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少女一邊自客棧出來,一邊往外瞧,天色早已深沉如墨,整片街道卻燈火通明,陣陣黃色光芒耀人眼,少女往四周環視一圈,沒見到人,又往前走幾步,正朝遠處觀望著,身後就傳來芊兒的聲音。
「姑娘——」
少女回過頭,就見芊兒自角落裡的黑暗處走來,那裡之前沒看清,現在認真看,才隱隱辨出停了一輛馬車。
「姑娘快上馬車,現在天剛黑那些店舖還開著,再過一會兒就得關門了。」芊兒一過來就拉了她往馬車那邊走,到馬車下,馬車的車簾已經撩開,祁天晴的聲音在上面道:「姑娘,上來吧,與我一同坐車。」說著,她點燃了車上的燭台,車廂內頓時也明亮起來,少女正好上車,在燈光的照耀下一抬眼就看到了車中情形,這才知道這馬車裡竟像個小房子一樣,什麼東西都有,茶壺水杯,點心小吃,書本,燈燭,以及一人多寬又能躺又能坐的坐板,且樣樣都精緻華麗,她被丫鬟扶著坐上坐板,頓時就覺得這坐板比以前所住客棧的床都要舒服。
「這馬車裡的東西真多。」少女感歎道。
祁天晴輕笑:「因為是在京城內走幾步,所以才能擺這些,若是長途行路,就用不著了。」說著問:「姑娘要吃點心麼?」
少女往身邊紅漆茶盤上的各色精緻點心上看了眼,明顯的新奇,卻很快就搖頭:「不吃,我不要吃!」
祁天晴不再勸,問道:「我叫花菱,我長姑娘幾歲,不如姑娘就叫我姐姐吧,相識至今,還不知道姑娘怎麼稱呼——」
「我麼,我叫女均。」
「女均,這名字真好聽……只是,大昭的女孩子取名似乎不取這樣的名字,女均妹妹的父母應該不是大昭人吧?」祁天晴問。
女均想了想才回道:「嗯,他們不是大昭人,我家在很遠的地方,可是我小時候身體不好,我爹娘都要養不活我了,準備把我扔了,結果就碰到了我師傅,師傅雲遊四方,就收了我做徒弟,然後我就也跟著他雲遊四方了。」
雲遊四方?祁天晴的眉目不禁深沉起來:「看妹妹活潑可人的樣子,沒想到還有這樣一番曲折的身世呢,你和你師傅在一起許多年了吧,從那麼小就跟著他雲遊四方,不累麼?」
女均點頭:「當然累了,吃沒有好吃的,天天吃冷饅頭,睡也沒有好地方,有客棧就不錯了,不管多小的客棧,平時又是淋雨又是曬太陽的,我還生了好幾次病呢,不過也很好玩,外面好多好多有趣的事兒!我看見排這麼長的隊全穿紅衣服娶媳婦的,也看見人吐火撐竹竿,師傅說那叫雜耍,還有各種各樣有趣的畫兒,有賣這的有賣那的,還有好多好看的房子掛滿了紅燈籠,然後一排的好看女人站在門口喊人進去,可是她們都不喊我和師傅。」
祁天晴「噗」地笑了起來,「那地方肯定不會喊你師傅和你進去的,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以後你看見離遠點走就行了。」
女均又奇怪起來:「師傅也不許我進去,可是我看別人也有那麼多人進去嘛。」
祁天晴笑道:「妹妹多走些地方,再長大點,就會知道了。」一邊說著,一邊看向少女,她臉上雖然不那麼白嫩,但依然清秀過人,一雙手也纖細著,一點也不像久經風霜的樣子刺客獵人。真正長年跋山涉水風餐露宿的人,根本就不會是這個樣子,少女的樣子看上去,頂多也就走了幾個月的路而已,之前的她一定也像普通女子一樣過著安樂而溫暖的生活。她這段身世八成是那老者編的吧,聽起來再合情合理不過,只是裡面真正可信的,也許只有他們是師徒這一樣。
