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翀一下子愣住了,鳳皮皮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一種不知該說是尷尬還是緊張的氣氛在兩人之間無形地瀰漫開來,直到在這寂靜的空間裡忽然又響起了「嗒、嗒、嗒」的聲音。鳳皮皮終於將目光移開,轉向傳來聲音的方向,冷風從黑漆漆的門後吹了過來,像是一隻冰冷的看不見的手在玩弄人心。
「那是什麼聲音?」鳳皮皮問,因為嗓音沙啞的程度,似乎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
姜世翀也看向門開的方向,自從疑似佘玄麟的妖消失後,他就沒有再挪動過半分,一直在這裡看著鳳皮皮,期間那種「嗒嗒」的聲音也響起過數次,他卻從來沒有去理睬,而那聲音也十分奇怪地並未進來,只是兀自響了一陣子後就漸漸遠去,過一陣子又重新來過,期間並無規律可尋。
「怎麼?」
察覺到鳳皮皮不悅的目光,姜世翀趕緊搖搖頭:「我不知道,那聲音出現過幾次,但我沒有出去看過。」
鳳皮皮在姜世翀的懷裡動了一下,這一下讓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好半天才緩過神來說:「你扶我坐起來。」
姜世翀說:「你傷得很重,最好不要亂動。」
「這與你無關。」鳳皮皮冷冷地說完,發現姜世翀臉上出現了沮喪的神色,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頭,他「嘖」了一聲道,「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有數,我就是想要坐起來給自己療傷。」見姜世翀臉上露出了釋然的表情,鳳皮皮莫名其妙地覺得自己鬆了口氣,隨後又對這樣的自己生氣起來。搞什麼,又不是朋友又不是家人,幹嘛要在意這只殭屍的想法!
姜世翀沒有察覺到鳳皮皮的心思,只是輕手輕腳地抱著鳳皮皮將他慢慢扶坐起來,等鳳皮皮坐穩了卻還不放心似地不肯鬆手,直到被鳳皮皮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收回手,蹲到一邊去了,嘴裡卻還說著:「你要是覺得有什麼不舒服,記得喊我。」
鳳皮皮看了姜世翀一眼,微微歎了口氣,而後便將雙掌合攏置於身前,閉上了眼睛,開始引導自己體內的神力療傷。一開始他的腦子裡一團紛亂,許多畫面在眼前閃過,醫院裡的詭異火光,老何癡呆的樣子,他被一群從沒見過的似妖非妖、似人非人的東西襲擊的場景,一片血光,再然後……記憶忽而如同紛飛的雪片在他眼前驟然爆發,不僅是最近的記憶,去年的、前年的、幾年前的、十幾年前的,原本只是慢慢移動的畫面也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就像是電影中使用的加速手法一樣,鳳皮皮很快陷入了一片過速引起的記憶混亂之中。他甚至錯覺自己正站在一片狂風暴雨的大海之中,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不停地敲打著他,就算他用盡全力也難以立穩腳跟。
「這樣不對……」鳳皮皮想,然而這時候他已經無法控制情勢,他就像是一頁破舊的舢板在大風暴中身不由己地一下被推高,一下又被甩到谷底,直到彷彿新星爆發般的一陣猛烈戰慄,彷彿有滔天的海浪對著他的面門直直拍了過來,鳳皮皮想要喊叫,但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伴隨著「嘩」的一聲,他整個人沉入了一片徹底的空茫之中。
姜世翀疑惑地盯著鳳皮皮,他已經維持坐姿不動有幾個小時了,一開始還能看到他有些微的神態變化,但是沒多久之後,他便進入了彷彿老僧入定的狀態。姜世翀不知道鳳皮皮是怎麼給自己療傷,因此也判斷不出他現在這個狀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只是……姜世翀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地上放著的老何風燈,原本穩定的火苗自從鳳皮皮醒來後便似乎開始趨於變化起來,火苗一跳一跳的,讓人擔心著會不會下一刻就要熄滅。
姜世翀走過去,輕輕拿起那盞風燈抱到懷中,做了這個動作後,風燈的火苗好像略微安定了點,姜世翀這才放了點心,他總覺得這盞燈是不能滅的,否則就要發生極不好的事情。他就這樣抱著燈,在距離鳳皮皮極近的距離蹲下身子,面對面地看著他。
鳳皮皮長得是很好的,這一點就算姜世翀這樣不是很懂審美的人也知道,但鳳皮皮引起他的注意卻大概是跟美這種東西無關的。姜世翀還記得在方家看到鳳皮皮時候的那一幕,陽光透過玻璃格子門打在走廊上,他一個人蹲在那,抱著口高壓鍋懶洋洋地吃爆米花,爆米花金燦燦的、甜甜的,鳳皮皮看起來也是金燦燦的……甜甜的……讓人看一眼,就覺得這整個世界都是那樣閃亮和香甜。姜世翀那時就想,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如此充滿「生」這種感覺的一個人呢,鳳皮皮簡直比他過去養過的任何一隻小鳥兒小貓兒小狗兒都要可愛和無憂無慮,那簡直就是姜世翀一直在追求的所謂「活著」的真正意義!然而,當跟隨著佘七ど與鳳皮皮接觸得越來越多,當事態不斷深化,他才知道鳳皮皮一點都不無憂無慮,相反,在他光的一面背後有著十分沉重和黑暗的影子,但這卻更激發了姜世翀想要幫助鳳皮皮的*。
姜世翀細細打量著一動不動的鳳皮皮,自從在肖家村跟著馮衢走後,他似乎瘦了一些,加上受了傷的緣故,看起來十分憔悴。姜世翀忽然就有了種十分奇怪的感覺,在自己左胸的部位有那麼一些不對,他愣了好一陣子,才漸漸意識到這種不對的、奇怪的感覺好像是叫做「心疼」,這還是他第一次有這種類似活人才有的感情。姜世翀疑惑地伸出手去,按到了自己的左胸口上,一開始並沒有什麼感覺,然而漸漸地,他便發現從自己的身體裡傳來了一種規律的震動感。
「撲通——撲通——撲通——」姜世翀茫然地鬆開手,那種震顫感便沒了,他再按上去,「撲通撲通」的震顫感便又傳了過來。姜世翀猛然站起身來,這不可能!他想,他……他怎麼會有心跳?他是死的啊!
