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迤儷而去,入了王宮,向睦元殿方向而去,待收拾停當,卻已近黃昏,草草用了膳食,卻也不再講究繁文縟節,各自安歇而下。
一夜無話,翌日一早,按例宮中便排出宴席,也算是接風洗塵。因是後殿娘娘們出帖,瑗夫人與燕姬一干姬妾不敢怠慢,過午便開始梳妝打扮。忙個不休。
朱聞倚在窗邊,瞥一眼疏真,見她仍在運針如飛,一身素淡,於是奇道:「你不用梳妝打扮嗎?」
疏真抬眼,「如此盛況,我去了也不過給你丟人現眼,只怕有人要譏諷你不識美醜……」
朱聞怒往上湧,「誰敢?!」
「這畢竟是王宮,娘娘們都是你的長輩,難道你能用刀劍讓人閉口?!」
疏真放下針線,狀似無意的撫上自己的臉,終究歎了一聲,別過頭去。
朱聞見她如此,心中也黯然,想起宮裡那群婦人的尖刻嘴臉,倒也不忍她去受這委屈奚落,他心下一軟,正要答應,卻若有所覺,眼中閃過一道精光。
「心志堅韌如你,也會在意這些庸俗婦人的絮言?」
他目光犀利,眨也不眨地看向靜坐的紫色纖影。
疏真不慌不驚,「就算我不在意流言閒語,也要為君侯你的顏面著想,不可讓你為難啊!」
朱聞靜靜聽完這體貼溫婉之言,禁不住大笑,「你何時變得這麼賢淑?真讓本君驚奇!」
疏真黛眉一蹙,正要反駁,卻只覺上首餘光在下一瞬被遮蔽,抬頭看時,卻見朱聞已到了身前。
略帶些粗糙的大掌撫過她的臉龐,彷彿對待無上珍寶一般小心翼翼,那般男子的灼熱氣息在她肌膚每一寸間蔓延。隨後,手掌慢慢伸向髮髻,觸及溫涼的翡翠蝴蝶簪,很是滿意地把玩著,隨即,將它由發間緩緩抽離。
長髮披散蜿蜒而下,另半邊晶瑩無暇的容顏顯露出來,因久不見日光而蒼白異常。
「這半邊面容……真是天上地下的傾城之姿。」
朱聞沉聲笑道,黑眸中閃著危險莫測的光芒,看入疏真眼中,心中不由一顫,升起警兆——
只聽朱聞低笑道:「你之所以不願去赴宴,是怕這天姿國色被誰看到?」
他語帶調侃,似乎一派輕鬆,疏真心中凜然一驚——平日裡只見他率性詼諧的一面,但今日看來,卻有著洞察人心的壓迫力。
她不動聲色笑道:「君侯你說笑了,我這般蒲柳之姿……」
話沒說完,只覺腕間一緊,長髮飛揚間,朱聞已將她帶入懷中。
男子氣息更重,低沉聲音在她耳邊吹拂——
「說實話吧,你有所避忌,到底是怕見到什麼人?!」
聲音低不可及,卻帶著威儀自成的凜然壓迫,排山倒海而來。
還是太過小看你了啊……朱聞。
疏真心中忖道,仍是絲毫不為所動,「君侯你這是何意?」
朱聞靜靜凝視著她,那目光似乎要讓人無所遁形,「說起來,本君一直沒問過你的身份。」
他停了一停,「我一直沒問,你也一直沒說……如今到了這王宮之中,你難道遇見了什麼故人?」
這一句句直截了當問來,並不如何疾言厲色,卻是層層逼問,讓人無法搪塞。
疏真歎了一聲,「君侯,你這是在懷疑我嗎?」
她不等朱穩回答,望定了他的眼,徐徐道:「我自出生以來,從未踏上過燮國的土地。」
這一句輕描淡寫,卻偏偏無比鄭重誠摯,朱聞一時默然,卻聽疏真又道:「至於我的來歷,實在是天涯畸零,不忍多言,您若是想聽,便等這夜宴之後再慢慢說來吧。」
朱聞靜靜聽了,面色略微緩和下來,他正欲再說,卻聽外間有女子輕笑,正朝著這邊而來——但見金烏略微西斜,是該先行去承德殿中請安才是。
他略一整理身上袍服,便欲向外而去,卻終究還是不放心,叮囑了一句,「你一個人也要按時用膳才是。」
***
疏真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黛眉卻越發深蹙,正在沉思之間,卻聽窗欞處有人輕扣幾聲,十分詭異。
「既然來了,又何必多禮。」
她絲毫不見驚詫,氣定神閒道。
只聽支呀一聲,窗紗因聲而起,有人從外一躍而入,笑道:「我倒不是多禮,是怕裡面你儂我儂,撞見了怪不好意思的。」
「哼!你在這王宮裡潛伏幾月,活色生香的場面不知**了多少,到現在終於修煉有成,知道非禮勿聽了麼?!」
疏真譏誚說道,隨即冷冷一笑,抬眼望向那人,「你還有臉來見我嗎?」
那人年紀不大,著低等侍衛服飾,面目可說是平凡無奇,只那一雙眼睛,瞬間透出帶笑神光——
「燮王朱炎並非等閒之輩,我一擊未中要害,只能先行脫身——更何況,你先前只是讓我殺了他,可沒限定日期啊!這幾個月間,我換了新身份重新潛伏,正是在等待時機。」
那人說到此處,笑聲越發低沉詭異,「說起來,你讓我刺殺燮王,他倒是福大命大,逃過了一劫,可是你自己……」
他有些輕佻地拖長了聲音,笑聲中帶些惡意,嘖嘖有聲道:「真是沒想到啊,短短幾月,你這位高不可攀的金枝玉葉,居然落到這等境地!」
疏真默然無語,那人卻越發樂不可支,「小師妹啊小師妹,你機關算盡,卻終究輸得這般淒慘——怎麼樣,需要師兄我幫忙嗎?」
「這就不勞你費心了。」
疏真冷冷一笑,眼中金芒一盛,在夕陽落日下,顯得越發絕美冷艷——
「我給你的任務是刺殺燮王朱炎,你既然沒有做到,那麼就此作罷——此事既然不成,你就仍欠我一個要求……二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