「夫人,到了。」外面傳來宮女的聲音。
「妹妹,我們下去吧。」祁天晴與女均一起下去,馬車正好停在另一輛馬車的後面,而前面是鞋鋪,她們下車的位置卻是珠寶首飾鋪,站在店舖前的小二見幾人下車,馬上道:「夫人小姐,進來看看首飾吧,新到的五鳳釵,可好看了!」
小二這樣一叫,宮女往女均頭上看了看,很快應道:「姑娘要不要先去看看頭簪,這家鋪子的首飾也是很出名呢!」有人應聲,小二馬上就迎了上來,連忙道:「對對對,小姑娘可說對了,我們鋪裡的首飾絕對是晉豐城數一數二的,小姐這身裙子這麼好看,本來就該配一頭上好的首飾,我們鋪裡正好有支蝴蝶簪,夫人小姐不信來看看?」
「女均,去看看吧。看得中就買一隻,看不中就算了。」祁天晴朝女均溫和道。
女均顧忌著什麼,可終於是拗不過這麼多人的盛情,輕輕點頭,人就很快被宮女拉了進去。首飾鋪裡,金銀珍珠、玉石翡翠,瑪瑙珊瑚,各種材質應有盡有,五光十色,樣子更是精緻新巧,晶瑩剔透的玉蘭花,金光閃閃的鳳凰,紅寶石小蜘蛛,燈光下色彩斑斕的點翠蝴蝶,讓人一進去就看花了眼。
女均與眾人一起走了一圈,卻並不知道要哪樣,在小二與店舖老闆的盛情推薦下祁天晴說道:「不如先給我們試一試吧。」
老闆看看她身上的穿著,馬上就點頭:「行,夫人怎樣試都行!」
祁天晴讓女均在凳子上坐下,讓小二拿過鏡子來擺在面前的桌櫃上,在女均身旁輕聲道:「我讓芊兒隨意給你梳個髮髻試一試這些首飾,看哪個合適。」說完,芊兒就已動手替她梳起頭發來,她在宮中做慣了梳頭打扮的活兒,果然是隨意翻弄兩下就編出一個髮髻來,是百合髻的變體,挽在女均頭上,靈巧又雅致,祁天晴又讓小二拿了幾樣看中的首飾出來替她插上,頓時鏡中女均的臉龐就從清秀變成了花容月貌。
店老闆又說道:「夫人真有眼光,挑的這幾樣首飾竟然是剛剛好,小姐又生得好看,配上這首飾實在好看,只是耳朵上還少點什麼,我們好幾對耳墜,夫人不如過來看看?」
祁天晴便依言過去,挑上一對白珍珠的耳墜讓芊兒替女均戴上,後來又在小二的慫恿下戴上了白珍珠的項鏈與玉鐲,樣樣都是錦上添花的傑作,配在女均身上,竟是美得不可方物。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她們最初只是要挑一隻頭釵的,小二與老闆有他們的目的,便是巴不得客人越喜歡越好,喜歡得越多越好,這樣她們就有可能多買,而祁天晴作為買家,卻與這二人有著相同的想法,也希望女均越喜歡越好,被打扮得越好看越好,最後,當嬌滴滴的美人出現在鏡前,最不忍做的事便是摘下其中哪一樣,因為摘一樣,女均身上的美便少一分。
「老闆,結賬吧,這些東西我們都要了。」女均還沒說什麼,祁天晴就開口道。
這連老闆也大吃一驚,好久都沒說話,而店小二畢竟是年輕一些,驚呼道:「都要?這得……」
「好,夫人要這些,我再送夫人幾樣好東西!」店老闆打斷他,一邊去櫃檯拿起了自己的算盤,一邊吩咐小二道:「去把那隻銀制的牡丹簪,還有那對玉耳環拿出來,都送給夫人了!」說完,手上就開始飛快地撥動起算盤來。
女均立刻就拔下自己的手鐲:「不用買,師傅不讓我戴的,你……」
「你是女子,自然要戴。」祁天晴立刻攔住她,無比誠懇道:「妹妹,就當是我求你收下好麼?我有事求你師傅,只盼著能有什麼哄你們高興,不管你收了這些是不是真高興、是不是真的會在你師傅面前替我說兩句好話,但你收了,我心裡總好過一些,你不收,我只怕從今晚就開始難過了都市邪王全文閱讀。我家中殷實,買這些東西不算什麼,真的。」
