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空氣靜寂到危險,瀰漫著火藥味,彷彿任何火星都可能引爆炸彈。()
穆嫣緊握著雙手,掌心是滑膩的濕冷。身體像生了一場寒熱大病,冷熱交替,腦子裡亂成一團。
陳奕筠是寶寶的親生爸爸,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心裡不敢確認那個隱隱的真相,此時被胡大偉一口嚷了出來,竟然石破天驚。
老天爺真會跟她開玩笑!
她只覺胸口沉悶得如壓巨石,幾乎喘不動氣。而心裡澎湃著難抑的狂潮,令她想放聲大笑,又想嚎啕大哭。
連胡大偉都想通了的問題,難道她還可以再自欺欺人嗎?這麼多年來,她完完全全地活在一個天大的錯誤裡。假如不是這次寶寶出現意外,也許她到死都不會知道兩個寶貝的親生父親竟然是陳奕筠!
她竟糊塗到如此地步,糊塗到如此地步!
小護士急步匆匆地走過來,說:「血型相符,可以輸血了!」
醫生護士們關心能不能及時採集到血源,至於其他人的矛盾問題,並不在他們的關心範圍之內。
陳奕筠倒是還算鎮定,他重新擄起袖子,露出健壯的手臂,讓護士抽血。「多抽些,我身體很強壯,不礙事!」
胡大偉突然驚跳起來,他向著陳奕筠撲過去,叫罵不休:「陳奕筠,老子被你坑苦了!替你養大了兩個孩子,現在你來撿現成的!告訴你,天底下沒有這樣的美事兒……」
他撲上來要揪掉護士手裡的針管,卻被陳奕筠身邊的保鏢攔住,將他推搡到一邊去。
張海回頭看陳奕筠的眼色,請示該怎麼處置胡大偉。
陳奕筠仍然穩坐不動,看著殷紅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流入血袋裡,他頭也不抬地揮揮另只手,吩咐說:「讓他滾!」
於是,張海指揮著幾個人,將胡大偉拎起來,直接抬走了。
胡大偉的叫罵聲漸行漸遠,急診室裡重新安靜下來。
穆嫣見護士拿著鼓鼓的血袋快步離開,她也想盡量不引起人的注意,悄悄離開。
可是,她剛剛挪動腳步,就聽到陳奕筠冷沉的聲音涼涼地響起:「站住!」
到底還是躲不過,穆嫣聽天由命地等候著他的發作。
陳奕筠起身,緩步走到她的面前。俊顏沉寂如水,看不出什麼情緒,一雙幽深潭眸卻閃著懾人的鋒芒,好像兩把利刃,直要割開她的皮肉,挖出她的骨髓。
穆嫣下意識地倒退一步,又停住。垂下如羽扇般的濃密眼睫,掩住眸裡的驚惶。
修長如玉的大手捏起她的下巴,力道之大彷彿要捏碎她的骨頭。她疼得直吸氣,被迫抬起頭與他對視。
對視上他的目光,她又是一悸。他眼中燃燒著異樣的火焰,毀天滅地一般,好像要把她吞沒。
「說,到底怎麼回事!」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裡迸出,帶著冷嗖嗖的寒意。
穆嫣更加驚惶,實際上她已經陷入半混亂的狀態中。突發變故,她亦措手不及。良久,她聽到自己細若蚊蠅的聲音:「我不知道。」
「不—知—道?!」陳奕筠終於暴吼出聲:「你居然連自己的孩子是誰的都不知道!」
下巴幾乎要被捏碎了,穆嫣伸手去扳他的大手,他的大手如同鐵鉗般,紋絲不動。
「穆嫣,當年你嫌棄我是個窮小子,跟著胡大偉那個暴發戶奔私……我不怪你!誰讓我沒本事留不住你,可是,你居然帶著我的孩子跟別的男人跑了,我不能原諒你!」陳奕筠總算鬆開了她的下巴,不等她喘口氣,又狠狠地將她拽進懷裡。「你給我交待清楚,當年到底是怎麼回事!」
穆嫣唇瓣翕動,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當年的事情就像一道醜陋的疤痕烙印在記憶的深處,重新翻出來,等於重新經歷一番那令她痛不欲生的不堪。
見她不說話,陳奕筠咬著牙將她拖拽到不遠處的一把椅子裡。然後,他從腰間掏出手槍,快速地頂子彈上膛,將冰冷的槍口抵在她的眉心。「不想說是吧?那你就帶著這個秘密下地獄去吧!寶寶和俏俏都是我的孩子,我會給他們找個新媽媽好好照顧他們!」