忽然,一道璀璨的光華亮起在這昏暗的室內。姜世翀猛然轉過身去,發現剛剛被他放在地上的護身符忽然變成了一柄鋒利的匕首,匕首上閃耀著明亮的符,似乎感到了什麼威脅而釋放出了鋒銳的殺氣。姜世翀立刻警惕地環視了四週一圈,卻並沒有任何發現,他疑惑地走過去,彎腰撿起那柄匕首,當他忙於仔細查
查看那柄匕首時,卻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已經多了個人。
一團黑影出現在姜世翀的身後,如同一個不詳的影子,他靜靜地看著姜世翀,爾後忽而張開大嘴,狠狠地咬了下去。
※
「沒錯,是骨頭。」周理拿下望遠鏡道,「而且很多,非常、非常、非常多。」
「我過去看看。」佘七ど扔下這句話,就如同疾風一般衝了出去。
「等!」廖天驕連話都來不及說完,就見他已經瞬間放倒了好幾個外圍的警員。
場內的人覺察到了不對,警備人員迅速拔出了手槍,然而在佘七ど的面前,這些普通人比一個剛出生的嬰兒還脆弱,佘七ど的步伐根本就沒有停頓,他的身影如入無人之境,眼看著就要闖到核心區域,然而也就是在這時,場中的形勢發生了變化,第一次有人攔下了佘七ど。
佘七ど往後退了一步,站定身子,跟著除了剛剛攔住他的人以外,陸陸續續又有七個人站了過來。廖天驕發現這些人雖然也穿著類似警察制服的衣服,但是他們在他的眼裡看起來是不一樣的,這些人的身周彷彿都有一層看不清的氣場籠罩著,顯然,他們不是普通人。
「完了,我叔也來了。」周理在一旁歎了口氣說:「修盟的特別部隊都出動了,看來我得溜……」那個溜字都還沒說完,卻又不知怎地改了口,他拍拍廖天驕說,「呃,我們也出去好了。」
「啊?」廖天驕本想說王非凡他們怎麼辦,回頭一看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幾個一起來的大學生都已經橫七豎八地倒在了地上,彷彿是睡著了,只有周柔還站著。她衝著廖天驕笑了笑,然後比了個「請」的手勢。好吧,特徵很明顯了,既然也是姓周,那麼是周家人的概率當然要大得多。
廖天驕跟在周理的後面,邁出了陰影。佘七ど站在場中心,周圍滿是倒地的橫七豎八的警衛,面前是一排人牆,再過去才是那些清理骨頭的人。
「佘七ど。」廖天驕走過去。
佘七ど將廖天驕拉到自己身邊,隨後嚴厲地瞥了周理一眼。
周理卻舉起手來,苦笑著說:「不是我安排的,我沒必要搞這個。」
周柔則笑道:「是的,跟少爺沒有關係。」
周理無奈道:「你倒是藏得好,我都沒發現你是周家人。」
周柔不置可否,她走到修盟特別部隊那邊,竟然是歸隊了。
廖天驕的耳邊忽然響起了佘七ど的聲音,那似乎是用了法術傳遞出只有他一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如果修盟有不善的舉動,我會擋著,我擋不住的時候會送你出去,你到九君山去找我家裡人,他們會保護你。」
廖天驕想說什麼,卻看到佘七ど微微地搖了搖頭。
佘七ど說:「我要進去,你們主事的呢?」
那個最先攔住佘七ど的人上前一步,抱拳道:「見過九君山少主,在下周乾,受修盟長老會之命暫時在此主持保衛工作,此次發現事關重大,在勘察工作未完成前,誰也不得進入。」
佘七ど豎起眉頭道:「修盟是修盟,與我九君山何關!」一聲呵斥後,他的身周剎那騰起一股強勁的氣流,氣流中代表神力的一頭黑色長髮轟然落下,全身衣服也已化作了本尊的原來模樣。
周乾身邊的八個人立時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型,個個戒備地對著佘七ど,是準備動手了。
廖天驕捏起拳頭,背靠佘七ど,也擺出了要打架的姿勢。他跟著佘七ど學習控制自己的渾身蠻力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算是小有所成,正愁沒地方試驗,這次就權當是他的試煉好了。
然而就在這時,卻有聲音遠遠傳來:「修盟真是好大的面子,怎麼發現了我妖族子弟的遺骸連知會都不知會一聲不說,還有攔住吾族的神族不給入內的道理嗎?」伴隨著這清脆悅耳的聲音,一道赤紅色的身影彷彿是剎那之間便出現在了幾人的眼前。
佘七ど微微瞇了瞇眼睛,並不是很情願地行了一禮道:「朱雀君,許久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