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搬了新宅,這幾日,顧宛華面上仍不見多少喜色。
這段日子院中迎來送往好不熱鬧,顧老爺日日來,幾位姨娘得空也來串個門子,四姨娘與院中眾奴婢忙的不可開交,顧宛華卻稱病窩在臥房中歇息,並不像前世那般但凡有一絲機會也要拚命討好顧老爺。
原本她自此該搬去小姐們居住的錦繡園,因她又稱病了,夫人便允她免去晨昏定省,留在四姨娘的翠園裡修養些時日,搬宅子的事兒便又擱置下來。
顧宛華在心底嗤笑著主母趙氏,這便又記得了晨昏定省?原先她便以四姨娘身體虛弱為由頭,免了她與四姨娘的晨昏定省,若不是這樣,四姨娘何至成日見不上她爹?她那爹爹顧懷遠也是個薄情寡義的,縱然知道有這麼個女兒,卻當真從不過問。
府中四個姨娘,只四姨娘家門貧寒,又失了老爺寵愛,旁人她還忌憚三分,四姨娘有什麼不敢開罪的?起初那些年母女倆也是受了好些罪的,便後來那幾年,也是見母女倆在院子裡安生的很,顧懷遠也再不惦記著四姨娘,這才稍稍寬待了些,油米蔬菜不曾剋扣,母女倆日子這才漸漸好過些,饒是如此,那些個勢力的奴婢僕婦們也從沒讓四姨娘過上一天省心日子。
若不是做壽那日四姨娘出人意料園子裡唱起了歌,還不知母女倆要被遺忘到什麼時候?
府裡如她這樣的庶女,小到平日裡的吃穿用度,大到今後的婚姻大事俱由當家主母一手掌控,她前世便是如何努力也不得趙氏歡喜,眼見著趙氏指靠不住,她只得將希望寄托於父親能做主為她謀個好親事,成日將心思放在她爹身上,又暗暗下了不少功夫,使得自己出身雖差,琴棋書畫卻樣樣拿的出手,這才勉強攀上了同為商賈世家的劉家。
是的,她不願作妾,前世也是這般想的,打小跟著四姨娘住在府中偏僻的獨院中,聽得最多的便是她的抱怨,見的最多的便是府裡各房下人的刁難欺凌。很小她便懂得了嫡庶之間的天壤之別,而庶出的小姐,若在府中沒個依靠,日子便過的連嫡姐跟前的丫鬟也不如。顧宛華十歲那年分得了獨立的院子,便是在這些姐姐們一日日的奚落排擠中,越發堅定了那念頭,那些年四姨娘在她跟前敦敦教誨了那樣多,她每每只在心中嗤之以鼻,唯一在她內心紮了根,也唯一讓她身體力行了的便是努力嫁入劉家為正妻。
她從不想害誰妨礙誰,唯一的願望便是嫁一戶富貴人家做個正妻,可她的好姐姐顧宛芝,不知從中使了多少絆子,她便仗著嫡女的身份,險些搶了她的夫君,好在他喜愛的還是自己。費盡心思終如了願,可臨到頭來,卻仍逃不過她的報復。
這一世,她便對她那二姐多出幾分執念來,你奪我性命,我又怎能讓你好過?