穆嫣渾身一顫,她終於抬起臉,投向陳奕筠的目光裡含著糾結的怨意。「你休想搶走我的兩個寶貝,誰都別想搶走他們!」
槍響了,穆嫣戴的一隻鉑金耳環被打斷,「叮」地掉落在地板上,打著旋轉。
「你殺了我吧!」穆嫣火了,她猛地站起身,拉起陳奕筠持的大手,讓他把槍口對準她的心臟。「來啊,朝著這裡開槍!」
她的心早就千瘡百孔,不在乎再多一顆子彈。
隨即想到陳奕筠要給兩個孩子找新媽媽,心卻還是不受控制的抽痛,她慍聲喊道:「你要殺了我,寶寶和俏俏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他們不會認你這個殺死他們親生母親的男人做父親,更不會接受你給他們安排的女人做媽媽!」
「哈,你牛!」陳奕筠怒極反笑,他將手裡的槍狠狠地摔在地上,轉過身去,闔起眸子。胸膛劇烈起伏著,竭力壓抑暴怒的情緒。
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無聲地僵持著。急診室被張海帶人牢牢把守住,不允許任何人進出。他還自作主張地把門掩上,就算陳奕筠真在裡面把穆嫣給崩了,也沒人會來過問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遠,穆嫣抬起婆娑的淚眼,語聲哽咽地開口:「那時候我太年輕,急功近利總想著一舉成名!胡大偉吹噓說他跟美術出版社的某個編輯很熟,他可以幫我出畫冊!」
陳奕筠健軀一震,沒有回頭,只是咬牙咯咯響。
穆嫣頹然坐回去,雙手捂臉,無顏面對他。「我沒想跟他……那晚他請我去喝酒,還有那個編輯……我以為自己遇到了貴人,很高興,他們敬我酒,我出於禮貌和尊敬都喝了……不知不覺喝多了……」
再也按捺不住,陳奕筠轉過身來,狠狠地瞪著她,恨不得將她吞下去。
「後來我什麼事情都記不清……第二天早晨醒過來就發現自己跟胡大偉在、在賓館的床上!」穆嫣死死地摀住自己的臉,始終不敢抬頭看陳奕筠。「我好害怕!好後悔!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胡大偉說他喜歡我,會對我負責,而且他會出錢幫我打廣告給我出畫冊……」
陳奕筠一拳痛擊在木几上,「通!」木幾頓時碎裂,他的拳頭流出鮮血。
穆嫣聞聲鬆開了捂臉的雙手,見陳奕筠的樣子,知道他憤怒到極點。她透過朦朧的淚眼注視著他,悲切地接道:「我沒想要跟他!當時,我打了他一巴掌,警告他以後不許再糾纏我!我也不要再出什麼畫冊了……可是,我很慌亂害怕!我怕你知道了會嫌棄我……」
「你……」陳奕筠氣結,他想不到竟然是這樣!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衝上去掐死她。連連深呼吸,他克制著憤怒的情緒,厲聲質問:「就因為怕我嫌棄你,你就跟著他跑了!」
「不是!」穆嫣垂下眼睫,咬了咬唇,小聲地道:「過了一個月,我總沒來那個……去檢查發現自己懷孕了!我以為……以為孩子是胡大偉的!覺得天塌地陷,好像到了世界末日。想去打掉孩子,可是我沒有勇氣……又怕你知道了會討厭我看不起我,又怕傳出去丟人現眼,又怕……我獨自躲在角落裡哭,恰好胡大偉來了,他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這樣,六神無主的穆嫣把自己懷孕的事情告訴了胡大偉。哪知道胡大偉聽說後十分高興,信誓旦旦地對她承諾說會對她負責。
穆嫣急急地辦了休學手續,她無顏再去面對陳奕筠,只能選擇不告而別。和胡大偉私奔離開了臨江,她為了逃避過去,逃避自己犯下的不可饒恕的錯誤,一走就是許多年。
她跟陳奕筠熱戀之時,居然**給了別的男人,還懷了別的男人的骨肉。她不能原諒自己,認為自己如此骯髒,再也配不上陳奕筠。
最終選擇跟胡大偉一起私奔,更是墜入了萬復不劫的地獄,她根本失去了回頭的資格。
對陳奕筠始終心存愧疚,重逢後,既使陳奕筠再三傷害她,她從未真心恨過他。只是,她心裡的死結打得太緊,這輩子都再也無法解開。
她最怕的是陳奕筠對她的鄙視和厭惡,最怕的是面對愛情慘淡後的漠然,最怕的是重蹈復覆。
