮門外的喧囂聲更重,很快便有了兵器交擊聲由遠及近,宮中女眷頓時哭聲四起,有些甚至昏厥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