她這幾日便尋思著,雖是重生了,可自個的婚姻大事,夫人那頭多半仍是指望不上的,便是四姨娘那樣得寵,於婚配嫁娶一事上也是說不上半句話兒的。
前世的今日,自己已經分得了獨立的院子,要不上幾日便要與姐姐們一道進書房,便是從那時起,目不識丁的她,每日要承受著夫子的白眼,姐姐們的嘲弄。好勝的她,每日挑燈苦讀,舉步維艱地進步著……
眼下十歲,算來也不小了……
不由又想起那人,他比她大了四歲,算算日子,今年該剛中了秀才,年少便取了功名,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吧。
秋蘭進門時,便見到自家小姐出神的笑意,她不由愣了一愣,恭敬道:「小姐,後廚冰鎮了些西瓜,奴婢瞧著今個天兒熱,給您取了些來。」
顧宛華心不在焉應了一聲,秋蘭見她這幾日似不願搭理自己,不由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將托盤放在圓桌上,默默轉身退下。
顧宛華想起什麼,忙喚住她,「這幾日怎的不見巧月當值?」
秋蘭餘光迅速打量她一眼,笑回道:「小姐忘了?是姨娘做的主,奴婢跟巧雲貼身服侍您,巧月只撥去了外間,小姐成日在房中養病,自是沒見著她。」
顧宛華哦的一聲,沉吟道:「這樣啊,那便是二等丫鬟了。」
「你去,」她吩咐著:「跟張媽媽知會一聲,往後巧月撥來伺候我,便將巧雲撥去院中吧。」
秋蘭諾諾應一聲,退了下去,自小姐病癒後,她實是有些看不懂了,往日她雖在四姨娘身邊伺候,每日總也能見著她幾回,她雖不大說話,卻也是個易懂的主子,如今她一言一行都透著些老成持重,對上自己時更格外冷淡,實是讓她越發摸不著頭腦。
顧宛華目光直黏著在秋蘭背上,直到水晶簾後沒了她身影,這才收回了帶了些恨意的目光。
前世秋蘭便是那樣毫不猶豫地出賣了她,到頭來也不過跟著嫁去劉家作了妾,她如今有了防範,雖說再留秋蘭在身邊也不懼,可常言道:『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便留著她這喂不熟的狗,成日防範著她的一舉一動,也太勞心費神,更何況有太多事防不勝防。
這樣想著,她伸個懶腰,起身下榻,地毯上緩緩踱著步子,暗暗思忖道:秋蘭這人陰險狡詐,四姨娘身邊斷不能留,若尋個由頭趕走她,她必然會投靠四姨娘,況且,就那般趕她出府,也太便宜了她。
對秋蘭,她實在不願掉以輕心,這麼個前世貼身伺候自己的丫鬟,何時起了背叛心思?她雖奇怪,卻也再沒心思探究,左右不過為了旁人許諾的些許榮華富貴。日後,還早些尋機會將她處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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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小姐,六小姐……」
這聲音有些耳熟,顧宛華不由抬起頭來,正對上急匆匆趕來的巧月,她方進門便撲通一聲跪下,一張小臉由於過於激動而顯得紅彤彤的,「張媽媽方才同奴婢說了,多謝小姐仍惦記著奴婢。」
瞧她這副模樣,顧宛華突然便記起,前世她也這般在她面前跪過,那次大約是她母親生了病吧?自己只隨意賞了她些銀錢,她也是如今個這般歡喜激動的。
顧宛華笑著拉她起身,這麼個前世不起眼的二等丫鬟,卻真真將主僕情意放在了心中,她不由多打量了巧月幾眼,她生的細眉細眼,身量矮小,顧宛華卻知道,她往常是個開朗愛笑的,也生了一張快嘴,前世秋蘭頂了她的位置,自個再沒多分出心思留意她,便是幫了她那一回,也只嫌她成日哭喪著臉兒惹人心煩。
瞧吧,那時的她是多麼自私自利,一顆心僅能裝的下自己,所作所為,所思所想無不為著自己的利益,便連忠奸都不分,真真愚蠢之極!
巧月一時被她那怔愣目光盯的有些不知所措,臉一紅,訥訥道:「六小姐,奴婢給您梳梳頭?」
顧宛華回過神來,拉起她的手,輕笑道:「你跟了我,往後便安心當差,若有困難便來與我說,我能幫上的總會幫了你。」
巧月眼裡閃過些許愕然,心說自個跟巧雲兩個不在小姐跟前伺候了一年麼?小姐性子靜,一天也與她說不上一回話,今個怎就說出這麼一番話?難怪大傢伙近來都說小姐變的省事了。
那番話著實讓她感動萬分,當下,她歡歡喜喜應了,再次瞧向顧宛華,眼睛亮亮的,「小姐還是這般笑著好看,奴婢家中有個妹子,跟小姐一般大,平日家中活潑跳騰,上樹掏鳥,上房揭瓦,爹娘最是拿她無法。奴婢日日伺候著小姐,回到家中只覺得奴婢那妹子調皮的緊。」
她兀自笑著,忽然想起什麼來,吐了吐舌頭,「奴婢僭越了,不該拿奴婢的妹子跟小姐作比。」
顧宛華不由輕彎起嘴角,笑道:「今個起你便搬來我房中睡著,晚上若無事了,多與我講講你那有趣的妹子。」
前世她性子內斂,實是不大會與丫鬟僕從們打交道,也不慣將心事說與旁人聽,認真計較起來,除去秋蘭,她便再沒與任何人交心,對上那些個不相熟的親朋姐妹,無話可說也是常有的。
若非親眼所見了巧月為人,她怕也無法對她生出這般一見如故的親切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