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江江畔,夜色濃烈,江風愈發的冷,冷徹心肺。()
胡邊榮自知陷入極大的被動當中,今晚他的本意是以一種和平的手段解決美孚大廈蓄意謀殺案的隱患,卻不曾想局勢朝著愈發不欲預測的方向發展下去,如今敗局難以挽回,唯一的希望就在蘇信身上,因而言語咄咄逼人,再不給蘇信留哪怕一絲一毫的喘息之機,三秒過後,他毅然決然的揮下高居半空的手臂。
「等一下。」
這句話是蘇信說的,他不能不說,他之前那種即便是犧牲一切,也要活著帶走王錚的決心已經動搖,支離破碎。因為他可以死,但安然不能死,更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安然因他而死!
蘇信陷入兩難之境而不可自拔,最後仰頭望天,深深的歎了一口氣,正欲開口,只是這時,一艘船乘風破浪,自黑夜之中閃現。陰冷的月光下,有兩名少年並立船頭,其中一個少年手持手槍,對準另一名少年的腦後。
當蘇信看到這一幅場面的時候,看著乘風破浪而來的船上之人時,他本已經糟糕到極點的心情低落到絕望之境,無力,絕望。船頭的兩名少年是馬連成和胡邊子傑,只不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手中拿槍的那個人竟然是——胡邊子傑!
胡邊榮沒有說錯,馬連成不是胡邊子傑的對手。只是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沒有人知道,或許,以後也沒有人會知道。秦可傾和安然明明記得她們離開之時,馬連成奪下了馬連成手中的槍,佔據上風。可是現在,形式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馬連成不僅輸了,而且還被胡邊子傑用槍指著腦袋,藉此威脅蘇信。
在江川中學,學生當中流傳了這樣的一句話:「放眼整個南召省,沒人敢惹馬連成。」這話極度霸道,但沒有人會認為這麼說有什麼問題,事實似乎便是如此,之所以說是「似乎」,因為這句話並非完全正確。在南召省,至少還有一種人敢惹馬連成,敢惹馬家的人,那就是瘋子。此刻的胡邊榮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輸了就得賠命,所以擋在他前面的哪怕是玉皇大帝,他招惹不誤。
陰暗的夜色之下,那艘船最終停在蘇信所在的大船之下,馬連成被胡邊子傑用槍對準後腦勺,不過他並沒有受傷,反倒是胡邊子傑的嘴角掛血,馬連成伸手打招呼道:「蘇信,原來你還沒死,夠堅挺的呀。」
蘇信五味陳雜,卻興不起一絲開玩笑的心思,此時此刻,馬連成,安然,秦可傾,包括蘇信自己的命,此刻都捏在胡邊榮手中,胡邊榮讓他生他生,讓他死,他必須死。或許他自己的命不算什麼,可是當別人的命全部繫在他的身上的時候,蘇信又如何笑得出來。
形式對蘇信可謂是雪上加霜,胡邊榮自然是信心大增,不過他並不傻,他不願意浪費哪怕一分一秒的時間,現在對於他而言,時間就是一切,他咄咄逼人道:「蘇董,你好像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生還是死,決定吧。」
蘇信低笑一聲,目光一轉,落在躺在血泊之中毫無聲息的王錚,心裡真不是滋味,他實在是不願意當一個背信棄義之人,王錚曾經救過他的命呀,此時此刻,他又怎麼可能撒手不管?
蘇信微歎了口氣,目光掠過王錚的屍體,正準備收回,忽地表情一滯,瞳孔縮了一下,好像是發現了什麼不可置信的事情,但剎那過後,他立馬收回目光,神色恢復原來的模樣,嘴角的笑意依然滿是苦澀,點點頭道:「對,我已經沒有選擇的餘地了。」
蘇信嘴上這麼說,眼角的餘光卻始終落在船艙口處。
船艙口有兩盞大紅燈籠,散發著暗淡的光線,光線之下,便是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背部朝天,四肢伸長趴在血泊當中。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這都像是一具死透了的屍體。在場沒有人多看那具屍體,因為屍體是沒有威脅的。蘇信去看這具屍體,是因為這具屍體曾經救過他一條命,可就是這一看,他看到了轉機,看到了希望!
