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菱往雲夢閣而去,一會兒才回來,臉上面色十分不好,忍著怒道:「奴婢去過了,那邊卻說隆福公主病重著,萬不能放傅太醫離開,奴婢在外面費了半天唇舌,連傅太醫的面都沒見到。」
「什麼病重,我看她好的很,我不想跟她幹,她還倒和我對著來了!」祁天晴也被惹出了一腔怒火,特別是她強迫著自己相安無事,結果對方還在有事沒事找茬。
白雨桐卻溫聲道:「時間也不算久,興許傅太醫真是因公主的病情耽擱了,只能再等等。」
就算沒人勸,祁天晴也知道自己除了能在這兒干生些氣,根本沒別的辦法,便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平靜,然後朝花菱甩甩手,「算了,不和人家更年期計較,再等等吧!」
說完她就道:「更年期就是女人從中年步入老年,絕經前後,這個時候的女人脾氣最暴躁古怪了!」
白雨桐輕輕地笑。
再一個時辰後,傅太醫仍然沒過來,花菱再次過去,又再一次空手而回,並傳來雲夢閣的話:隆福公主難受著,恐怕今天一整天傅太醫都要在雲夢閣內診治。」
祁天連著深呼吸了三次,卻在三次之後仍然止不住心中的火,不只她,連同長寧苑的其他人都憋了一肚子氣無法忍受,她們自認王妃在這宮裡就相當於王后,從來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除了陛下誰的臉色都不看,不過一個不知道從哪兒跳出來的老公主,她怎麼就夠資格這樣給王妃難看!
甚至有宮女開口要去雲夢閣強行將傅太醫弄過來,畢竟這事傳出去,那丟的是王妃的臉面與身份!
白雨桐卻從椅子上起身,「王妃,今日傅太醫恐怕是來不了,我下次再過來吧。」
「氣死我了,你等著,我這就讓她乖乖把傅太醫交出來!」祁天晴怒得一下子從椅子上跳起來,正要往前,白雨桐將她按住道:「她就是知道王妃拿她沒有任何辦法才這樣的,她身子不好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太醫在她那裡待多久完全隨她願意,王妃好端端的,我也好端端的,王妃若是硬將傅太醫弄過來,那無疑便落了人口實,她自然會說王妃不顧她身體病重,連個太醫都不給她。這讓陛下知道了也不好。」
其實不用別人說,祁天晴也知道這凌嵐今天是穩勝了,她當然無可奈何,儘管沒什麼損失,可卻要忍一大肚子氣活活把自己憋死。
「好了,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拜會。」白雨桐說著離開。
祁天晴心中過意不去,只好說道:「那我送送你吧,如果你願意的話——」一邊說著,一邊她就不懷好意地笑起來:「我估摸著我表現得和你關係越好,你家那位新婚夫君就越生氣,就跟你在外面見的是男人一樣。」
白雨桐回道:「那樣王妃那位姐姐就越發不會在意我了,我今日也算見識了女人相鬥的場面,實在是無趣且費神。」
「嗤,誰和她鬥,別說得我那麼沒品位!」祁天晴不服著。
送白雨桐離宮,回來的時候花菱指向前方道:「王妃你看,那是……」
祁天晴往前望去,此時正值正午,算是這時節陽光最溫暖的時候,凌嵐一身白衣,由宮女撐著把紅傘,一邊走,一邊看著週遭的花草,場景十分美好,氣氛也十分愜意。
祁天晴很鬱悶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穿白衣,似乎和蘇幕配一對一樣!
「不是說病重著,要讓太醫看一整天的嗎?結果賀夫人一走她就好了!王妃,她就是故意的!」花菱說得幾乎咬牙切齒。
祁天晴一動不動看著前方,她當然生著氣,也知道凌嵐是故意要氣她,更知道被她氣了自己也沒辦法,所以只是站著,一點點平息自己的怒火。
一轉臉,凌嵐似乎看見了她,然後裊裊娜娜往這邊走來,朝她笑道:「是長寧王妃,之前王妃派了人來說要請傅太醫,可惜我當時心口疼得厲害,正讓傅太醫診治著,所以宮女無禮地回了王妃,現在我好了,便馬上讓傅太醫過去長寧苑了,此時恐怕已經候著了,怎麼,王妃是哪裡不舒服麼?」
她原本不是和氣溫婉的人,現在突然用這麼客氣的樣子說話,顯得極其做作虛假,祁天晴笑了笑,緩緩道:「昨晚陛下和我說,因為公主前往上元宮陳情,所以陛下就讓公主留在宮裡了,我原本還不知道一向金口玉言的陛下怎麼突然把主意改來改去,現在才知道原來是陛下英明,早有預料,知道公主身體不適,隨時會病重,隨時又安好,住在宮裡方便請太醫,怎麼說也比外面好一些。」
她的話聽起來並沒有說得太難聽,可凌嵐就是感覺到了強烈的不舒服:原來陛下對自己的每一個安排,都會詳細地說給她聽,而且是當晚就說了,似乎尋求她的原諒一樣!
