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這個男人臉孔的時候,廖天驕頓覺眼前一亮。
眼前的青年男子長得很好看,但是比起好看,更難得的是他的氣質。斯親切一如春風化雨,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想要與之親近的氣場。
廖天驕走近幾步問:「你是想去山鬼神廟嗎?我們也正要過去,那廟在……」他這才發現姜世翀已經走遠了,地圖也被他帶走了。廖天驕拿起脖子上掛著的導遊器看了一下說,「嗯,在這個方向。」
青年看了一眼廖天驕手指的地方,又看了看周圍,笑了笑說:「原來在那,我沒帶地圖,還好遇到了你們。謝謝你啊小朋友。」他說著,伸手在口袋裡掏了一下,摸出幾顆花花綠綠的進口糖果,「這個給你,就當作謝禮吧。」
廖天驕心想這還真是把他當小朋友看了,不過莫名地還是覺得很開心說:「謝謝叔叔!」伸手就想去拿,結果手才伸出去就被佘七ど拎著領子拖了回來。
「喂!」廖天驕被佘七ど提著,腳沾不到地,在空中兀自掙扎說,「你幹嘛?」
佘七ど沉聲道:「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別隨便拿陌生人的東西!」
廖天驕說:「你什麼時候說過啊,而且那只是幾顆糖果而已!」
佘七ど說:「不行就是不行!」說著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名身材修長的青年。
廖天驕在空中扭著脖子來回看兩人,終於發現佘七ど的神情似乎不怎麼對勁,不由得問道:「怎麼了?」佘七ど似乎是在戒備,難道眼前這個人有問題?廖天驕想著,這就要用新的眼光來打量眼前的人了,然而他看來看去卻還是覺得這人實在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帶著眼鏡的青年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說:「這真的只是巧克力糖果而已。」他說著,自己剝了一枚放到嘴裡,一股巧克力的濃香很快便隨著他的咀嚼傳了出來。青年將餘下的糖果放到一邊的石頭上。
「謝禮放在這裡,拿不拿隨便你們吧,我先告辭了。」說完衝著廖天驕一笑,逕自走了。
那人走了好久,佘七ど還沒把廖天驕放下來,廖天驕只好靠自己踢蹬著小短腿,扭啊扭地努力落回了地上。落地後抬頭一看,佘七ど居然還愣在那裡,彷彿陷入了沉思之中。
廖天驕疑惑了,問:「怎麼了,佘七ど?佘七ど!」
佘七ど回過神來說:「什麼?」
廖天驕問:「你在想什麼呢?剛剛那個人是不是有問題?」
佘七ど說:「……不是。」
廖天驕不知怎麼鬆了口氣說:「既然沒問題,你剛剛凶人家幹嘛?」
佘七ど看著那人離去的方向說,迷惑道:「他是個人類。」
廖天驕疑惑:「是人類怎麼了?」
佘七ど看向廖天驕說:「他是個人類,這不對。」
廖天驕被佘七ど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是人類怎麼不對了?不是個人類才不對吧!」
佘七ど悵然若失地說:「我問你,你剛剛為什麼突然就走到他面前去了?」
廖天驕愣了一下,他想到自己剛剛特別想親近那個青年,當時只覺得想要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現在回想起來,就覺得似乎有些奇怪了。如果是個女孩子也就罷了,居然會有個男人讓他一眼看到就想與之結識、與之親近,這還是迄今為止從沒有發生過的事。廖天驕想到這裡,心裡驟然霹靂一聲,靠,他他他……他該不是還沒過門就有劈腿的傾向了吧,這可怎麼辦啊,佘七ど知道的話一定又要罵他水性楊花了!
廖天驕小心翼翼地看向佘七ど,心想著如果事態不對,一定要馬上認錯,結果看了一陣,發現佘七ど就只是帶著點疑惑地看著他,並沒有預料中的醋意。廖天驕鬆了一口氣,然後下一秒,廖天驕又不開心了。自己沒過門的媳婦想親近別的男人,佘七ど居然沒生氣!他怎麼可以不生氣!廖天驕真的不開心了!!!
佘七ど莫名其妙地看著一個勁踢小石子的廖天驕,問:「幹嘛不說話絲!」
廖天驕沒好氣地說:「關你什麼事!」
佘七ど說:「你這個愚蠢的人類居然不回答佘爺的問題還敢跟佘爺發火絲?」
廖天驕心想你讓我怎麼說啊,說我一看到那個男人,就特別想親近他還是我一看到那個男人就特別想親近他你怎麼不生氣?橫豎怎麼想都是自己嘔得慌,於是乾脆不開口了。
佘七ど拿胳膊捅捅廖天驕說:「說話啊絲,你是不是覺得那個男的很面善,特別想親近他啊絲!」
廖天驕目瞪口呆地看著佘七ど,心想這算怎麼個節奏啊,這種、這種輕慢的口氣是想逼自己媳婦出軌嗎?廖天驕快氣死了,怎麼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人啊!
