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閣,破磚爛瓦,房屋陳舊。院落之中,草木稀疏,一片蕭瑟,滿目滄涼。時值深秋,片片枯葉隨風而落,在空中不停盤旋飛舞。這裡是龍盛王朝當朝丞相的府第。院內的蕭瑟與外院的繁華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一個身著白色衫裙的女子坐在窗邊望著蕭瑟的院落,止不住歎息。秋風拂過秀髮,只見她彎彎柳眉不畫而黛,櫻櫻紅唇不點自朱,俏挺的玲瓏玉鼻,長長如蒲扇般微微顫動的睫毛下,晶瑩如秋水的眼眸中帶著無盡的憂傷。雖是粗布舊裙,依舊難掩絕色之姿。只是臉色蒼白,略顯病態,令人望之心疼不已。
秋天本應是收穫的季節,可是在她眼裡卻是那麼淒涼。
唉!秋葉不知處?她又何嘗不是呢?
絕美的容顏帶著無盡的哀傷和無奈。或許這是她的命吧!
「小姐,天涼了,保重身體!」丫環雨兒拿起一件衣服,輕輕的披在她的身上。一臉擔憂的說著。
「雨兒,待我出嫁之後,你就離開相府吧!咳咳!」雲洛勉強一笑,悠悠的說道。望著雨兒擔憂的臉,蒼白的臉色更甚幾分。止不住喉頭不適,咳出了聲。
三日後她就要嫁到陌王府,一切都是未知之數。她不想讓雨兒跟著她受苦。
雨兒雙眸通紅,淚水止不住滑過清秀的臉龐,她不明白,小姐這麼好的人,為什麼總要受那麼多的磨難。明明是相府千金小姐,卻從小受盡欺辱,現在還要被迫嫁給那個陌王爺。
誰不知道陌王爺雙腿殘疾,小姐嫁過去便是守活寡,更何況陌王殘暴狠厲,噬殺成性。聽說他的三任王妃全都被他親手所殺,小姐生性懦弱,縱使受了天大的冤屈也都咬牙往肚裡吞。這一嫁過去嫣能活命,而她是更是萬萬不能在這個時候離小姐而去。
即使捨了自己性命她也一定要保護小姐。
「雨兒一輩子都要跟著小姐。求小姐不要拋下雨兒。」雨兒杏目通紅,內心卻無比堅定。
雲洛蒼白的容顏楚楚可憐,瘦弱的雙肩微微顫動,秋眸中凝著淡淡霧氣晶瑩的淚水盈滿了眼眶。這些年來,她一直獨居在這個小院之中!除了府中的幾位夫人時不時的羞辱打罵,沒有人會記得她。或許她早就被人遺忘了吧!
曾經她也祈盼著她的爹爹能來看她一眼,只一眼都好,可是從期望,到失望,最後她絕望了。這個世上只有雨兒記得她,她的身子一直不好,這些年如果不是雨兒細心照料,恐怕她早已不在人世了吧!可是她的身體近年來越來越弱。尤其是這幾日,她總感覺她的生命正在不斷的流逝,她甚至覺得她已經離死不遠了。
如果她不在了,雨兒一定會很傷心吧!