「可是我就算收了也……」
「妹妹——」祁天晴打斷她,「真有什麼,等明天再說吧,今天我們先把東西買了再說好麼?這樣我多少會心安一些。」
女均無奈,又看看鏡中自己的樣子,終於不再說什麼。
買過首飾,又買過鞋,女均身上徹底煥然一新,與祁天晴站在一起就像兩個王侯之家出來的姐妹一樣,引起兩旁路人紛紛側目。女均從之前的沉默寡言又變得活潑開朗起來,邁著輕盈的步子邊跳邊走道:「花菱姐姐,晉豐城真繁華,比我見的所有城鎮都繁華!」
祁天晴笑道:「晉豐城是王都,自然繁華,你才來幾天,還只看到晉豐城的一角呢,這裡有滿是花草的山,有開滿荷花的水,有賣各種好看衣服、好看首飾的街道,還有整條街的點心小食,對了,那小食街就在前面,妹妹要去看看麼?」
女均搖頭,「不去了,我們回客棧吧。」
祁天晴疑惑地看向她:「為何不去?我像你這麼大年紀的時候,最愛吃那些東西了。」
女均看了看遍佈星辰的天空,突然變得沉重起來:「我的家鄉,在一個很遠很遠,和別處都不同的地方,師傅說我們以後總要回那裡的,如果貪戀這裡的一切,那就會想盡辦法出來,那樣不好。」看著祁天晴臉上露出的更加疑惑的神色,她馬上就道:「算了,我們還是回客棧吧,反正我只吃外面的饅頭粗糧,清淡飯菜,不吃別的。」
話才說話,便有個酒樓小二模樣的人走了過來,看了看幾人,朝女均彎腰,恭敬道:「請問小姐是正待字閨中吧?」
女均莫名其妙地看向他,宮女則馬上道:「我們不認識你啊,你問這個做什麼?」
小二連忙解釋:「是這樣,小的是香味居的跑堂,過兩天咱們老闆獨女出閣,許的又是老闆滿意的乘龍快婿,老闆高興緊了,所以這幾天給小的們說,只要是未出閣的年輕女子,都能去香味居用飯,不用給任何錢財。可平時出門的年輕女子實在少,今兒也是,菜都準備好了,就是沒客人,小的見小姐看著就像,所以來問問,小姐要不上去咱們香味居坐坐?就在前面,也不遠,小姐是不吃白不吃,咱們香味居是討個喜慶,皆大歡喜嘛,算小的求小姐了。」
女均往他所指地方一看,果然在前面沒幾步遠就有個「香味居」的大招牌掛著,的確是沒多遠,看上去也十分氣派。
祁天晴看向女均道:「這樣的事倒真是新鮮,我身在晉豐,卻也是第一次見,妹妹,不如我們去坐坐吧。」
「可是……」女均猶豫,她接著道:「我知道姑娘顧忌什麼,但我的看法卻與姑娘師傅的看法不同。不貪戀,必須是看透看破,而不是不看,今日不去,你一定時時想,時時念,總也忘不了。我們這兒有句話,叫『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與其讓自己得不到,還不如先得到,再看透不是麼?就像紅燒肉,若一口不吃只聞著香,便會日日掛念,可若是一下子吃一整盤,便會三日都不想再碰肉了,甚至以後都不想碰,妹妹覺得不是麼?」
女均很快就笑道:「對呀,姐姐說得真對,我就是這樣的,其實師傅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我可想了,以前他連外面的雞湯也不讓我喝呢,後來我有次生病,什麼也吃不下,他就讓我喝雞湯了,結果我喝了也沒要天天喝嘛,他不讓我喝的時候我才天天想喝呢!」