那具屍體雖然死透了,但是他的右手前方的一團血污當中,有兩個細小的血字。夜色黑的濃烈,甲班上只有兩盞昏黃的大紅燈籠,若非蘇信所站的位置正巧和那一灘血形成鏡面反射,他不可能看得到那兩個細小像是蚯蚓一樣的血字。
一個「木」。
一個「倉」。
這兩個字合起來,就是一個槍字!
在那電石火光間,蘇信已經意識到什麼,只是他神色不露於表面,面容上依然糾結無比,面對著胡邊榮如刀目光,看著胡邊榮再次高居手臂,揮下,命令兩名手下開槍射擊!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蘇信身上,氣氛極度緊張!
蘇信閉上眼睛,歎氣道:「胡總,你贏了。」
「啪!啪!啪!」
胡邊榮胸口一舒,今晚發生了這麼多事情,最後的結果總是好的。胡邊榮面帶微笑,拍掌道:「好魄力,蘇董,不是我贏了,應該是我們都贏了,我們是共贏!」
蘇信放下手中的槍,而後低頭歎聲道:「胡總,我答應你的條件,從此以後,我再不過問美孚大廈蓄意謀殺案以及4。14槍殺案,王錚的死活任由你處置。現在,請你先讓你的手下放了他們。」
眾人見蘇信放下槍,神色大松,紛紛放下了槍。胡邊榮神色意氣風發起來,他大手一揮:「子傑,波子,你們放下槍,讓蘇董的朋友離開。」
胡邊子傑和那名叫做波子的青年紛紛放下手槍,離開快艇,跳上蘇信所乘坐的那一艘大型觀光船上。馬連成雙手抱肩,看著胡邊子傑的背影,略帶嘲諷的道:「好走,不送。」
這個樣子的馬連成落在秦可傾眼裡,不免顯得有點兒古怪,儘管認識馬連成六年了,但她依然看不懂馬連成,這傢伙一會兒瘋瘋癲癲,一會兒嬉笑怒罵,一會兒要殺人全家,沒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是什麼樣子的。
秦可傾記得,她和安然離開之前,馬連成的情緒極度失控,和胡邊子傑發生火並,可是轉眼之間,馬連成又風輕雲淡。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麼,她離開之後,馬連成和胡邊子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難道是兩人和解了嗎?這怎麼可能,如果是和解了,胡邊子傑用槍指著馬連成幹嘛?而且按照常理來說,胡邊子傑的武力值為零,馬連成又是那種可以以一挑十的傢伙,胡邊子傑完全不是馬連成的對手。更重要的一點是,胡邊子傑應該不敢對付馬連成,原因很簡單,馬家在南召省的勢力太大,不是胡家惹得起的。
另外還有一點,當時胡邊子傑的槍明明被馬連成奪走了,可現在怎麼又落在胡邊子傑手中,而且胡邊子傑好像還戰勝了馬連成。這一切都透著一股詭異,令人難以捉摸。
秦可傾搖了搖頭,總而言之,今晚的所發生的一切都不是什麼好事情,想想都會做噩夢。儘管她知道她多半沒有生命危險,拋去她與胡邊子傑的關係不說,對於胡邊子傑的爸爸胡邊榮而言,殺她與不殺她,並沒有什麼價值,因而沒有太多的緊張,但畢竟身處當中,情緒多多少少受到感染。
當時,秦可傾真的以為蘇信要與胡邊子傑的爸爸拚個你死我活,那個時候,她挺擔憂安然的安危;但此刻見蘇信選擇認輸,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但是很奇怪的,也隱隱有點兒覺得不對勁,或者說對蘇信有點失望,她很期待蘇信用自己智謀化解這場危機,而不是認慫。
她印象中的蘇信,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蘇信應該是一個可以輸,但絕對不會認輸的少年!
