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簾被掀開,露出一張得意萬分的臉孔,四姨娘扭擺著腰肢進了門,丫鬟秋蘭端著一碗綠豆湯自她身後垂首近榻前,只聽四姨娘嗤的一聲笑,「你爹今個清晨剛來過一回,方才夫人那便派人送了些補品。」
顧宛華嗯的一聲,便聽秋蘭笑道:「六小姐福大命大,現如今得了老爺掛念,這下姨娘該放心了吧。」
顧宛華淡淡一笑,一動不動盯著秋蘭半晌,那眼神說不出的冰冷探究,直看的秋蘭攪動湯水的瓷勺在手中抖了一抖,她下意識縮了縮腳面,心下不禁狐疑萬分:六小姐往日話雖少,待人卻也和善,從不這樣看人,難不成是她做錯了什麼事?
她這般驚疑不安,眼珠四下亂轉的表情落在顧宛華眼中,更覺說不出的厭惡,揮了揮手,「不必服侍了,你下去吧。」
秋蘭訥訥應一聲,抿著唇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房中只剩母女倆,四姨娘卻是不解,便問:「紅兒今個不高興麼?若秋蘭做了錯事,罵一頓也就是了,了不起趕出院子去。」見她不答話,迎上前去挨著床沿坐下,伸手替她掖個被子,「自咱們被打發來這院子,下人們多有不敬,若有不快便跟姨娘說,便是姨娘如今失了勢,教訓幾個下人也還是做得主的。」說著,她又笑,「紅兒卻別擔心,眼下你爹他又惦記起姨娘,也該咱們母女過上好日子了,前兩日姨娘便派人放了話兒出去,你爹果然還是惦記姨娘的,今晨便來一回。」
她嘴巴一撇,卻是想到嫣紅莫名中毒一事,冷哼道:「定是夫人幹的,待你爹今夜來了,姨娘定要好生與他說道說道,為紅兒出上一口惡氣。」
這事顧宛華自是知曉的,自四姨娘重新得寵,她便重得了他爹青睞,也像其餘幾個姐妹那般,分得了獨立的院落,自此,與四姨娘才越發疏遠。而自己中毒一事,四姨娘在爹跟前費盡心思絮叨了數次,她爹終究沒能替她做了主。
由著這事兒,心裡卻想起另一樁來,上輩子直至她死後,才知母女倆竟連族譜也未入,眼下瞧著四姨娘歡喜神色,忍不住硬下心腸道:「姨娘,你可知,如今這世道,各大家族越發重視起儒家禮法,作妾作庶女,不過仰人鼻息過活,就是爭得那一時的寵幸,身份卻擺在那裡,爹又怎麼會為了我與主母……」後頭那話,她嚥了下去。
言下之意,卻是讓四姨娘想開些,自個中毒那事兒便作罷了。
四姨娘卻不以為意,眼瞧著顧宛華欣慰道:「原先就知道紅兒還是疼惜姨娘的,這般考慮周全,我娃兒長大了。」半晌,又歎,「眼下你十歲了,又這樣聰慧,若能入學啟蒙,將來必不比你的幾個姐姐差,姨娘是作妾的命,日後卻盼著我娃兒能當個正妻,便是再難,也要為你爭取爭取。」
四姨娘這意思,分明是早已認清了自己身份,數度謀劃,不過只為著女兒罷了,顧宛華鼻尖不由酸了酸,伸出胳膊,由著四姨娘扶著起了身,「娘,搬院子的事兒,今晚便跟爹提一提吧。」稍一頓,臉上浮起個笑容來,「今個天兒好,下午靈懷寺去一趟吧。」
四姨娘含笑望著顧宛華,「也是,這次虧得菩薩保佑,該去上一炷香,只是你大病初癒,身子可能吃得消?」
顧宛華點個頭,「趁著午後太陽暖,出門正合適,早些回來歇著也就成了。」
四姨娘自是依著女兒,吩咐秋華與太太知會一聲,便有馬車候在院子外頭。
