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入畫駕起車,蔡靖嵐慢條斯理地問道:「何時學的曲?」
方纔他飲了酒,此刻正是面若桃李,雙眸若水。此時面對著面,被那俊逸絕塵的雙目盯視著,顧宛華卻是有些臉紅心跳了。
她垂下頭低低說道:「三日前,王環遣婢子送來了譜子。」
他聞言卻是斂眸若有所思了一陣。
好一會兒,蔡靖嵐才抬頭,盯著她緩緩說道:「很好聽,三日後再為我奏一次吧。」
「好。」她抬起頭,帶著明朗的笑意說道:「宛華只怕丟了師父顏面,好在今日大家都說宛華琴技尚可。」
話音一落,外間駕車的入畫便是哈哈一笑,大聲回道:「我家主人何時會介意旁人非議?即使小姐不會奏琴,我家主人也不會怪罪。」
他身側抱琴聞言便撇嘴,低低咕噥道:「上一次,桃花宴上她分明便是未題一字,未作一詩,曲兒也不曾彈奏過,若非公子為了她的閨名,著人放出她琴藝卓絕的傳言,今日哪有這機會登上雅堂?」
他這極低微的咕噥聲車中兩人雖聽不見,卻是逃不過入畫的耳朵,他立時便警告般地瞪了抱琴一眼,湊去他耳旁低低喝道:「主人已是發話,不准你再對顧小姐無禮,難不成你又想受罰了?」
抱琴登時捂嘴噤聲。
靜默了一陣,顧宛華抬起頭,看向蔡靖嵐,抿唇說道:「今日席間許多士子都傳師父要納宛華為妾,師父為何任由旁人那般說,卻不當面解釋。」
蔡靖嵐聞言便彎起唇角,輕笑道:「我若開口解釋。只怕今夜你的父親便會將你送去農戶人家做了妻。」
這人!何種情形下也不忘打趣她一番。
面上一紅,她咬唇氣惱地說道:「師父不喜愛宛華,爹爹他總有一日也會知,屆時宛華做了農婦,師父便開心了?」
說出這話,她卻是有些忐忑的,飛快地抬眼掃向他,卻見他此刻靠在軟榻上,雙眸微閉著。
在她還未及收回視線時,他便一張眼。挑眉道:「這麼說來,宛華卻是歡喜嫁那農夫的。」
顧宛華一怔,少頃,徐徐搖頭說道:「不。」
蔡靖嵐緊盯著她道:「即使你不喜愛那農夫?」
她的聲音弱了弱,帶了幾分不確定地皺眉說道:「若是,若是為正妻,嫁給農夫也許是好的。」
沉默了片刻,他低低一歎。說道:「如你所見,今日席間諸多貴女,可有幾人甘願三餐溫飽便足矣?」
聽聞這話,顧宛華卻是沉默了下來。
便在此時,馬車一停,車外入畫大聲喚道:「公子。已是到了司徒府外,四小姐還未出來,可要先在此等候四小姐?」
顧宛華聞言便起身說道:「家中馬車在府外停候著,宛華這便告辭了。」
這話一出。蔡靖嵐只是閉著眸淡淡應了一聲。
她挑開了車簾,回頭望一眼蔡靖嵐。低低說道:「無論如何,宛華此生是不願做妾的。」
吐出這話。她便轉身跳下了馬車。
前行了幾步,一眼便看見了自家馬車停靠在府外,巧月正在車輦上抬眼張望著,看見顧宛華便笑道:「請小姐上車。」
緩緩踏上車廂,卻聽那駕車老奴回身問道:「六小姐可否見了三小姐?」
譏諷地一笑,她淡淡說道:「不曾瞧見,許是已回了府,我們這便也趕回去吧。」
「這……」老奴有些為難,「三小姐還未歸來啊。」
「駕車!」沉著臉,她冷冷說道:「你可知,三姐今日席間犯下了大錯,已是被司徒大人趕了出來!」
「是!」老奴一驚,大聲地回道。馬車隨即緩緩駛開。
她便也閉了目,緩緩在另一側偏榻上靠了下來。
這是她來時所坐的位置,她的右側便是主榻,只是,她卻是不願坐上去的,此時此刻,仔細嗅一嗅,仍能自車廂中聞見顧宛菁遺留下的混著各色香料的香氣。
這氣味讓她有些反感。
低低的,她吩咐巧月道:「將車簾拉開。」
「是。」巧月得令,將兩邊車廂的窗簾綁了起來。
車廂中登時便一亮,望向一側車外熱鬧的景象,她忍不住想道:若非今日這般表現,此地她卻是再無可能踏足了吧。她大膽地假設著:若能在城中,尤其是貴族之中得到足夠的讚譽與美名,她便不再是普通的一名商賈庶女,於日後親事上也是大有好處的,興許,哪位貴族庶子或是官家子弟喜愛上了她,便不顧家中反對將她娶做了妻室?