「我跟胡大偉的婚姻從頭到尾都是個悲劇,如果不是為了兩個可憐的孩子,我早就活不下去了!當初,如果我沒有懷孕就不會勉強嫁給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男人,草率選擇的婚姻讓我嘗盡了苦楚,苦不堪言!」
「跟你在一起之後,我知道我們都變了,無法像過去那樣純粹相愛!你報復我,我不恨你!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絕不能再因為懷孕的緣故,再次選擇草率結婚!」
「那時我們的關係已經很僵,就因為我懷孕,你改變了態度,答應跟我重新開始,你說為了孩子願意給我一個名份!你可知道,你所說的話每個字都像尖刀,刀刀紮在我最痛的要害!奕筠,我不會留下那個孩子,不會再重蹈覆轍!我寧願失去他也不要接受你的格外恩施,更不想跟你保留著婚姻的名份,過著有性無愛的冰冷婚姻生活!」
「我怕時間久了,你會像胡大偉冷落我一樣,到外面找女人……我更害怕自己無法像對待胡大偉那樣冷靜,整天纏著你又吵又鬧,像個更年期提前的怨婦,惹你更加生厭!」
「只要想想你冷漠厭惡的眼神,我就難過到窒息!我不能容忍自己再犯下毀滅性的錯誤,所以我一意孤行打掉了那個孩子!」
「哪怕我為此付出了再不能生育的慘重代價,我都沒有後悔自己的決定!就算時光倒流,我的決定仍然不會改變!」
陳奕筠對她揚起巴掌,高高舉起的手掌卻沒有落下。良久,他狠狠攥起鐵拳,骨關節咯崩響。
穆嫣平靜地看著他,知道他此時恨不得掐死她。她竟沒有絲毫的難過害怕。相反,她用從未有過的平靜心境凝視著他。
將埋藏了多年的糾結統統說出來,她覺得整個人都有種虛脫般的輕鬆!無論對錯,都已經過去,她告訴他真相,亦是為了給他一個交待。
她與他,此生注定情深緣淺!
陳奕筠咬著鋼牙,不知道自己是該直接上前掐死她或者再掏出一把槍來崩了她更乾淨利索些!
該死的!這個自以為是的該死的女人!她的愚蠢害慘了她自己不夠,他也倒霉地做了殉葬品!
修長如玉的大手上沾著已經乾涸的血漬,那是他用拳頭打碎木幾時受傷流的血。他用這只受傷流血的手把穆嫣拽起身,然後緊緊地抓住她的肩胛。
有力的大手幾乎要捏碎她的肩胛骨,他目眥欲裂,嘶啞的聲音透露出他的滔天怒意:「我就不明白,你為何就認定孩子是胡大偉的!難道在你的眼裡,我他媽還不如姓胡的能力強嗎?」
他連連吸氣,來克制自己一萬零一次想掐死她的衝動。
穆嫣疼得秀眉緊蹙,她沒有掙扎,只用幽怨的目光瞧著他,哽咽道:「難道你忘了嗎?我們每次事後,你都會親手餵我吃一片避孕藥,怎麼可能懷孕呢?跟胡大偉那次……我只顧著害怕難過,等到記起吃避孕藥已經是三天之後了!結果避孕失敗,我就認為自己事後沒有及時吃避孕藥所致的意外!」
她考慮的事情完全符合常理,並非是愚昧不知。
陳奕筠啞然,喉節反覆滾動,卻無法再吐出一個字來。
難道說,真是天意捉弄?他與她陰差陰錯,注定分離!
猶記得當初,他追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總算把她追到了手。她青澀的美好令他沉醉不能自拔,幾乎夜夜**。而她是在校的學生,如果未婚先孕,將會被開除學藉。大學畢業之前,她不能要孩子。每次歡好之後,都要採取避孕措施。
那時的穆嫣正值青春妙齡,清麗得像一朵百合花,再兼之才華橫溢,作品多次在校園裡獲獎,還被選送參加各種獎賽,這樣才貌雙全的女孩在學校裡自然不缺乏眾多瘋狂的追求者。追求她的有成績優異的才子,有風流倜儻的**,還有揮金如土的豪門公子……她幾乎每天都能收到一撂情書,然後忠實地全部交給他。
他當然全部付之一炬,危機感由此而來。
穆嫣如此優秀,而他,除了年輕的身體,根本一文不名。整天擔心她被哪個追求者給挖走了,對她看得極嚴。
悄悄把避孕藥換成了維c片,他存著私心,想讓她懷上孩子。穆嫣如此心軟,她定然捨不得墮胎。如果懷孕,就可以讓她暫時休學。
等到結婚生下孩子,再讓她回去讀大學就放心多了!