「哎!」望了望雨兒,想說些什麼卻只歎了口氣,終究什麼也沒說。
「喲,好一個主僕情深啊!」尖銳高調的嗓音響起。一個身著紅色衣裙的美貌女子站在門口。可惜滿臉的高傲,和眼中濃濃的不屑硬生生的破壞了那份美感。
「三姐」雲洛趕忙站起身怯生生的叫到。
雲夢衣,雲府三小姐。從小便在雲相及五夫人的寵愛下長大。也因此養成了嬌橫跋扈狠厲的性格。
「哼,我可不敢當你這天煞孤星的姐姐。」雲夢衣哼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這個賤人,連雲府最卑賤的奴僕也不如,居然敢稱她姐姐。更可恨的是一個賤人居然長得比她還要美。
她的美就像一根刺哽在她的喉頭,如果不拔掉這根刺她食難下嚥,夜不能寐。
還好,這根刺終於要消失了。想到三日後,雲夢衣心裡不禁狂笑。
雲洛搖搖欲墜的身影楚楚可憐。絕美的容顏一片淒苦。秋眸中瑩光閃閃,睫毛輕眨,淚水順腮而下。
那句話,聽了無數次,每一次都宛如一根針,深深的插在她的心上,十幾年來她的心早已千瘡百孔。
可是她卻無從辯駁,因為她說的是事實,她的出生帶走了娘親的性命,如果可以選擇,她寧願自己從來也沒有來到過這個世上。至少娘親不會因她而死。而她也不會永遠活在那愧疚裡痛苦一生。
可是這一切難道都是她的錯嗎?
不,她什麼也未做,為什麼要將一切都歸咎於她的身上?
不是!我不是天煞孤星,不是,不是!為什麼大家都說她是天煞孤星?她到底做錯了什麼?一滴滴血淚,在心裡流淌。雲洛在心底大聲的狂喊。緊咬紅唇,淚水如斷線珍珠撒落,她心中的苦,又有誰會知道?
雨兒攙扶著雲洛,滿臉心疼。轉過臉滿臉憤慨的對著著雲夢衣,大聲說道:「三小姐,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雲夢衣高傲一笑,眼裡透著深深的鄙夷:「呵呵,難道我說錯了嗎?這個賤人還未出生便剋死了她娘,還剋死了幾個兄妹,不是天煞孤星是什麼?」
「小姐,你不要聽她的,你才不是什麼天煞孤星。你是世上最好的人。」雨兒氣得滿臉通紅,卻又無可奈何只得安慰雲洛。
「算了,不跟你們計較,今天我可是來送喜服的。」雲夢衣今天的心情顯得特別的好,破天荒地居然沒有計較雨兒的無禮。
「挪,這可是我娘特地請人做得。好看吧!妹妹可要好好試試了!這嫁人嗎?一輩子一次,我們雲府自是不會待薄了你的。」雲夢衣滿臉假笑的說道。反正這個賤人嫁到陌王府也活不成了,她又何必急在一時呢?幸虧娘聰明,要她代嫁,否則嫁給那個殘廢她還不如死了的好。
雲夢衣身後的兩個丫環走了進來,一個端著鳳冠,一個端著大紅的喜服,不屑的望了一眼這個不受寵的七小姐,『彭』的一聲。將盤子往桌上一甩,站回了雲夢衣的身邊。
「妹妹,可看好了,這可是龍都玉衣坊做的嫁衣,如果不是嫁給陌王,只怕你一輩子也穿不到如此好的衣服呢!」雲夢衣嫵媚一笑,滿臉的嘲笑譏諷。哼,賤人,嫁到陌王府你就等死吧!
雲洛怯懦的望著雲夢衣,淚眼婆娑,臉色蒼白無比,如果不是雨兒的攙扶,早就暈倒了。這麼多年,她們的冷嘲熱諷,欺侮打罵她都一一承受,可是為何連她出嫁也要如此對她。她們是姐妹啊!
雨兒瞪大雙眼死死的望著雲夢衣,右手死死的捏住。她真想上去揍那個惡毒的女人一拳,可是她不能,她不能給小姐帶來麻煩。
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的話,雲夢衣已經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謝謝姐姐!」雲洛囁囁的說著。只期望她能快點離開。
「哼」雲夢衣鼻子裡哼了一聲,這個賤人,永遠都是那副柔弱的樣子,看著就有氣。想到三日後,她就要嫁到陌王府,心裡無比痛快,賤人三日後你的婚禮,不過一個月後,就是你的葬禮了。
呵呵或許要不了一個月呢!