佘七ど還接著說:「你覺得他面善是對的,你沒發現他長得很像某個人嗎?」
廖天驕不高興地問:「像誰啊?」也許是經佘七ど這麼一提點的原因,當他再倒回去回味了那麼一下,驟然間發現剛剛那青年男子的眉目、輪廓、神情、氣質似乎真的有些似曾相識,那是……
「阿旭?」廖天驕猛然驚叫出來,「他長得像灰夜公館的阿旭!」
廖天驕終於想起來,自己曾經以為佘七ど變成人形該有的樣子,那充滿了親和力、富含氧氣的帥哥阿旭的面孔和剛才的男人正是頗有幾分神似,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會對那個男人心生親近之心。但奇怪的是,就算是阿旭本人,也不會讓他那麼想親近。
「他很像阿旭的哥哥。」佘七ど心神不定地說。
「阿旭的哥哥,那應該也是妖怪吧。」廖天驕想,怪不得佘七ど說這個人是個人類不對勁。不對啊,天下多得是人像人,就算一個人類跟一個妖怪長得像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吧。
佘七ど說:「是的,阿翳是個十分厲害的妖怪,雖然不是妖神一族,但是實力根本不亞於一個次妖神。」
「那他現在……」
「很多年前,他在為妖協出任務的時候就出了意外……」
「死……死了?」
佘七ど不答反問:「你知道阿翳當年出的是什麼任務嗎?」
廖天驕看著佘七ど凝重的臉色,不由得心裡「咯登」一聲,有了些猜測:「難道是?」
佘七ど說:「是尋找三生石碎片的任務,那個時候,我祖父剛剛失蹤沒多久。阿旭這些年來甘願守在灰夜公館,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從玄武口中得到自己兄長的下落。」他說到這裡,不由得歎了口氣。
「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廖天驕明白佘七ど話裡的意思,有了陳斌、單寧的先例,當他看到一個酷似自己朋友至親的陌生人出現在自己眼前的時候,總免不了要去懷疑,懷疑那副軀殼裡究竟裝的是個什麼東西……
「沒問題的。」廖天驕拍拍佘七ど說,「你不是說那是個愚蠢的人類嗎,那就不可能是阿旭的哥哥,品種完全不同好嘛!」
佘七ど還是有點心思沉重,說:「嗯。」
兩人沉默著走接下去的路,沒過多久,就看到了姜世翀匆匆朝他們走來。姜世翀上下打量了兩人一番,才鬆了口氣道:「還以為你們出事了呢。」
廖天驕不好意思地道:「對不起啊,jsking,路上碰到個人耽擱了。」
佘七ど突然說:「你到了山鬼神廟沒?」
姜世翀點點頭:「到過了。」
佘七ど說:「那你有沒有碰到個背包客,二十五、六歲,男性,戴眼鏡,看起來很親切斯。」
姜世翀仔細回想了一下說:「有一個,就幾分鐘前跟我擦肩而過了,怎麼,那人有問題?」
佘七ど說:「沒有,隨口問問。」
姜世翀顯然知道佘七ど這句話只是敷衍,但是很知趣地並沒有繼續追根究底下去。
廖天驕問:「山鬼神廟怎麼樣?」
姜世翀說:「香火還挺旺盛的,就是覺得不太對路。廟就在前面不遠,你們看了就明白。」
幾人往前走了差不多十多分鐘,遠遠就看到一座飛簷斗拱的建築,樣板就是全國各大景區的那種翻新古建樣式,紅牆明瓦,不倫不類,也不好說是個什麼朝代什麼風格,門口放個大香爐,一旁一顆許願樹,幾個工作人員坐在路邊棚子裡賣香燭工藝品順便解籤,遠遠地就聞到一股香煙繚繞的味道。
廖天驕和佘七ど兩人面面相覷,都覺得這山鬼神廟和他們想像中差了不是一點、兩點。等到走近了再仔細看看,更加確認了這個認知,這座廟,根本就不是他們在方晴晚的因果空間中看到的樣子。
難道當地還有第二座山鬼神廟?