人算不如天算,也許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的私心竟然會弄巧成拙,反而讓穆嫣離開了他!
假如不是他瞞著她偷換了避孕藥,穆嫣也不會認定孩子是胡大偉的,更不會因此頭也不回地跟胡大偉私奔!
鐵指緩緩鬆開,再次緊握成拳,這次他狠狠擊向自己的額頭。帶著痛悔和不甘,嘶聲道:「我真該死!」
穆嫣愕然,終於,她明白過來了!
無聲苦笑,悔恨和不甘也有些力不從心。也許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坎坷多舛的她注定無法擁有從一而終的幸福。
張海輕輕敲門,推開一條門縫,對裡面的陳奕筠說:「孩子離開重症監護室,轉到了特護病房裡!」
陳奕筠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了。」
除了在穆嫣的面前失控,他一直是個很善於控制情緒的男人!短短的時間,他已經調整好了狀態,並在心裡做出了決定。
「去看看寶寶吧!」他的語氣淡漠如初,好像剛才歇斯底里的那個男人並不是他。
穆嫣卻遠遠無法像他那樣鎮定,因為現在的她完全處於被動的劣勢。兩個孩子都是陳奕筠的,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再任由她帶著孩子們四處流浪。
假如他要從她的身邊帶走孩子……她不敢想像後果。
遲疑著,見陳奕筠已經走出去,空蕩蕩的急診室裡僅剩下她一人。
猛然間,她醒過來,忙快步疾行而去。好像慢了一步,寶寶就會被陳奕筠帶走了。
*
折騰到凌晨一點多,接連承受打擊,又跟陳奕筠說起了當年的事情真相,她的情緒幾度波折,身體和精神俱是疲憊不堪。
低血糖的症狀又復發了,快要邁進電梯的時候她力不從心,眼前陣陣發黑。
她扶著牆壁停下腳步,穩了穩神。緩過一陣眩暈感,稍稍好了些。
這時,電梯的門開了,從裡面走出來幾個西裝革履的男子。走在最前面的那個看到了扶著牆壁的穆嫣,便折過身,看了看她。
「嗨,好巧啊!」男子的聲音帶著笑意,很是清亮好聽。
穆嫣緩過眩暈感,抬起頭,見跟她說話的人竟然是謝子晉。心裡一驚,她想趕緊躲開,腳步邁動,腿膝一軟,竟然跌下去。
謝子晉很及時地表演了一回現場版的英雄救美,將她撈到自己的懷裡,微笑著問道:「你這是病了嗎?我送你去看醫生!」
穆嫣忙不迭掙開他的懷抱,勉強撐起精神,冷冷地道:「我還有急事,先走了!」
她當然知道謝子晉是個危險分子,上次落到他的手裡是陳奕筠救出了她,這次她不想再惹麻煩。
「哎,你稍等,我問你個事兒!」謝子晉喊住她,問道:「你跟顧依凝很熟嗎?」
穆嫣停下腳步,側首看著他,淡淡地回答:「我們只是一般的朋友,不是很熟!」
上次,謝子晉抓她無疑跟依凝有幾分關係。也許他奈何不了依凝,就拿她來撒氣。
「噢!」謝子晉點點頭,仍然覷著她,狹長的眼睛似笑非笑。
總覺得這個人很危險,就算笑起來也陰惻惻的。穆嫣不願招惹麻煩,她回答了他的問題之後,便摁下電梯的鍵,焦急地盯著液晶屏幕上面的數字。
估計還要等個三五分鐘,她在考慮是繼續等下去還是找地方開溜比較妥當。
謝子晉卻再次靠近過來,笑瞇瞇地對她說:「你送我的那幅畫不錯,謝謝你!」
穆嫣勉強牽了牽唇角,然後錯開半步,不著痕跡地拉開些與他的距離。
似乎沒有察覺到自己不受歡迎,謝子晉又緊跟進半步,隨意地接道:「不過我在書房的廢紙簍裡還發現了一幅畫了一半的畫,上面的那個男人長得倒是很像陳奕筠!畫得不錯嘛,你怎麼揉皺了丟進廢紙蔞裡了?」