凌嵐不舒服著,也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就是要讓自己不舒服,告訴她蘇幕對她有多好,然後來讓自己不舒服!
她緩步朝這邊走近,直到離祁天晴只有一步遠的距離,然後在她耳邊輕聲道:「我知道你不高興,不高興沒能把我趕出去,可你不敢和陛下說。你要怪,就怪你是黎國人,而不是古月城人吧。長寧王妃,我不如你年輕漂亮,可我來自古月城,我與陛下有著共同的記憶,我還因為城破人亡而受了許許多多常人無法想像的苦,這些都是讓陛下心疼的,古月城人都死完了,只剩下我們兩人,陛下永遠也不可能對我狠心。」
說完,她對她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一步一步往前方走去,邁出兩步,又說道:「對了,我這身子什麼時候發病實在是沒個准信,王妃要傅太醫治什麼就快點吧,等下回,說不定傅太醫又要去我那裡了。」
……
「王妃,她實在是欺人太甚了!」
還沒等凌嵐走遠,花菱就怒聲道。
祁天晴卻什麼也不說,逕直往長寧苑而去。花菱因為她的平靜而努力使自己冷靜些,然後道:「王妃,我們根本就沒想和她對著來,可她總這樣那可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只能這樣受她的氣麼?
走到院子,再進到房間,祁天晴開口道:「餓了,給我上飯菜吧。」
花菱半晌無言,看了她許久,只好帶著一肚子火氣與無奈去安排上飯菜。等她回來,祁天晴卻突然抬頭道:「花菱,你最痛苦的事是什麼?」
「王妃……怎麼問這些?」花菱好奇道。
祁天晴卻不說話,只是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花菱只好回想,很久才黯然道:「最痛苦的事……是想起奴婢的娘親……奴婢的娘親善良,卻性子溫馴,爹沒什麼持家的本事,但脾氣急躁,愛打人,小時候總打娘親……奴婢時常想,奴婢那時候竟然只知道在一旁傻站著哭,不知道上去幫忙……奴婢永遠都記得……」
哽咽聲中,她停頓了很久才接著道:「當時奴婢被爹送進宮,奴婢的娘親直到奴婢走都還拉著奴婢不讓奴婢走,弄得當時選宮女的官差生了氣,呵斥爹,爹就打娘親……見娘親的最後一面,就是她被爹打得倒在地上的情形……後來沒兩年娘親就去了,奴婢再也沒見著她……現在有省親的機會,奴婢也不想見爹,反正寄些銀子回去,就是奴婢能對他最好的了。」
祁天晴拿出一副手帕來要去給她擦眼淚,花菱連忙接住手帕,立刻道:「對不起王妃,奴婢自己來……王妃問這個做什麼?」
祁天晴凝重道:「我也有自己痛苦的事,儘管感覺沒那麼深了,但偶爾想起來也會難受,我想誰都是這樣,最痛苦的事,往往是心底永遠的傷痕,可我們那些傷痛其實並不算太大的傷痛,至少比起古月城的人來說,肯定不是最痛苦的——凌嵐,她沒有親人嗎?她沒有相好的人嗎?親眼看見所有親人,所有認識的人被殺害是什麼心情?親眼看見自己的家鄉被毀是什麼心情?還有被污辱,被逼為妻,被賣為妓,過去的一幕一幕應該都是她永遠也沒辦法忘掉的,每想起來一次,都會難受得無法去回憶,可是她竟然還能把這樣的經歷當長處一樣向人炫耀?她對我說,因為她承受過那些,所以陛下才無法不對她好,我聽著,怎麼她好像還有點以此為榮呢?」
花菱也奇怪起來:「這倒是……王妃一說起來,奴婢覺得還真是這樣,像奴婢每次想起娘親來都會忍不住哭出來,就算不哭至少也笑不出來,她那些事比奴婢經歷的難受多了,奴婢想著都覺得難過,她怎麼不僅不哭,還能笑呢?」
飯菜上來了,祁天晴不再說話,只是吃起飯來,但心裡的猜測與疑惑卻越來越濃。
古月城滅亡了,蘇幕的存活是個意外,甚至他原本也沒有存活,只是遇到了緋雪而已,而這樣的意外,又多了一個,就是凌嵐——她總在想,為什麼那麼巧,還有一個活著的人,為什麼又那麼巧,那個人還是個女人,是蘇幕曾經在少年時傾慕過的人,還是那麼巧,她剛好在這個時候出現,而且無時無刻以自己身份的優勢來和自己針鋒相對。
可以說,這個人就是正好在需要的時候出現了,然後以先天的優勢插在了自己和蘇幕中間,如果自己和蘇幕的感情稍稍在再淡薄一點,那他們現在可能就危險了——比如凌嵐進宮時她對蘇幕產生猜忌,然後凌嵐的落水讓蘇幕對她懷疑、厭煩,再然後,關係每況愈下,兩人越來越不信任,凌嵐只要再稍稍做些小動作,他們就完了。
所以,這個女人的出現,完全就是個最合適的炸彈,放在她和蘇幕中間,隨時可以引爆。
世上哪裡有這麼巧的事?但如果這個人是有人精心安排,給她最合適的身份,最合適的出現時間,出現在了蘇幕面前,目的就是要挑拔離間呢?