雲夢衣想著得意無比,帶著兩個丫環,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清風閣。
「小姐,」雨兒扶雲洛坐下,擔憂的望著她。
雲洛抬頭勉強一笑,安慰道:「雨兒,不用擔心我,我沒事,幸好今天只來了三姐一人,說了幾句而已,也免去了我們一頓皮肉之苦。」
「小姐,您不要叫她三姐,她可從來沒把你當成妹妹。」雨兒氣不打一處來,小姐就是這樣,無論受多大的委屈都自己往肚裡咽。
雲洛愣愣望著怒火中燒的雨兒,哀淒的低下了頭,眸中垂著淚水,她知道雨兒是為她好。可是她又能怎麼樣?
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又怎敵得過命運。
雨兒見此,不再說話,只緊緊握著雲洛的手。
三日很快便過去,今日的清風閣內不同往昔的清冷,多了絲絲人氣,一大早丫環僕人便在院內來回奔走,忙碌的身影隨處可見。
雖說七小姐不受寵,可是那畢竟是嫁給王爺,且不管王爺如何待她,但是身為臣子雲重也不敢馬虎,萬一被有心人誤傳他蔑視皇家尊嚴可是大不敬之罪。是以成親的嫁妝和人手都是依足了規矩一樣不少。
房內,雲洛如木偶般任由喜娘為她梳裝打扮,胭脂花紅,珠花金釵,大紅的喜服,都透著無比的喜慶,無一不在提醒著她要出嫁了,可是即使她要出嫁了,她的爹爹也沒有來看她最後一眼。
難道他對她就真的沒有一絲感情嗎?心底泛起無邊的哀淒。神色一片黯然。
來不及落淚,紅紅的繡帕輕輕的蓋在了她的頭上,遮住了她的視線。雨兒和喜娘攙扶著瘦弱的她,一步步跨出了院門,隔著喜帕低頭望那熟悉的石子小路,要離開這裡了嗎?離開她住了十五年的地方。這裡是她生活的地方,雖然滿佈痛苦回憶,卻也曾有她的希望和過往。想到今生可能都無法再回到這裡,心底還是泛起了絲絲不捨。
迎親的隊伍一路吹吹打打,走過繁華的街道。大街上不少行人躇足觀望。
紅紅的八抬大轎,轎簾悠悠晃動著,喜慶的嗩吶聲傳遍了整個大街。
雨兒機警的跟在花轎旁,清秀的小臉隱忍著怒氣。瞪著大街上的行人,恨不得將那些嚼舌根的人活活吞進肚裡。
「閃開啊,」
「閃開啊,快閃開,前面的人快閃開!」前方傳來一陣急呼。
一輛滿載稻草的板車,被人推著往迎親隊伍直衝而來,乾燥的稻草被點燃,紅紅的火焰吐著濃濃的黑煙。煞時衝進了人群。大街上頓時一片慌亂,人們紛紛閃避。迎新的隊伍也被打亂了陣形。沖的四分五裂。
「啊」
「啊!」刺耳的尖叫不斷響起。
抬轎的大漢被強烈的外力撞擊,一個鬆手,花轎騰的翻落在地。
沉浸在哀傷中的雲洛,還來不及回神,便撞上了橫木,頓時眼前一昏,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大街上,眾人倒了一地,紛紛咒罵著。
雨兒被撞的七暈八素,見花轎翻在地上,心中一急,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好不容易擠到了轎門前,掀開轎簾。便見雲洛滿頭是血倒在轎子裡。
「小姐,小姐,您醒醒啊!小姐……」雨兒小臉急煞白,扶起雲洛不停的呼喚著。
四周的人群早已經大亂,哪裡還顧得上雲洛,幾個抬轎的大漢好不容易起身聽到呼喊,紛紛圍了上來。見新娘子暈倒,幾人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而始作俑者早已趁亂逃之夭夭。
「小姐,您醒醒啊,您不要嚇雨兒!嗚……」見雲洛半晌沒有反應,雨兒急的嚎啕大哭。