穆嫣這一驚非同小可,她想不到謝子晉竟然會注意到廢紙蔞裡的東西,這個人當真心思細膩縝密,滴水不漏。
她想矢口否認,卻怕欲蓋彌彰,落謝子晉的口實。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沒有說話。
「改天等我遇到陳奕筠,把那幅畫給他瞧瞧。哪裡畫得不好,怎麼就被美人給無情地丟了!」謝子晉說著話,犀利的狹長眸子一直盯著穆嫣臉上的神色變化。
穆嫣倒吸一口涼氣,發覺眼前這個男人還真不是一般的陰險。她暗暗咬牙,冷冷地盯著他,問:「你到底想怎樣?直說吧!」
「啪!」謝子晉猛地一拍手掌,讚道:「爽快,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
「你不用騙我,我知道你是顧依凝的表姐!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你怎麼樣!」謝子晉眼中劃過一抹戾色,接道:「我就是不服氣顧依凝的態度,她每次都認定我拿她跟凌琅換錢,為什麼就不想想她有沒有給過我機會!等你見到顧依凝給她捎句話,就說那晚我讓她去找我,她為什麼沒去?如果她去了,就算凌琅出的價碼再高,我也絕不會把她交出去!」
穆嫣一怔,想不到謝子晉竟然要她傳這樣的話。還要說什麼,見電梯門打開了,她便胡亂點了點頭,走進去。
回頭看了眼謝子晉,對方同樣用陰鬱的目光盯著她,若有所思的神情。
穆嫣若無其事地轉開頭,等到電梯門緩緩拉上,看不到那個男人,她終於慢慢吁出一口氣。
再想到眼下複雜糾結的現實情況,她的心像壓了塊鉛一般地沉重。
*
到護士站打聽了下,穆嫣找到了寶寶的病房。是高檔的特護病房,條件非常優渥。無疑,應該是陳奕筠托關係安排的,否則醫院不可能給孩子安排特護病房。
雙腿好像灌了鉛一般,穆嫣挪動一步都很吃力。眼皮有千斤重,不由自主地粘在一起。拼著最後的力氣,她推開了病房的門走進去。
外間走過不長的甬道,就是裝飾精緻的客廳,她無心打量這裡的擺設,只是向著裡面的臥室走去。
臥室裡亮著一盞壁燈,綻放著暖黃色的柔和光芒。既使到了後半夜,暖氣供應仍然很足,裡面春意熏人。
陳奕筠和衣側躺在大床上,大手握著寶寶的小手,爺倆兒睡得很沉很熟。
寶寶蜷縮著小小的身軀,窩在陳奕筠的懷裡。沒有受傷的半側光滑小臉露出甜甜的笑靨。一隻小手被陳奕筠握著,另只小手的手背上紮著滴了一半的鹽水袋。
穆嫣慢慢走到床邊,垂眸仔細打量酣睡的陳奕筠。他剛毅的眉宇間似乎有著濃濃的疲憊,眉頭緊鎖,既使在睡夢裡,薄如刃的唇仍然緊抿著,透著幾分冷意。
伸手扯起絲被覆上他偉岸矯健的身軀,穆嫣再也支撐不住,她在他的身邊倒下來。
一頭倒下去,她就再也沒辦法爬起來了。
好像跋涉了千山萬水的疲倦旅者,終於看到了可以棲身的木屋。哪怕明知道躺在陳奕筠的身邊不妥,她也無力再去尋找其他的棲身所在了。
眼皮沉重地用牙籤都撐不起來,迷糊著入睡之前,她似乎聽到身邊的男子從睡夢中驚呼醒來:「鹽水滴完了!」
寶寶的鹽水滴完了嗎?她不知道,也沒力氣睜開眼睛察看。就讓他去照顧孩子吧,她實在太累了!
一個人,帶著兩個孩子,磕磕絆絆地獨自走了這麼多年,她累了!
身邊的這個男人是孩子的親爸爸,讓他盡一盡做父親的責任和義務吧!
*
胡大偉整整一夜未歸,焦美雲打他的電話不通,非常氣惱。
「沒出息的東西,見了那個女人就像賴皮狗一樣打都打不走!居然夜不歸宿,說不定……」無數種假設在焦美雲的腦海裡劃過,當然最可能的是胡大偉又跟穆嫣重歸於好了!