可能女孩子的心思就是如此的細膩而又複雜吧,一方面不希望男生與人大打出手,在面對危機時,選擇退避;另一方面呢,又希望男生用自己的智慧才能化解險情,就好像一個超級英雄一樣,最絕望之境,創造奇跡。
秦可傾不能免俗,雖然她對蘇信沒有感覺,亦無學校裡絕大多數女生對他那樣的愛慕之心,不過她一直非常欣賞這個總是能給人帶來驚喜的傢伙,微微搖頭,瞥了眼身旁雙手插袋一言不發的安然,嘴角微微彎起,帶出一絲笑意:「小然,你還好吧?」
「嗯。」安然點點頭,而後目光重新望向船頭,望向蘇信。
#######
夜色濃烈,江風勁吹,船頭的氣氛卻已經緩和下來。
胡邊榮雙手攏著,神色友善,嘴角帶笑,扯動臉龐皺紋如刀深刻,不過他現在的心情很好,大暢,笑著對面色頹廢滿是喪氣的蘇信說道:「蘇董,現在你已經答應了我們之間的約定,之前我說過,我相信你的為人,你既然敢答應,就一定會做得到。」
頓了一頓,胡邊榮又說道:「不過時間不多了,想必警察馬上就會趕來,現在蘇董你可以和安然安小姐一起離開了,等會兒警察來了之後,我會把事情處理乾淨的,蘇董不會有後顧之憂。」
蘇信沉吟了一下,目光四掃,先是看了眼胡邊榮和胡邊子傑,而後目光落在站在船艙口的四名青年,而後點頭道:「好,我離開。」
話畢,蘇信歎了一口氣,手臂垂直,手中握著手槍,移步朝船下走去,經過船艙口的時候,他見船上的人都已經放鬆了警惕,信手一甩,手中的槍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劃弧線,運行軌道的終點恰巧是躺在血泊之中的王錚身前!
蘇信在扔槍的同時,膝蓋一彎,順勢趴倒在地,幾近在同一瞬間,他看到那具屍體如同一根標槍般陡然竄起,在半空中接住那把手槍,下一刻——
「砰!」
一道槍聲,陡然炸響在桃花江畔!
一顆子彈,正中胡邊榮的眉心,透腦而過,帶出一道血箭!
從蘇信扔槍,趴下;到王錚爬起,接槍;再到王錚開槍擊斃胡邊榮,這一連貫動作都是在剎那間完成的,所用時間絕不超過三秒鐘,除去蘇信和王錚,在場沒有人反應過來,因為屍體是沒有威脅的!
他們沒有反應過來,但是王錚絕不會給他們留下一丁點反應的機會,幾近在胡邊榮中槍、卻還沒有倒下去的那一瞬間,王錚於半空之中上一個前翻身,落地的同時,他手中的槍已經舉了起來。
下一秒,扣動扳機,開槍掃射!
「砰!砰!砰!砰!」
面對如此迅猛且突如其來的殺招,船頭的四名胡邊榮的手下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便眼睛圓睜,仰頭倒在血泊當中。死不瞑目。而立於胡邊榮的胡邊子傑見自己的父親被槍殺,陷入極大的痛苦之中,只是他沒有被仇恨沖昏頭腦,一霎過後,他瞳孔爆裂,舉槍射向王錚。
王錚當警察多年,在開槍之時,已經把船上的形式估算清楚,前方是胡邊榮的四名手下,這四人肯定是訓練有素的黑/道人物,而後方是胡邊子傑,一個可能連槍都沒有開過的高中生。他自然選擇趁著眾人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先殺了胡邊榮的手下。如此一來,必然將背部暴露給胡邊子傑!