其中一個轎夫見狀,只得找來媒婆,胖胖的媒婆此時衣衫不整,頭髮凌亂像雞窩,塗著厚厚脂粉的老臉青一片,紫一片,早已狼狽不堪。
柳媒婆喘著粗氣,拖著臃腫的身體來到轎前,伸出肥胖的手拭了拭雲洛的鼻息,一雙小小的鬥雞眼裡閃著精光。圓圓的大餅臉滿臉不耐的表情,「哭什麼呢,小姐只不過是暈了過去,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咱們趕快走,可別誤了吉時,到時候王爺怪罪下來。你們全都得完蛋。」
雨兒清秀的小臉一陣猶豫,百般思量,也只有等到進了王府再為小姐找大夫,如若不然到時陌王發怒只怕小姐性命不保。
忍住焦急,爬起身將雲洛扶進了花轎,跟著隊伍,急急的趕往王府。
指揮著眾人抬起花轎,柳媒婆抬起袖子拭了拭額頭細密的汗珠。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雨兒一路上,雙手合什,嘴裡唸唸有詞,不停的祈求上天一定要保佑自家小姐平安無事。
沒有拜堂,沒有喜宴,花轎逕自抬進了王府的一個空置的院落,眾人將昏迷的新娘抬進房中紛紛離去。生怕晚走一步惹來滅頂之災,彷彿這王府中真住著吃人的妖怪一般。
柳媒婆出了王府總算鬆了口氣。真不知道自己走了哪門子的霉運,居然會攤上這事兒,如果不是為了那一百兩的媒金禮,也不至於弄成現在這副樣子。她還是早點逃走吧!要不然一定會大禍臨頭的。
柳媒婆連媒金也來不及收,一路直奔回家,收拾細軟當天便逃出了京城。
院落中的丫環僕人都面無表情做著自己的事,望也不望焦急的雨兒,彷彿在他們的眼中雨兒和雲洛都是空氣般的存在。
輕輕的擦拭著雲洛額頭的鮮血,雨兒淚如雨下。
小姐渾身冰冷,臉色蒼白的可怕,可怕到她都不敢伸手去歎她的鼻息。
小姐,你千萬不要有事!
菩薩,您一定要保佑小姐,雨兒給您磕頭了。
雨兒焦燥不安,清秀的小臉慘白,衝到屋外,對著正在做事的僕人撲咚跪了下去:「大哥,我家小姐受傷了,求您幫我給小姐找個大夫。雨兒求您們了!」額頭不停磕在地面上,頓時青了一片。
兩個僕人依舊冷漠的望著她沒有半點表情,不是他們不想通報,可是他們只是下等奴才罷了,又有誰會相信他們的話。再者王爺陰晴不定,誰又願意惹禍上身呢。
雨兒依舊不停的磕著頭,直到白晰的額頭鮮血淋淋,她卻絲毫不覺疼痛,只不停地哀求著。
其中一個終於有了絲絲不忍。眼中閃過一絲猶豫,「姑娘你別磕了,不是我們不想幫你,只是我們也無能為力啊!」年長的僕人無奈的說道。
「大哥,雨兒求求您,我家小姐受了傷,不治她會死的。求求您了,只要能救回我家小姐,來世雨兒做牛做馬也要報答您的大恩大德。」雨兒見那人有所動搖,更加用力的磕著頭,大聲的祈求著。
年長的大漢見狀無奈的說道:「這樣吧!我去跟總管說說,看能不能找個大夫給王妃瞧瞧。可是成不成我可不敢保證。」
「謝謝大哥,謝謝大哥,」雨兒哽咽著說道,淚水依舊不停的滑落。
那人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雨兒回到屋中,為雲洛蓋上了棉被,握著那雙冰冷的小手不停的哈氣揉搓著,試圖用自己的體溫溫暖早已冰冷的身體。等著大夫的到來,在她看來,只要大夫來了,小姐就有救了。
等待的心情永遠是那麼難熬,彷彿有千萬隻螞蟻搔心般令人難以忍受。從落日高照,直到夜暮降臨,寂靜的小院中終於傳來了陣陣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