他們倆畢竟有兩個孩子,胡大偉對穆嫣又一直念念不忘。假如穆嫣有意回頭,胡大偉定不會拒絕。
焦美雲越想越煩躁,氣得把臥室的東西摔砸了不少,還不解氣,又衝到客廳裡把能摔的東西都摔了。
整整一夜,基本上沒有眨眼,直到天快亮的時候,外面傳來粗暴的砸門聲。
她連拖鞋都來不及穿,赤著腳奔出去,從貓眼裡窺探,見外面砸門的人是胡大偉。
連忙打開門,她順手拎起門後的一把掃帚,對著胡大偉就是劈頭蓋臉的暴打。
「靠,瘋婆子,你也打我!」胡大偉奪下掃帚,對著焦美雲掄了兩下。
焦美雲挨揍,便「哇」地大哭起來。「你個沒良心的,整整一晚上不回來,回來就打我……」突然,她的哭聲頓時啞下去,驚訝地打量鼻青臉腫的胡大偉,問道:「你這是怎麼了呀,誰打你了!」
胡大偉的模樣很狼狽,鼻青臉腫不說,衣服都被扯破了,身上還有濃濃的酒氣,不過醉意早醒了大半。此時,他喃喃地自語:「老子倒霉到姥姥家了!媽的,兩個崽子居然都是別人的……我他媽的怎麼這麼倒霉!」說著說著,他不禁落下淚來。
焦美雲一聽這話大有文章,忙收斂了潑辣,扶著胡大偉坐下去,試探著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給我聽聽!難道穆嫣那賤人的倆孩子都不是你的?」
胡大偉打算摔桌子上的東西撒氣,發現桌子上的東西都已經被摔到了地上,知道是焦美雲先發作過了。他悻悻地咬牙:「我白替她拉扯這麼多年的孩子,居然是別的男人的種!」
「啊?!」焦美雲又驚又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忙坐到胡大偉的身邊,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忿慨地叫道:「穆嫣的兩個孩子都不是你的!天吶,她好不要臉啊!大偉,你真可憐,被她蒙騙了這麼多年也罷了,她的孩子每次生病都找你,還真把你當成冤大頭了!」
「我饒不了她!」胡大偉咬牙切齒,假如穆嫣在跟前,他恨不得捏死她。
焦美雲打量胡大偉鼻青臉腫的模樣,吸口涼氣,又問道:「難道事情敗露之後,她惱羞成怒,支使姦夫打傷了你?」
胡大偉摸摸火辣作疼的臉,恨聲道:「該死的,老子走霉運,心情不好喝多了酒,居然在酒館外面被小痞子搶劫一空,連家門的鑰匙都搶走了,還把我打了一頓!」
陳奕筠只是讓人把他丟出醫院,倒沒打他。他滿懷忿懣,去酒館裡買醉,直喝到天快亮。搖搖晃晃地走出酒館,立即成為小痞子們打劫的對象。
「要我看,全是穆嫣那個賤人的錯!」焦美雲立即飾演賢妻形象,溫柔地道:「大偉,你現在知道誰真心對你好,誰是無情無義的了吧?」
胡大偉歎口氣,頹然地癱坐在那裡,半晌沒動。
小眼睛裡面神色呆滯,一時間什麼精神都沒有了。就算知道寶寶和俏俏不是他的骨肉,這麼多年的感情卻不是假的。對兩個孩子,他仍然有著感情。正因為如此,更加接受不了殘酷的事實。
焦美雲給他端來蜂蜜水,親手餵他喝了幾口,勸道:「為了那個賤人難過,多不划算啊!你得想開些,不是還有我嗎?我會一直陪著你啊!」她放下水杯,緊緊摟著胡大偉的粗腰,柔聲道:「我要陪著你白頭到老,給你洗衣做飯生孩子!」
胡大偉抱住她,忍不住落淚。「我真得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她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不哭了,不哭了!」焦美雲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哄著他,心裡雀躍不已。從此以後終於不必再擔心胡大偉對穆嫣舊情難忘了,等她給胡大偉生個孩子,他們的感情將更加牢不可破。
安慰了胡大偉一番,焦美雲省起什麼,便問道:「兩個孩子到底是誰的野種,你知道嗎?」
提起這個,胡大偉更是悲忿難當,他緊握起拳頭,怒聲低喊:「是陳奕筠那個王八蛋!我白白替他養大了兩個小崽子,當了這麼多年的冤大頭!我要教訓穆嫣那個賤人,他居然蠻不講理,讓人把我轟出了醫院!」
焦美雲心裡一驚,萬萬想不到穆嫣的孩子竟然是陳奕筠的。幸災樂禍頓時變成了嫉妒,就不明白,穆嫣的運氣為什麼那麼好啊!