直覺裡,祁天晴肯定了這個猜測,而且隱隱知道這是針對自己的敵人。
夏侯翎身上有些部分是她不知道的,這個部分明顯不是那麼友善與和諧,它可能很複雜,可能很神秘、很強大,而這個部分隱藏的勢力,極有可能設置出這樣一個陰謀。
「花菱……」祁天晴沉聲著,緩緩道:「在雲夢閣找個合適的人……盯著凌嵐。」
……
……
宮外,白雨桐才出宮門,她身邊的櫻桃就驚道:「小姐,將軍……」
白雨桐抬眼往前看了看,只見一匹紅棕色的駿馬上,坐著面色有些不豫的賀雲棠,在她抬眼看過去時,正好碰到他十分不溫和的目光,難怪櫻桃在說起「將軍」的稱呼時,聲音越來越小,彷彿已經開始擔心害怕一樣。
白雨桐移開目光走到馬車旁,車伕放下小凳子在地上,她則扶了櫻桃準備上馬車。
「噠噠」的馬蹄聲跑過來,賀雲棠將馬停在馬車旁,居高臨下道:「我說你呢,沒見到我在嗎?」
白雨桐從凳子上拿下腳,回頭道:「回將軍,見到了,將軍為何沒有先走?」
「你說我為什麼沒先走?我在這兒等你!」賀雲棠馬上道,說得怒氣沖沖。
「讓將軍久侯了,那現在可以走了吧。」白雨桐說。
賀雲棠時刻像一截乾燥的木柴,遇到一點火星就燃,而此時白雨桐就給了一這點火星,他立刻就提高了聲音道:「什麼走,走哪裡去,老子不是等你一起回去,是有話和你說!」
「此處不便,將軍有事可回府去說。」眼看遠處城門後士兵不時朝這邊投來目光,白雨桐說道,然後逕自上了馬車,並在車中朝車伕道:「走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賀雲棠好一陣大怒,不禁大喝道:「老子和你說話呢,你給老子下來!」
他這一聲喝倒是看不見車內白雨桐的反應,卻把外面的櫻桃嚇了一跳,縮了脖子站在馬車外,又不敢上車又不敢叫白雨桐下來,倒是站在遠處的長壽跑過來,站在馬下輕輕拉了賀雲棠的衣服道:「將軍,您息怒,息點怒,別讓人聽見了還以為您對夫人怎麼樣呢,那白家人的耳朵……哪裡都是呢!」
自從惹上白家這門婚事,賀雲棠就一次又一次地「憋氣」,本以為等熬到婚事結束一切都好了,再也不用憋了,沒想到走了一個白芍葯,卻來了白什麼梧桐,這梧桐倒是不打人不囂張,可她怎麼就那麼能惹他呢!不對,她不是不囂張,她是比誰都囂張,就算是白芍葯聽到他說話也會溫溫和和應的,可她卻完全像沒聽到一樣!
「將軍,有事回去說,小的求您了。」長壽又在馬下小聲哀求起來。
賀雲棠把要說的話活活往肚裡吞了好幾回,想了想,突然從馬車上翻身下來,一躍跳上了馬車,扯開簾子就鑽了進去。
「將軍不是騎馬而來麼?」白雨桐坐在馬車一側,也不看他,只是語氣淡淡道。
「老子愛騎馬騎馬,愛坐車坐車!」賀雲棠見了她這不陰不陽的樣子就惱火,說完就朝外吼道:「愣著幹什麼,都死了麼,走啊!」
於是一片噤聲中,馬車往回開動了,車輪轔轔,反而顯得馬車內十分安靜。
白雨桐一副車上多一人少一人沒感覺的樣子,賀雲棠自己心裡憋火著,想發怒,卻又想到自己真正要和她說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馬和馬車的事,便靜了靜心,然後道:「我問你,你難道看不出來我和那夏侯翎是對頭嗎?為什麼要和她那麼親熱?你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將軍和王妃是對頭?」白雨桐反問,問得很平淡,又帶了些意外,似乎鄉里鄉鄰的婦人之間,又與自己無關、又開口關心關心地問:你和張大嬸子關係不好?