另一側的蘇信見此,心下大驚,再不遲疑,順勢竄出,抓住一名青年從手中墮落下來的手槍,舉槍射向胡邊子傑,扣動扳機。
「砰!砰!」
兩道槍聲再次響起,一槍是蘇信所發;一槍是胡邊子傑所發。蘇信的那一槍打中了胡邊子傑的手臂;而胡邊子傑那一槍打中了王錚的大腿。
胡邊子傑翩翩君子,不是一個喜歡打架的人,武力值為零,從未用過槍,根本沒有槍法可言,更何況事先經驗豐富老辣的王錚早已警覺,生生挪開了一點距離,胡邊子傑能夠命中,已經是老天開眼。不過,胡邊子傑再沒有機會開第二槍,因為蘇信已經欺身而進,一拳打在胡邊子傑的下巴上,胡邊子傑應聲飆血,倒飛而去,手中的槍掉落在地。
另一側的王錚搖搖緩緩的再次站了起來,面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可能剛才因為動作過於迅猛劇烈,他滿是血污的身體上又溢出鮮血,滴滴答答砸落在甲板上。要知道,他之前已經被胡邊榮的手下打的遍體鱗傷,氣息奄奄,這也是胡邊榮對他放鬆警惕的原因。但是,胡邊榮卻不曾料想,王錚經過這麼久的時間的休息,已經恢復了一些體力,他一直躺在甲板上裝死,就是等待這個最佳時機,和蘇信配合,拚死一搏!
「臭小子,老實點。」王錚走了過去,拾起甲板上的槍,戳了戳胡邊子傑,重重的吐了一口濁氣,一巴掌扇在胡邊子傑的腦門上,扯到手臂上的傷口,痛的他滿頭冒汗。
胡邊子傑伸手抹掉嘴角上的鮮血,冷哼了一聲,靠在一個黑色挎包上,面色陰沉,嘴角帶著一絲殘忍的笑意,卻一言不發,也不再反抗。
蘇信見此,沒有說什麼,見另一側的胡邊榮正半舉著手臂,似乎還想說什麼,他走到胡邊榮身前,蹲下身軀,問道:「胡總,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淡淡的月光之下,胡邊榮面色慘白,嘴角蠕動,扯出一道道如刀皺紋,吃力地說道:「蘇……蘇信,你贏了,你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輸,輸在你手中,我,我無話可說。可,可惜……」
說到這裡,胡邊榮慘白的面容湧出如同鮮血般的嫣紅色,瞳孔圓睜,情緒激動無比,沙啞著道:「可惜的是,我,我再也沒有機會奪回我失去的女人,失去的榮華富貴,失去的一切!我不甘心!——你真的以為我搶了胡邊成的家產嗎?你真的以為馬家的人是好人嗎?不是,這一切原本就是我的,我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對付馬家,可你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麼了。現在,蘇信,我只求你一件事……」
胡邊榮神色癲狂,似乎是迴光返照,面色潮紅,身體內湧出一股巨大的力氣,一把揪住蘇信的衣領,仰著頭,雙目瞪著蘇信,一字字道:「蘇信,求你,放,放過我兒子——子傑!」
胡邊榮的話戛然而止,脖子一歪,揪住蘇信衣領的手滑落在地。
「我可以放過他,但是我不知道,他會放過我嗎?」
蘇信望著甲板上的胡邊榮,一時間沉默無言,胡邊榮的話他不太理解,總之似乎裡面有很多的隱情,尤其是胡邊榮的那一句:「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對付馬家。」可是依照胡家的實力,胡邊榮怎麼可能是軍方勢力馬家的對手?十個胡邊榮也不夠看。
蘇信微微歎了口氣,也不知為什麼,他突然發現,這個胡邊榮是一個客人的人,蘇信伸手將胡邊榮微微張開的眼睛合上,沉吟了一下,目光一轉,落到另一側的胡邊子傑身上,道:「胡邊子傑,如果你願意,你現在可以離開。」
「蘇信,你現在成了我的殺父仇人,你放我走,不怕我以後報復你嗎?」胡邊子傑嘴角噙笑,而後抬頭望向用槍對準他的腦門的王錚,道:「給我一根煙好嗎?」
王錚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兩隻煙,遞進嘴裡點燃,而後抽出一根,甩了過去。
胡邊子傑接住,說了句謝謝,而後將煙頭放進嘴裡猛吸了一口,他似乎是從來沒有抽過煙,熏得他眼睛發紅,大聲咳嗽,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自言自語道:「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蘇信,你瞧不起我,你是在憐憫我。」
胡邊子傑猛抽了一口煙,道:「可是,我胡邊子傑就算是一條狗,也一定是一條咬人的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