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入帳篷,最後的油燈火花,終於也悄然熄滅了,萬籟俱靜中,只剩下風雪的呼嘯聲,浩然席捲到天之盡頭。
雪屑扑打在臉上,那般麻木冰冷的痛,讓眼前一片模糊,惟有那血色如魘如癲,蜿蜒瀰散,眼前的一切,都彷彿只是幻景。
疏真單手撐地,麻木受創的右手僵硬伸出,緩緩的,緩緩的,終將她滿面血污抹去,那抹平靜的微笑,只固定在氣絕身亡那一刻。
「呵呵呵呵……」
疏真將臉埋在塵土之中,許久,不哭不喊,隨即,卻笑得雙肩顫動,禁不住又咳嗽起來——
老天,這就是你給我的宿命嗎?
但是可霓何辜,竟會是這樣的慘烈結局?!
「可霓一向憫弱惜苦,昔年在亂軍之中,她曾救過無數百姓孤兒……蒼天,你這般錯勘賢愚功過,也配為天麼?!」
她黛眉怒顫,伏在地上低喃道,聲音雖弱,其中的激越悲憤,已非言語可表!
冰冷的軀體無一絲遮蔽,漸漸在眼前冰冷,疏真咬緊了牙,顫抖著手替她把那一件件金縷華裳穿上,最後,視線停在那青紫滿是水泡的雙足上——
天朝的習俗,死者入葬之前,定要衣冠鞋襪端正,光腳走在奈何橋上,是要被岩漿燙紅烙印,下一輩子也是淒苦。
毫不猶豫的,她將自己腳上的玉紋絲履脫下,替她輕輕穿好。
鞋尖上繡紋繁麗,一對鴿卵大小的明珠在她的細細擦拂下,光芒熠熠——她輕輕撫摩著,想起當初蕭策於戎馬倥惚之間,為自己及笄之禮苦尋到這一對明珠,最後竟被自己縫到鞋尖!
那時征戰正熾,;在短暫的花月旖旎下,自己是如何笑著對他解釋的——
叛軍不知何時就會圍殺而上,慌亂間,任何飾物都易遺失,惟獨這鞋子卻不能不穿!
那時候蕭策是怎樣回答的?
疏真瞇起眼,想起月下花間,蕭策凝視著自己,一字一句道:「只要我尚有一絲氣息,就絕不讓你有此隱憂!」
此時此刻,疏真撫摩著這光潤圓潔的明珠,卻幾乎要大笑出聲——世事無常,這般生死相許,堅如磐石的誓言,今日想來,竟已成最離奇、最惡毒的諷刺!
她無聲歎息著,終於,不再有一絲眷戀的,將手從鞋上撤開。
待一切妥當後,她手腳並用,踉蹌著爬出帳篷,來到了外間的雪地上,靜靜地,望著蒼穹中的銀河霄漢。
北疆的夜空清冷寧靜,星辰明亮眾多,她微笑著,任由自己的單薄中衣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終於……也該有個結束了。」
氣運丹田,仍是空空蕩蕩,她並不氣餒,只是緩緩盤膝而坐,漸漸的,一抹詭異朱紅,從唇邊流下,滴滴落到潔白雪地。
「玉石俱焚的本門秘式……果然確能爆發潛力!可霓,對不起……讓你最後的希望落空——可是京城那幾個人,是不會放過我的。尤其是石秀和」她「,是不會容我再繼續活下去的。」
「而那些害你之人……」
她的話音低沉,卻是一字一句,比萬年冰雪更為冷冽,「我已無力一一替你報仇,只能這般……讓他們全數為你陪葬罷!」
低聲盡時,她盤膝端坐,眼中凜然神光一現,竟是轟然一掌臨空擊出!
內力如狂飆一般擊出,力之盡處,不遠處的雪山先是微微顫動,隨即,卻是無邊的冰雪從山崖席捲落下,遮住整個蒼茫夜空。
「原來,西北的天空,卻有這麼多星星……」
這是她最後看見的世界光景,也是她最後留下的片言隻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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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果然已經死了嗎?
可霓,最後,還是讓你失望。
對不住……
疏真的唇不停顫動,床榻之上的厚被緊緊裹住全身,仍在不斷發抖!
虹菱坐在一旁垂淚,不停用手巾擦拭她額頭的冷汗,冷不防鼻端嗅得藥香,只以為服侍照應的宮女又至,正要伸手接過,卻聽頭頂有人沉聲問道:「她仍在發熱?」
一抬頭,但見君侯一身玄色外袍,竟是親手端了一碗藥到了床邊。
她急忙起身欲接,卻被朱聞不由分說阻止道:「我來!」
他細細的,先用手背探了疏真的額頭,又細細察看了一遍傷口是否滲血,隨即輕輕吹動藥羹,自己先嘗了一小口,又拈起一旁小几上的糖片,放入其中攪勻,這才放心將疏真抱起,將碗盞湊到她的唇邊。
疏真仍是昏睡不醒,牙關緊咬,朱聞於是毫不猶豫地自己喝了一口,隨即俯下身,就要以口渡之——
下一瞬,眼前羽睫微動,隨即,淑真微微睜開了眼。
「呀!」
一聲短促驚叫,隨即碗盞被猛的推開,她蜷縮到床榻一角,迷茫、悲憤、狂亂的神情交雜,好似什麼人也不認得一般。
「你醒醒!看清楚,是我!」
有什麼人輕輕拍著自己的肩膀,不停在眼前焦急呼喚……疏真的眼前逐漸清明,隨即,朱聞因無限湊近而放大的臉,佔據了目之所及。
這一刻,所有的記憶潮水在疏真腦中湧起,她終於意識到,那個雪夜,已然成為了記憶。
這一刻,自己是安全的,卻也是最無能為力的——誰能改變既成之事?!
朱聞見她清醒過來後,並不理會自己,只是神色變幻不定,心下也是一陣黯然——
「你先好好休息吧,別的什麼也不用想……那些刺客是衝我來的,是我把你拖累成這樣,你要怪我也是應當。」
他隨即起身,彷彿怕背後的佳人口出怨懟之詞,逃跑一般的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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