賀雲棠原本一腔怒火早就準備發了,只等著她回答,但無論她怎麼回答他都會把這怒火發出來的,可萬萬沒想到她這樣平平常常地來了個反問。
被著實嗆了一下後,賀雲棠咬牙道:「是,是對頭,老子以為你、知、道!」
白雨桐問:「那可否問,將軍為何與王妃不和?」
為何?賀雲棠直感覺頓時被卡在半空中一樣。
白雨桐又說道:「王妃來自黎國,之前與將軍應該素不相識,將軍為何與王妃不和?」
「因為,因為她是個陰險卑鄙狠毒還無恥的女人!」賀雲棠好不容易才回答。
白雨桐總算露了些表情,是微微的一點詫異,「將軍從何如此說?王妃對將軍陰險卑鄙狠毒無恥過?」
賀雲棠又是咬牙,又是吸氣,又是呼氣,半天沒有一句話。
似乎是看他好像說不出什麼了,白雨桐也不再看他,而是在不經意間瞟到外面的街景後索性轉頭看了起來,好像已經忘了馬車上還坐著另外的人,而剛剛她才問了那人一句話,那人還沒給答案。
眼看今天的質問與談話似乎將要結束,而且是以自己的失敗而結束,賀雲棠立刻道:「她雖然沒有對我這樣,但她對嫣兒這樣過,不過現在我要說的不是嫣兒,嫣兒和這事沒關係,反正夏侯翎的確是陰險卑鄙狠毒無恥的!」
白雨桐總算沒有無視他的話,而是回過了頭來,「這麼說,將軍仇視王妃,是因為府上那位嫣兒姑娘?」
她的語氣仍然是那種很輕的,很平淡的感覺,但賀雲棠就是被她問得十分的難受,有些愧疚,有些心虛,有些抬不起頭,想想,卻又覺得沒什麼,然後逼著自己理直氣壯,逼了半天,他終於語氣硬朗道:「是有這原因,但……但這是事實!」
「將軍因為嫣兒姑娘而與王妃不和,那是將軍的事,我與嫣兒姑娘並不相識,為何要因為她而與王妃不和?」白雨桐問。
「你……這……」賀雲棠惱火了半天,支吾了半天,最後拽著拳掐著了自己的掌心,才突然來了靈感,立刻道:「不錯,你的確不用因為她而與王妃不和,可你應該因為我!我是你夫君,我和誰不好,你當然也要和誰不好!」
「為何?」白雨桐問。
賀雲棠再一次被問得說不出話來,他就是不明白,明明很好接下去的話,明明他自己覺得很有理的事,為什麼被她一接,被她一問,他就沒話可說了呢?想來想去,他終於還是強勢道:「這有什麼為何?這不是誰都知道的麼,因為我是你夫君,是你丈夫,我是一家之主,你當然要聽我的!白……」他想叫喊她的名字來以表震懾,可陡然間才記起自己並不確定她的名字,只好撇過去道:「總之你就是要聽我的!所以你以後也要和夏侯翎那女人保持距離!」
「將軍見諒,我與將軍有不同看法,所以無法聽將軍的。」白雨桐說。
「你……」賀雲棠的怒一層疊過一層,但這層層疊起的怒偏偏還找不到理由發出來,甚至被越按越緊,越按越緊,他喘息了好久才瞪著她道:「你就是要這樣和我對著幹是不是?你……你就不怕我去告訴舅公,告訴你爺爺?」
白雨桐竟然極難得地輕輕笑了笑,這讓賀雲棠陡然一愣,一個很少笑的人突然一笑,那笑容絕對比所有人都要溫和。
「那將軍便去告吧。」笑過之後,她說。
於是賀雲棠終於從那笑容裡回過神來,且終於明白了她那一笑的含意。
她那是嘲笑,是譏笑,是諷刺!而且笑的就是他!
自己一時嘴快才說錯了,他當然不敢去找舅公,難道他去說,他因為嫣兒而討厭夏侯翎,他孫女偏偏不聽他的麼?他哪裡敢在舅公面前提嫣兒,並表現得對嫣兒這麼在乎!
這女人,就是在笑他這句話!
賀雲棠怒著,卻怒得無可奈何,只能把自己的拳頭攥了又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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