自大順開國帝王順武帝建國後,當朝統治者對婦女的地位沿襲了八國戰亂時期的開放政策,三從四德,男尊女卑,妻為夫綱等傳統禮法道德相對受到忽視。
二十年前文帝繼位,儒學思想這才逐漸復興,禮法的標準也就日益發揮著影響力,然,定國至今不過七十年,舊思想仍有殘留,正統儒者的言論尚未完全拘束人們,成文律法也未苛刻限制婦女的種種權益。
小門小戶自是不必說,大家閨秀想要出門卻也方便的很,便是家中嚴厲,一個月也總能外出個三五回的,若在城中參加個宴席詩會,只消與主母知會一聲,府中自會安排馬車與僕從跟隨。
此時此刻的呂陽府街頭,依稀仍見八國戰亂時的開放民風,男男女女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婦女與男人一般當街買賣,民間尚有戰國遺風,上流貴族與皇室內部豢養男寵、孌童更為平常。
此時的大順,社會輿論和社會風氣本身就經歷了許多變化,雖宣傳婦女平等的論調不絕於耳,卻依然無法阻擋儒禮興起的步伐。
儒家婚嫁禮教中的妾媵制,更嚴格分別了嫡庶之分,二十年的光復中,儒家禮教已逐漸滲透至平民階層,嫡庶觀念愈來愈濃,顧府這樣的一方大賈自然也不例外。
連著喝了幾日的綠豆湯,許是餘毒排清,今個她起色好了許多,一路上不住掀了簾子往外頭瞧。
顧家在這呂陽府算是獨一無二的世代商賈,若論錢財,尋常世家貴族也比之不及,呂陽府鹽商遍地,而其中又以顧家,劉家等幾家穩坐巨頭,大順國廣為流傳著一句話,「呂陽之盛,鹽商之功。」
這倒不是虛傳,鹽商財大氣粗,出手大方。旁的不說,只呂陽府中,便因大小鹽商的存在,養活了一大批園林匠人,鹽商大多沒文化,卻愛附庸風雅,園子也仿照著南邊兒的園林建築,極盡奢華。不僅如此,鹽商愛逛戲院,於是呂陽府出現了大量戲院。酒樓、茶館、妓院均是如此興起繁華,妓女又好打扮,於是呂陽府又出現了大批脂粉商。
大順建國不過七十餘年,此時的呂陽府,繁華之勢,堪比京城。
顧宛華病癒便出門,自然是去上香的,若在前世,她整日府中琢磨著如何在琴棋書畫上頭比過幾個姐姐,自是不屑於寺廟那般人多吵嚷之地,只如今能得天恩,賦予她再次活著,自然要虔誠感謝天恩。
靈懷寺在西山腳下,府中馬匹膘肥體壯,不消半個時辰便也到了。
顧宛華自秋蘭手中接過香火包袱,輕瞟她一眼,斂目吩咐道:「你在這候著,我跟姨娘去就好。」
秋蘭被她那漫不經心的目光一瞟,不覺渾身冷颼颼,弱弱應一聲,待四姨娘與顧宛華轉身離去,這才咬緊了下唇,不知怎的,小姐便這樣什麼重話也曾不說過,她也敏銳察覺到小姐心中對她的憎惡。
顧老爺共納四房妾室,哪個姨娘娘家不是有名的商賈?便那夫人陪房丫鬟,娘家不景氣的大姨娘,也是個慣來嘴甜的,常哄的老爺夫人極舒心。
也只四姨娘王氏家勢寒微,偏又是個不會做人的,言語多刻薄,這麼些年來,院中下人們早滿腹怨言,也只她跟秋香巧月幾個尚算盡心侍奉。
這樣想著,她心裡暗暗有些不快,小姐這是怎的了?大病了這一場,倒像變了個人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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