佘七ど拉拉廖天驕,兩人跑到一邊的攤位前,請香順便打聽事情,過了會兒,轉回來,都有些失望,工作人員都說,這裡只有這一座山鬼神廟。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廖天驕看向山鬼神廟中的主神壇,那上頭坐著一尊金身熠熠,慈眉善目的「菩薩」,和單寧一點兒也不像。
※
鳳皮皮蹲在樹枝上,看著下面的人。
方國梁正圍著一處方方正正的墳丘兜圈子,他的手中繃著一團流動的墨色長線,在他手中不停變換樣子,最後墨線在某處組成了一個流紋的形狀,他也停了下來。他彎腰在那裡捻起一點泥土,放到嘴裡嘗了嘗,然後吐掉了。
風吹來泥土的味道,有點甜,還帶著點芳香,並不是一般泥土該有的味道。鳳皮皮咂了咂嘴,心想,被他找到了。
方國梁左右看了看,從身上背著的一個小布包裡拿出了幾枚小小的黑色鐵椎,然後在他腳尖所點的方向,狠狠地插入了第一把錐子。錐子入土,剎那之間,靜默的空氣中彷彿響起了「吱」的一聲慘叫,整片地都跟著猛然一顫,那墳丘的一角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了下去。
第一個角,鳳皮皮往嘴裡扔了一顆松子。
方國梁顯然對此感到滿意,跟著他踩起奇怪的步子,左三右四又倒退,搖搖晃晃地在那塊墳丘上走,一邊走一邊在沿途逐一插入一柄又一柄的鐵椎,等到全部七枚鐵椎插完,剛剛還完好無損的四方土丘赫然已經崩塌了四角,本是死物的黃土底下像是有什麼活物在運動一般,猛然間向上重重一拱,泥土一下子隆起足有半米多高!
鳳皮皮捂上耳朵,他聽到從那墳丘之中傳來的淒厲慘叫聲,慘叫的時間並不算長,但因為過於淒慘,給了鳳皮皮一種沒完沒了的感覺,因此他偷偷地往下扔了把松子。小小的松子打入土中,那叫聲戛然而止,然後是「刺」的一聲,彷彿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剛剛高高隆起的黃土又猛然塌陷了下去,終於露出了底下一口新埋入不久的棺材。
方國梁似乎略有些疑惑,他左右看了看,確認周圍沒有動靜,然後才跳下坑去。
當他用手拂去那口
棺材上的薄土時,本來釘得嚴嚴實實的棺材蓋板居然發出了清脆的一聲破裂聲,從中間斷為兩截,落了下去。深深的棺木中頓時露出三身大小不同的衣服,以及正當中的一捧灰。那灰本來是被盛在一口不太起眼的黑色土盒子中,但現在那口盒子已經碎了。鳳皮皮其實有點可惜這天冤盒,雖然算不得什麼至尊神物,好歹也是當年鍾馗刮了地府怨魂爐中的屍泥和著黃泉水親自摶土燒灼做成,這世上也不剩多少個了,就這麼被自己和方國梁一起毀了,還真是有點暴殄天物。
方國梁翻身上來,再次往左右看了一陣,隨後取出一柄短劍,紮了符紙開始口中唸唸有詞,不多會,鳳皮皮就看到以方國梁為中心,周圍出現了一個半圓形的透明罩子,那是一個防止人偷看的結界,但是這點把戲對鳳皮皮來說不算什麼。他乾脆還往離那近一點的樹梢上挪了挪,晃晃悠悠地坐在那裡邊吃邊看。
方國梁在自己的結界中顯然放下心來,他飛快地從包裡取出一個瓷瓶,打開後,往那堆灰中倒了些什麼藥液,跟著他用之前的墨線在那堆灰周圍圈了一個圈,燒了三張符,然後又開始唸唸有詞起來。隨著他的法術施展,原本靜止不動沒有生命的灰堆居然開始左右活動起來,像是遊戲裡常見的那種最低級小怪——果凍史萊姆,灰色顆粒的骨灰凝聚在一起,像半凝固狀的膠質物一樣試探著往四周挪動,然而一旦碰到墨線,它便像燙到了一般馬上又縮了回來,那線條圈死了他的活動範圍。
方國梁嘴唇的蠕動速度更快了,額頭上的汗水很快滲出了密密麻麻的一層。鳳皮皮托著腮,百無聊賴地看方國梁召喚那早已魂飛魄散的亡魂。過了一陣子,那堆黑灰漸漸抬高起來,本來並不是很多的骨灰份量這時候卻像吸了水膨脹的胖大海一樣,在方國梁的面前變換起各種形狀,一會是矮矮的,一會是高高的,一會是有點瘦的女子形態,一會又是健壯的男子形態,方國梁的眼睛牢牢盯著那些變換的形狀,手中又燃過了三張符紙,跟著又三張,但是那堆灰始終凝聚不成個人形,眼看著符紙燒完,那堆灰燼似乎就要跌下去,預示著這次聚魂的失敗,方國梁伸手在自己左手脈搏處狠狠割了一刀,鮮血立時泉湧而出,滴落到灰燼上,霎時間那灰燼便拔高了數尺,最後終於穩定地形成了一個怪形狀。
