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一間整潔寬敞的書房,現下卻是凌亂不堪,不遠處的空地上七零八落地堆滿了砸碎的瓷器碎片,甚至於,主人愛惜的些許書簡樂譜已是被推翻在地。
一切的一切,都顯示出房間主人此刻的憤怒。
青年跪在案前,低啞地說道:「小僕不知她有那般大的本事,竟是中途被人救了去,昨日被捉那少女也並非莊中婢子。」說到此處,他聲音越來越低,「聽聞救她那人,是侯府侍衛……」
在這駭人的寂靜中,他乾脆閉了嘴,垂下頭來等待著少女的審判。
案前少女端坐著,原本清秀的一張臉上此刻掛滿寒霜,她也不說話,沉默了大約半柱香,她突然站了起來,逕直朝青年緩步走去。
她每走一步,青年便是期期艾艾地瑟縮一下。
站在青年面前,她伸手拔下一根簪子,一彎腰,冷漠地盯著青年,「既是這般無用,還留你做什麼?」
吐出這句話,她手一揚,作勢便要朝那青年雙眼紮下,嚇得青年一個激靈,飛快地向後挪動身體,口中不迭說道:「不,不,求小姐開開恩……」
簪子刺了一偏,他縮靠在角落,絕望地叫道:「求小姐看在小僕尚忠心耿耿的份上再給小僕一次機會。」
這般苦苦相求了半晌,少女卻是不為所動,她直起腰,逕直朝角落走去,再次揚起了手。
這一次,尖利的簪子陰狠地對準了青年的胸口,便在此時,青年也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他猛地跳了起來,身子斜斜一避,簪子堪堪劃過他的胸膛便叮一聲落了地。
好險!
對上身前女子陰沉下的臉,他咬了咬牙,喘著氣說道:「外間追的緊,小僕已是一夜未眠!不曾食一口粥!東躲西藏之下,好容易掩藏了身份,這才逃回了府上。」看向少女,絕望之下他已是毫不在乎尊卑,盯著她大聲說道:「若非小姐指使。小僕原是不願做那傷天害理之事啊!此事若是傳揚出去,小姐也是不願的吧,侯府現下正四處打探我行蹤,若小姐再這般逼迫,小僕、小僕便將小姐供出去!小僕自知辦事不利,榮華已是無望,只求小姐贈些錢財乾糧,成全小僕離開此處!」
少女眉頭一蹙。眼中極快地閃過一絲殺意,半晌的,她垂下眸,低低說道:「一時贈你些錢財,趁夜離去吧。」
青年登時面上一喜,感激地躬身說道:「多謝小姐成全。小僕定然會悄然離去,不會為小姐惹半分麻煩的!」
在他走後,少女靜靜地站在廳中,緩緩地自語道:古人常說多行不義必自斃。或許我已是走錯了一步。但是,若是坐等著結果到來。那顯然是愚蠢的。
此時,外間又細細密密下起了雨。她靜靜地走向琴案上望著窗外,好一會兒,才伸手撫琴。
那琴曲婉轉動人,赫然便是相思曲。
在這細雨中,顧宛華已是行至了花園中。
便在這時,她的前方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抬起頭,迎面而來的是她的二姐顧宛芝,十餘名婢子的簇擁下,她嬌小的身軀站在正中,遠遠看去,她此刻正一臉沉鬱的。
顧宛華恍惚了一陣,才記起,今日是顧宛芝的回門之日,而她,晌午那時便稱累躲了去。
眼下,容不得她再多想,顧宛芝已是快步走向了她,站在她面前,她彎起唇角,笑意卻未達眼底,「六妹昨夜可安好?」
這話分明有所指,顧宛華抿了抿唇,抬眼看向她,「勞二姐惦記,昨夜宛華一切安好。」
顧宛芝柔柔一笑,說道:「既已是留宿了侯府,想來六妹不久便要心想事成了。」這般說著,她眼底的疑慮卻是不減,仍是那般直勾勾盯著她的眼,不錯過她任何的表情的。
顧宛華自是知道她疑慮的是什麼,當下,她微微一笑,輕輕說道:「宛華不敢強求。」
聽到這話,顧宛芝什麼也未說。下一刻她便告辭說道:「日後若得閒了再與六妹敘話。」
顧宛華輕輕一應,便見她提起步,便如方纔那般的,匆匆朝外走去了。
她暗暗想著:因著劉琳,她與顧宛芝關係本就微妙,昨夜那幕後之人定是提及了她,往後這顧宛芝定是會向今日般的,對她再三防備。
不過那又怎樣?她自是不會為著旁人的無端猜測而苦惱半分。
眼下,她要煩擾的卻是如何應付她的爹爹?