她當然知道陳奕筠的厲害,忙扯著胡大偉,囑咐道:「以後千萬別再去找穆嫣的麻煩,陳奕筠不是好惹的!」
「我不服!我要找他們評理!」胡大偉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憤怒裡不能自拔。
「你個豬腦殼!」焦美雲再也扮不得賢淑,一巴掌拍在胡大偉的額頭上,怒道:「萬一惹惱了陳奕筠,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你死了也就罷了,連累我做寡婦……」
「呸!」胡大偉完全不屑:「老子頭天死了,當天夜裡你的床上又有男人了!」
「你個沒良心的,我白疼你了!」焦美雲氣得直捶他。「我還不是為你嗎?真不知道那個穆嫣到底有什麼好,迷得你不知死活了!」
「你能不能讓我清靜一會兒!」胡大偉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捶捶自己的腦袋,聲音有著掩飾不住的沮喪和疲倦。「我去睡一會兒,老子的腦袋都要炸開了!從現在開始,你閉緊你的臭嘴,再唧唧歪歪一句,就把你丟出去!」
焦美雲終於明白,她在胡大偉面前永遠不必扮淑女,因為根本沒用。她抬腳朝胡大偉的屁股上狠踹一腳:「去挺你的死屍去吧!」
*
如果沒有人吵醒,穆嫣可以睡足二十四個小時,她這樣想道。
昏昏沉沉地不知道睡了多久,門外的吵嚷聲越來越大,穆嫣終於不得不忍痛割愛地睜開眼睛。
室內的光線並不刺眼,還拉著厚重的窗簾,偌大的臥室裡面居然沒看到其他人。
穆嫣一個機凌翻身坐起,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驚見寶寶也不在臥室裡。
她忙掀開被子(遲疑了一下:誰給她蓋的被子?),穿鞋下床,來不及整理自己皺皺巴巴的衣服,便快步開門走出去。
寶寶果然在外面客廳裡的沙發上,手背上吊著鹽水袋,一隻手拿著半塊削好的蘋果,津津有味的吃著。
俏俏帶著帥帥在旁邊玩耍,不時抬眼看看正在爭吵不休的陳奕筠和柯宇翔。
「你憑什麼不讓我見穆姐?未免太霸道了!」柯宇翔忿然地抗議,僅僅過了一夜,他彷彿憔悴了許多。漂亮的眼睛深凹下去,眼底發青,看得出來昨夜他並沒有睡好。
剛剛經歷了喪妻之痛,可想而知對他的打擊有多麼大。然而,他還要照顧兩個孩子,對於這個僅有二十歲的大男孩來說,實在很不容易。
陳奕筠冷睇著柯宇翔,語氣極不善:「我說過她在休息,寶寶都被我帶到外面客廳裡來了,就為了不打擾她!你大清早地就跑來嚷嚷,存心不良吧!」
柯宇翔氣極,還要再反駁什麼,瞥見穆嫣走出來了,忙快步過來。「穆姐,你怎麼樣,身體不舒服?」
穆嫣搖搖頭,她的低血糖是舊疾,每當勞累過度的時候就會發作,飽睡一覺就好了大半。此時,她更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情。「薇薇的案子怎麼樣了?你有沒有去警察局問問進展如何!」
「去過了,我就為這事過來找你的!」柯宇翔的俊目閃過一抹糾結的複雜,沉聲道:「那個瘋子名叫王延吉,以前跟你一樣也在籐安閣畫廊裡賣畫!」
「什麼?!」穆嫣倒吸一口涼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兇手是王延吉!」
柯宇翔點頭,接道:「警察昨晚審訊了他,他交待說,因為跟你起爭執,被老闆趕出來。昨天傍晚,在小酒館裡喝醉的他出來剛好遇到了你,爭吵起來,情緒太過激動,就把你給掐死了!」
穆嫣目瞪口呆,很快就領悟過來,顫聲道:「難道說,他、他把薇薇當成了我!」
「對!薇薇稀里糊塗地做了替死鬼!」柯宇翔攥起拳頭,嘶聲道:「我真想殺了他!」
陳奕筠走過來,他已經把兩人的對話都聽得清清楚楚。雖然意外秦薇薇的死訊,但對她並沒有什麼感情,也就沒什麼觸動。只是用犀利的目光瞥向柯宇翔,揚眉冷聲道:「說完了嗎?說完快滾!」
柯宇翔的心情正糟,聽到陳奕筠如此蠻橫的話,不禁更加惱怒,便捏著拳頭狠狠瞪向他。「你他媽的放什麼屁!」
穆嫣壓下激忿的心情,回眸冷冷覷向陳奕筠,道:「薇薇因為我才被王延吉誤殺的,我有很大的責任,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不要對宇翔這麼蠻橫,更沒有資格趕他走!」
陳奕筠本身厭惡柯宇翔跟穆嫣糾纏不清,再加上怕影響穆嫣的睡眠,便不讓對方見她。想不到穆嫣此時向著柯宇翔說話,他頓時冷沉下俊臉。
孩子們並不理解大人之間複雜微妙的關係,兀自玩得不亦樂乎。
帥帥抱著一隻電子狗,打開電源,電子狗蹣跚著在沙發上走來走去,惹得寶寶哈哈大笑。俏俏抱著芭比娃娃坐在旁邊看著,不時幫著糾正狗狗行進的方向。
「陳叔叔,等我打完了點滴,你可以帶我去動物園看獅子和老虎嗎?媽媽不喜歡動物園,總不帶我去!」寶寶受傷的右邊小臉裹著厚厚的紗布,看起來有些虛弱,但精神還好。
畢竟是孩子,只要精神稍好些,總忘不了頑皮和好玩!