只是很快的,她便對這想法嗤之以鼻,撇嘴一諷,她想道:貴族子弟最是風流,官家又最重門第,即使有了世子之徒的名號,即使琴藝卓絕,才名遠播,她不過便是個商賈庶女罷了。與其將更多的心思花費在謀得上流人群贊同,不若倚靠自己,老老實實備足產業,以備日後之需。若在這過程之中,真能讓她尋得一位家室普通的男子,願娶她為妻,她才該好好把握。
在她暗暗尋思之際,卻是被巧月輕喚了一聲,她回過神,便聽得外間傳來陣陣疾呼。
「六妹!是我啊,停下馬車!」
一聽這氣喘吁吁的聲音她便知外間那人是顧宛菁,將腦袋探出車窗,果不其然便見她與婢子兩個沿路追趕著馬車。
見她回頭,顧宛菁的聲音便憤怒起來了,「顧宛華!你這個不識好歹的,快停車!讓我上去!難不成要我走回去嗎!」
收回了視線,便聽外間車伕詢問道:「六小姐,可要停車?」
她淡淡吩咐道:「駛快些。」
車伕應了一聲,隨即狠狠一揚鞭,馬車立時便提了速。
尖利的叫罵聲登時便遠遠地傳了來,「你這賤人!竟是不懂尊卑。我可是你的三姐!待回家中看我讓父親怎麼收拾你!」
她未探出頭去,也知顧宛菁此刻必然是氣盛惱怒,甚至於她能想像的到,顧宛菁此刻定是狠狠地跺腳詛咒她一陣,然後轉身便劈頭蓋臉將她的婢子教訓一頓。
這般想著,她便是抿唇一笑,朝向車伕揚聲道:「顧伯,今日三姐於席間衝撞了貴族們,宛華這樣做,也是為著顧府顏面。」
便在此時。聽得車伕沉聲回道:「老奴省得,六小姐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今日實該避嫌,三小姐一事,老奴自會如實向老爺稟告。」
淡淡一笑,她便閉目養起了神。
日頭西下,馬車已是由司徒家族郊縣的駐地駛向了城中,便在剛穿過城門之時。身後傳來一陣馬蹄聲,能在城中飛馳的馬車不消她想便知是貴族,她的車廂自是避了一避。
兩車擦肩而過時,她眼睛一轉,便瞧見了飛速行駛的華貴馬車,車簾迎風飄起。露出了車中幾人的面目。
在她身旁,巧月瞪圓了眼睛說道:「小姐,方才與世子乘坐一車的那、那人……可是三小姐?」
顧宛華皺了皺眉頭,立時便吩咐車伕朝侯府方向行去。
不一會兒馬車便在巷道外停下。她跳下車,拐入侯府門前的巷子。一眼便見夕陽下,那背對自己的白衣。
隱在樹蔭下。錯開一個合適的位置,隔了老遠,她便看見他面前那少女一張面上梨花帶雨。
遠遠地,幾個破碎的聲音隨風飄了來。
「宛菁心直口快…日後再不敢…爹爹必會懲罰我……請求看在……」
她揚起頭,羞怯萬分地看向蔡靖嵐,雙唇一啟一合弱弱說著些什麼。不知蔡靖嵐對她說了些什麼,她便是雙手不迭交叉擺弄著,雙眸盈滿淚光,小嘴一扁,既嬌憨且可憐地。
看到此處,顧宛華便是轉身甩袖離去,上了馬車,她疲憊地吩咐道:「回府吧。」
她雖勉強保持著平靜,一側巧月卻是小聲地用兩人之間才能聽到的聲音忿忿不平道:「三小姐怎乘坐了世子車輦,她怎會那般大膽的?今日席間也是那般膽大,方才又是……」說到此處,她停頓了下來,轉而氣惱道:「奴婢實是為小姐感到不忿!」
抬頭打斷她,顧宛華面無表情道:「她這人向來好勝,今日失了顏面,卻是不甘的。」
顧宛菁卻是有幾分姿色的,此時,她幾乎能斷定,即使顧宛菁並不喜愛世子,也必定會做出這般舉動,她必是以為博得了世子的好感,便能取代她,讓她的爹爹刮目相看。
在一陣靜默中,馬車停在了顧府門前。
一下車她便朝向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上了閣樓,她便吩咐巧月燒了熱水,自房中清清爽爽地洗了澡,又如平日那般坐於琴案前緩緩彈奏起來。
這天夜裡,顧懷遠火冒三丈地回了府,剛進外間一進的大院子,他便朝過往僕從吆喝道:「去!將三姐兒給我關進柴房!」直直去了棠園,對上趙氏,他便咆哮起來,「你可知三姐兒今日跟去司徒大人府上,在席間做了什麼好事!?」
趙氏如何不知,六姐兒一回府,她便著人外出打聽了一番,囫圇打聽了一通三姐今日在席間種種表現便是氣惱不已,只是她做為當家主母,女兒犯錯,老爺卻是要先一步怨她教導無方,眼下,對上氣急敗壞的顧懷遠,她歎氣說道:「是我的錯,今日原不該讓三姐兒跟著六姐兒去的,只是她卻是不知何時與司徒小姐有了幾分交情,那帖子卻是……」
不待她解釋完,顧懷遠便拍案而起,面色鐵青地叫道:「來福已是同我稟了,衝撞貴族可是大過!方才回府時,竟跑去攔下了世子馬車,你便說說,她如此的膽大妄為,你竟能這般沉下氣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