正這般想著,便有幾婢匆匆前來說道:「六小姐,老爺請您問話。」
聽聞這話她便是暗暗煩躁不已,抬起頭,她直直走開,口裡說著:「知道了。」
不一會兒,她便踏入了棠園中,彎彎繞繞地穿過了花園,經過走廊時,已是隱約聽見顧懷遠大聲的呵斥,「便是你由頭最多,你六妹已是要嫁去侯府的人,你可知,昨夜你的妹妹已是留宿在了世子那處!你這般魯莽地跑去,她怎能不生想法?」
顧宛華聽聞此言便是一曬。
踏入廳,正逢顧宛菁執拗地撒著嬌,「爹爹——世子明明是喜愛我的,不過見她今日在那處,才未有機會與我獨處。」
一眼掃見顧宛華,她更是抬高了嗓門,「你來的正好!我方纔正在與爹爹說呢,今日若不是你使絆,世子早已是接了我回侯府聽我奏曲了!」
顧宛華朝向顧懷遠一福,下一刻她便靜靜說道:「三姐未免太多慮了,宛華這般身份,如何阻攔世子?」
顧懷遠聞言便是點了點頭,朝向顧宛菁,沉下臉說道:「子虛烏有的事,你卻是偏要誣陷你的六妹!」
顧宛華微微一笑,垂眸道:「爹爹莫訓斥三姐,宛華已是不生三姐的氣了,三姐性子直爽,有時難免失了分寸。」
顧宛菁聞言便是一臉氣急敗壞,險些要破口大罵,她瞪著顧宛華,想了一想,惡狠狠地說道:「六妹今日在外間可不是這般模樣的,休要在這處偽裝成一副乖巧的模樣,騙的過爹爹,卻是騙不過我!」
吐出這話,她便是拽上顧懷遠的袖子,清脆的聲音帶上了十足的急切,「爹爹莫要信六妹,她在府上總是那般柔順的,可是一出了府門,便是另一張面孔,那日她便將我丟在城郊,昨日又是當著世子羞辱了我!」
在她吐出這話時,顧宛華依然是一臉淡然平靜的。
顧懷遠現下卻是被這吵鬧聲擾的一陣心煩,甩開顧宛菁,暗暗想道:一個是這般的柔順端莊,她站在那處,不必開口便像個大家閨秀一般的。而另一個,卻是嬌蠻無理,魯莽至極,平日裡她偶爾的撒嬌任性倒是討的他歡喜不已,然而今日與她的六妹站在此處一對比,登時便是兩極之分,高下立顯!
本來,昨日六姐兒爭氣,宿在了侯府上,他今日是心情暢快的,即使是聽聞了侯府家丁那般說,他也是寬心地原諒了顧宛菁,並未多加訓誡,當下,他也不欲再計較,只不耐煩地揮手說道:「這幾個月你便呆在府上好生思過,為父還有些話要對你的六妹說,你便先下去吧。」
顧宛菁聞言便死死咬住了嘴唇,方纔,她已是萬分認真,萬分誠懇地向爹爹告發了顧宛華啊,她已是說的那般清楚,爹爹怎還是無動於衷?!
很快她便想明白,爹爹不責備顧宛華,便是等同於不信她所說!便是在袒護著顧宛華!
爹爹寧可相信假惺惺的顧宛華,也不願意相信她所說!
她更加氣惱了,這種不被寵信的感覺幾乎讓她發狂,她看向顧宛華,瘋狂地想道:對這人,羞辱幾句是遠遠不夠的。
幾乎是忽然間的,她惡狠狠地撲向了顧宛華,右手一抬,便是狠狠地朝她面上打去。
「啪——!」地一聲,掌心重重打在顧宛華臉上,眼見著顧宛華被那股大力打的側了頭,她心下立時舒坦起來了,緊逼上前一步,尖聲說道:「你這個騙子,生了一張騙人的臉,今日我便代爹爹教訓你這賤人!」
顧宛華盯了她一眼,下一刻,一串淚珠便自雙頰滑落,看向顧懷遠,她啜泣道:「爹爹,宛華並未做錯什麼啊。」
現下,顧懷遠的面色極沉極沉,方纔那一幕發生之時,他之所以只言未發,便是有一個決定在心頭猶疑不定著,現下對上顧宛華一張佈滿紅印的委屈小臉,他便是心一橫,朝向顧宛芝,搖頭道:「你太讓爹爹失望,收拾收拾,明日起,便去西邊莊子上吧。」
這一次,他沒向往日氣盛之時那般咆哮,這口氣便如平素與子女說話時那般低沉隨和的,然而吐出這話卻是讓顧宛菁驚疑不定,半晌未回過神。
與以往的責罰不同,這一次,竟是要將她驅逐!遠遠的送去莊子過活!
她死死地咬住了嘴唇,眼睛瞪的大大的,想要努力的逼回一點點盈滿的眼淚,然而這眼淚卻是任她怎樣睜眼也蓄不住地奪眶而出,便在此時,顧懷遠又沉沉地開口了,「若是知了錯,在那處表現得當,日後爹爹自會接你回府。」
這一次,她沒有哀求,含著眼淚倔強地說道:「宛菁沒錯!」
說完這話,她仇恨地盯了一眼顧宛華,轉身便朝外跑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