大部分身體像是個男人,但是又有女性的特徵
鳳皮皮聽得方國梁喊:「方雙、方單聽令。」
那灰燼變的人便緩緩地抬起頭來,露出灰洞洞的眼睛。
方國梁說:「爾等在此地駐守廿年,任務未完卻遭殺害,死得何其冤枉,現在予爾等機會,快將冤情速速稟來!」他說著,席地而坐,一抖手扔出一卷白麻,手指間幻化出一枝陰筆,穩穩懸垂於白麻之上。
聽得方國梁的命令,那灰燼變作的東西便極其緩慢地、極其緩慢地湊了過來,黑灰在空中組成手的形狀,慢慢爬到方國梁的袖口,然後是手腕、手指,覆蓋了手面,就如同握住了方國梁手中的筆,方國梁的手腕微微一抬,跟著那支陰筆便快速地在白麻上滑動起來。
一行行的血書詭異地大片大片出現在白麻上,暈染開一灘又一灘的痕跡。方國梁面色很快變差,而他的一隻胳膊飛快地寫著、寫著、寫著,彷彿機器一般,他所有的屬於術者的法力連同屬於人的生氣似乎都在這一刻盡數被引到了這隻鬼手之上。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鬼手終於停下。方國梁喘了口氣,又問:「告訴我,小晚的魂魄現在在何處?」
這次,鬼手遲遲沒有動彈。
方國梁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到筆上:「方雙、方單速速回答,小晚魂魄而今在何處!」
陰筆終於再次運動起來,但是卻不似剛才那般是寫字,而是在白布上畫著一個一個又一個的圈,方國梁吼:「方雙、方單!」驀然但聽「崩」的一聲,陰筆斷裂,一股陰風「撲啦啦」捲過,那堆灰燼瞬間便飛散到空中,隨風化了。
方國梁被這一下震得好半天站不起來,過了許久,靠支著自己的短劍才終於爬起,他臉色鐵青,汗濕重衣,顯然消耗極大。起身後的方國梁陰沉著臉看了手裡的白麻好一陣子,隨後將之捲起,收拾了東西,將那墳塚草草恢復了原樣後離開了。
鳳皮皮望著方國梁離去的方向,吃下了最後一顆松子。他所蹲著的樹枝在這時候輕輕搖了一下。
鳳皮皮沒有回頭,他知道是那個人來了。
「怎麼樣?」身後傳來悅耳溫和的聲音,如同冬日裡的陽光。
「方家起疑心了,你們先是被單寧擺了一道,丟了三生石碎片,跟著又被方家兩個晚輩擺了一道,你們到底行不行啊。」
被鳳皮皮這樣嘲諷,那人卻不以為忤地「呵呵」笑了一下道:「百密一疏嘛,何況方家有門追蹤幽魂痕跡的禁術,即便是打散了三魂七魄的亡魂,有了契約書,在七日內還是能夠追索到的,本來以為這門術已經失傳了,沒想到這個方國梁竟然會,這我也沒辦法啊。」
鳳皮皮沒搭理他,因為他知道這人大概不是沒辦法,他只是想要有意思。
「我已經幫你把佘七ど他們引過來了。」過了片刻,他說。
「我知道,我剛剛已經見過他們了。」
鳳皮皮吃驚地回頭看去,戴著眼鏡的男人臉上露出了一個斯親切的笑容:「他們比我想像中更有意思。」
「是嗎?」鳳皮皮重新掉回頭說,「你答應過我的事可別忘了!」
男人伸手按上鳳皮皮的肩膀,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隻手落在了鳳皮皮一輩子都無法揭過的那道疤痕上。
「放心,只要事情順利,我自然會給你你想要的。保持聯繫。」手輕輕
地拍了拍,落下的地方似火辣辣的疼。一陣和風吹來,鳳皮皮忽而感到肩上一鬆,再回頭的時候,身旁已然沒有人。
「抱歉了,佘七ど。」鳳皮皮想著,從枝頭一躍而下。
人生在世,又有誰能沒有一點私心呢,方國梁如是,他鳳凌雲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