「正是這個理呢,妹妹,我們便去那香味居看看吧,不去反倒比去了更戀著。」說著祁天晴朝她輕聲道:「我還怕這香味居的菜做得讓人食不下嚥呢,要不然怎麼不用錢給人吃都沒人去呢?」
女均咯咯笑了起來,也輕聲道:「那我們去吃吃,如果連我都不喜歡吃,那肯定是真的不好吃,我可是最不挑的了,什麼都喜歡吃偷香邪少!」
兩人說說笑笑走進香味居,才一進門就聞到陣陣香味,小二帶幾人進了二樓雅間,竟是出奇的雅致,花鳥屏風,雕花桌椅,白玉花瓶,以及裊裊燃著茉莉花香的香爐,十分配得上「雅間」的稱呼。
坐下後,宮女開口道:「快上菜吧,菜應該都是做好了的吧?會不會已經冷了?」
「當然不會,小的這就給夫人和小姐上菜。」說著朝宮女點點頭出去,不一會兒,菜依次上上來,卻是色香味十足,說不出的精緻可口。
女均嘗過兩道之後,心裡不禁開始奇怪起來。她會同意和面前的夫人一起出來,雖然的確是有點想要鞋子,但這當然不能讓她什麼都忘得一乾二淨,真正讓她決定出來的,還是因為她想看看她們到底要做什麼,探一探這夫人又到底是什麼人,是否就是師傅猜測的那樣。
出來後,她對自己刻意的討好,這她自己也說了,就是想讓她高興,可是酒樓……誰讓人白吃白喝會用這麼好的菜?酒樓這麼好,菜這麼好吃,怎麼沒有其他人來?她進門時隨意看了眼,明明發現這酒樓裡幾乎全是男人,根本很少有女人,而年輕的女子就更少了,似乎這一切都是只為她準備的一樣。
面前的女人,到底要做什麼呢?
就在女均看著祁天晴在心中暗自猜測時,祁天晴笑道:「沒想到這兒的菜色還不錯,也有雞湯呢,妹妹要喝點麼?」
女均點頭,「好,我最喜歡喝雞湯了!」
芊兒替女均盛好一碗雞湯,女均喝過一口,果然這雞湯如預料中的一樣,比她以前喝的更加鮮美可口。這一定有什麼緣由,面前的女人這樣,僅僅是為了討好她嗎?
女均想著,不由朝祁天晴湊近道:「姐姐,這裡有茅廁麼?我內急,想上茅廁。」
祁天晴一笑,「自然有了,應該在下面吧,我讓芊兒陪你一起下去。」
「不用不用!」女均立刻道:「是在下面的後院吧?我自己下去找就好了,很快就回來。」
祁天晴點頭道:「那你小心些。」
女均出門去,很快就下樓,卻抬頭看看,並不往後院去,而是在酒樓內環視一周,一眼就看到了之前拉她們進來、此時正在櫃檯前與老闆說著什麼的小二,走過去才要找他探聽個明白,卻正好聽到兩人的低語。
「都按她們之前訂的菜單上好了,小的看那小姑娘挺開心的。真是奇了怪了,那夫人為什麼要這樣呢?」小二低語道。
老闆瞭然地一笑:「不明白就不明白了,你只要記得這是大主雇就行了,這夫人非富即貴,好好招待著。」
「欸,好!」小二應著就回過頭來,卻一下子看見站在身後的女均。
女均上前去,沉聲道:「你們把真相全部告訴我,我就什麼也不說,你們要是不告訴我,我現在就上去和那夫人說,你們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她買通了你們做來騙我的,看你們怎麼辦!」
「別別別,這……」小二為難地看向老闆,老闆思慮片刻,無奈道:「我們不說姑娘估計也猜到了,懇請姑娘知道了放在心裡,別說是從我們這兒知道的消息,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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