「好,以後我會常帶你去!」陳奕筠並沒有跟寶寶透露自己是他親爸爸的事情,他怕孩子一時接受不了,反而影響到身體康復。
等到寶寶完全康復出院,他找個合適的機會,當然要隆重地認回兩個孩子。
聽到陳奕筠答應了自己的要求,寶寶開心得笑起來。為了表達自己的高興,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包五顏六色的糖果,很大方地交給陳奕筠。「秦阿姨給我買的跳跳糖,我沒捨得吃,都送給你吃吧!」
說到這裡,寶寶又皺起小臉,轉頭對穆嫣說:「媽媽,有個壞蛋掐住秦阿姨的脖子不放!」
穆嫣心裡一酸,勉強忍住沒有落淚。而柯宇翔卻壓抑不住心裡的酸澀,再次流下兩行男兒淚。
「柯叔叔怎麼哭了?」寶寶十分不解,「秦阿姨呢?」
穆嫣再也忍不住,她走過去抱起正玩著電子狗的帥帥,對黯然流淚的柯宇翔說:「我們走吧!」
柯宇翔擦去眼角的淚水,沒有多問,便跟著穆嫣向外面走去。
「站住!」陳奕筠沉聲喝住她,「你要去哪兒?」
穆嫣回過頭,眸光冷冽,道:「我要去找王延吉,親口問問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深仇大恨,他非要置我於死地!」
最後幾個字是咬著牙吐出來的,她恨極了王延吉。假如昨晚她陪著寶寶去買跳跳糖,那麼被掐死的人可以就變成了她!
想到這裡,她不禁又驚又怒,忿慨不已。再看看懷裡天真的帥帥,已經永遠地失去了母親,不禁愧疚難忍。
「法庭自會處置他!一個瘋子而已,你既使跑去問他,也問不出什麼來!」陳奕筠不動聲色地對寶寶呶呶嘴:「他嚷著要喝你親手做的雞絲粥,回去給他做一份,大家都沒有吃飯呢!」
穆嫣沒說話,卻仍然堅持抱著帥帥和柯宇翔一起走了。俏俏見兩人走了,便也抱著布娃娃跟了上去。
陳奕筠想不到穆嫣如麼固執,頓時氣得不輕。盯著兩人帶著倆孩子離去的背影,居然很像一家四口。頓時,他一張俊顏陰沉得幾乎要滴下雨來。
寶寶見陳奕筠不高興,便很忐忑地小聲問道:「陳叔叔,你為什麼不喜歡寶寶了?」
聽到身邊小人兒弱弱的抗議聲,陳奕筠勉強壓下火氣,轉過身,很溫柔地拍撫著孩子,揚唇道:「誰說我不喜歡你了?」
寶寶撅起小嘴兒,小鹿般澄澈的眼睛萌萌盈著淚光,委屈地看著他不語。
「呃,前段日子……叔叔有些忙!」陳奕筠心疼地將他的小腦袋摟到懷裡,撫摸著孩子可愛的小臉蛋,說:「以後無論我多麼忙,都會陪著寶寶,再不離開你們!」
聽到陳奕筠的承諾,寶寶漂亮的眼睛更亮了,閃動著興奮的光芒。良久,他翻身貼著陳奕筠的胸膛站起來,然後俯到陳奕筠的耳邊,說出他一直想跟對方說的一句話。孩子的聲音雖小語氣卻十分認真,他鄭重地宣佈:「陳叔叔,寶寶不是孽種,寶寶是乖小孩!你不要討厭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