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調舒緩,蘇信的手指敲擊著桌面,腦子裡琢磨著顧茜的事情。
事到如今,一切都成了定局。他現在遠不是薛家的對手,無力改變『顧茜成為薛凱未婚妻』事實。若是放在以前,按照他的性子,絕對不惜一切、那怕是拼了這條命也要大鬧一場,不過今天上午宋儒尚的一席話,徹底壓抑住了他心裡的衝動。
很多的時候,明知不敵,避其鋒芒未嘗不可,而且他不是薛凱的對手,並非自身實力,而是因為薛凱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很何況,正如宋儒尚所說,他沒有贏,但也沒有敗,他還有兩年的時間證明自己。
蘇信呼了一口氣,他唯獨不知道是,兩年的時間,足夠他強大到碾壓京城紅/色貴族薛家嗎?這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蘇信心裡也沒有底,但他會竭盡全力!
至於沈如楠這次找他,肯定是為了顧茜。只是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找他有什麼意義,難不成還要羞辱他一番嗎?
這麼一想,蘇信的嘴角不禁露出一絲自嘲,隨即雙手抱著後腦勺,靠在沙發上,忽然,一個迎面而來的女人闖入了他的視線,女人一頭利落的短髮,身穿黑色套裙,三十**歲的年紀,額頭有一顆美人痣,長得談不上多好看,不過很幹練,很有氣質。
蘇信記得這女人就是顧茜的小姨沈如楠,他曾經見過沈如楠一面,印象深刻。他放下手臂,看著沈如楠走了過來,道:「想喝點什麼?」
「不用。」沈如楠在蘇信對面的位置上坐下,目光掃視蘇信道:「蘇信,這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一年多不見,你長高了,變帥了,不過腦子也變蠢了。在我的印象中,你一直是一個挺不錯的男生,怎麼做出如此衝動的事情?」
蘇信低笑一聲:「今天你來這裡,只是為了奚落我一頓嗎?我是蠢,那你能不能夠告訴我,什麼叫做不蠢?是不是薛凱要打我的臉,我把臉湊上去給他打,才叫做不蠢?是不是薛凱要娶顧茜,我去給薛凱當伴郎,才叫做不蠢?」
面對連珠帶炮的蘇信,沈如楠一時沒有說話,像她這樣年紀輕輕,身居高位的女人,又是豪門沈家的小女兒,當真是公主一樣的人物,有幾個人膽敢對她如此說話?可是蘇信說了,她卻極少見的沒有動怒。
沉默良久,沈如楠才道:「蘇信,你以為我們沈家,不讓你跟小茜在一起,是因為薛家的緣故?」
蘇信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譏笑,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沈如楠道:「算是,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蘇信道:「什麼意思?」
沈達威道:「蘇信,你知道顧愷之吧,顧愷之當年也是一窮二白,窮苦人家的孩子,他在北京大學唸書的時候,與顧茜媽媽,也就是我的大姐沈如華相戀,墜入愛河,我父親很開明,並沒有反對,讓她們在一起,結婚成家,之後有了小茜,組成了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但是好景不長,兩人離婚,你知道這裡面的原因嗎?」
蘇信對於顧愷之和沈如華的事情,也有過耳聞,但不是特別清楚,而且他明白沈如楠跟他談及這件事情,自然是有目的的,搖了搖頭。
沈如楠繼續道:「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顧愷之出身太差,性格卻極為剛烈,恰巧大姐如華是我父親的第一個女兒,又是在我父親四十多歲才生下來的,他老來得女,掌上明珠,給我父親寵壞了,性格驕縱,兩口子天天吵架,最後以離婚收場。」
蘇信嘴角一笑,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下一個顧愷之對吧?」
沈如楠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你是你,顧愷之是顧愷之。我作為小茜的小姨,只是不希望她步入她媽媽的後塵,今天我好心好意跟你說這些,希望你聽進去。」
蘇信點頭:「放心吧,我聽進去了,而且現在小茜不是已經答應做薛凱的未婚妻了嗎?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找我就為了說這些?擔心我為了攀你沈家的高門,對小茜死纏爛打?我沒這麼賤!」
「你心裡有很大的怨氣呀。」沈如楠看了蘇信兩眼,良久才道:「我今天找你,是因為小茜的外公要見你一面。」
蘇信一怔,赫赫有名的沈達威竟然要見他?他正想見見這位傳奇人物,沒有多想,起身道:「好,走吧。」
……
京城的紅牆大院,是全世界最神秘、最有權力的徽標。
一輛銀灰色的雅科仕穿街過巷,沿途行人漸漸少了,一些巷子口開始出現荷槍實彈的武/警士兵,戒備森嚴。蘇信從未來過這種地方,昨晚他送顧茜回家,去的是燕西別墅區,沈家在外面的一棟別墅,她妹妹沈雪一家人就住在那裡。
經過了兩處哨卡後,現代雅科仕在了一座大院的門前,沈如楠熄火:「到了,下車吧。」
蘇信推門下車,與沈如楠走進院門,穿過清潔素雅的院落,蘇信聽到一道清脆的歡笑聲,目光一轉,看到了一個女孩子。女孩子在一條鵝卵石鋪就而成的路上遛狗,是兩條毛茸茸的白色比熊犬。
泛著暖色光芒的陽光之下,映掩的花叢之間,女孩的笑聲滿是歡快,她身軀嬌小玲瓏,瓜子臉,皮膚白皙剔透,臉頰上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不易察覺的雀斑點綴其上,但不影響觀感,反倒是顯得極為嬌俏可愛。
蘇信多是感到有點頭疼,因為這個女孩是顧茜的表妹——大魔王沈雪!
沈雪似乎聽到了動靜,停下腳步,抬頭一看,不禁一呆:「蘇信,你怎麼來啦?」隨即小腦袋一歪,會心一笑:「嘻嘻,找我姐姐的吧?」
蘇信微笑道:「沈雪,你姐姐在家嗎?」
沈雪紅潤的小嘴巴微微撅起:「得了吧,我姐都是人薛凱的未婚妻了,你瞎操什麼心呀。哼哼……我可是聽說哦,昨天晚上,某個人開著我姐姐的車子跟人薛凱飆車,現在有麻煩了吧?」
蘇信一頭黑線,這沈雪大魔王變臉比翻書還快,剛才還滿臉甜笑,轉眼就開始噁心他,搖搖頭,老老實實的閉嘴,跟著沈如楠朝客廳走去。
沈雪見蘇信朝客廳走去,冰雪聰明的她立馬猜到了蘇信要去幹嘛了,笑嘻嘻地道:「喂,蘇信,你去見我爺爺呀,哈哈,等下他要罵死你啦。」
「小雪,別胡說。」沈如楠斥了一聲。
沈雪吐了吐紅色小舌頭,踮起腳尖繼續道:「蘇信,等下下來,我在這兒等你哈。」
蘇信連翻白眼,躲瘟神似得,趕緊跟著沈如楠走進大廳,並不停留,兩人踏上棕紅色的木製樓梯,一路來到二樓,在一間房門前停下腳步。
沈如楠道:「我父親在書房內。」
蘇信點點頭。
沈如楠輕輕地瞧了下房門,道:「父親,蘇信來了。」
「讓他進來。」書房內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沈如楠的目光重新落在蘇信身上,低聲警告道:「我父親脾氣很好,但你昨晚的事情做得太過分了,他說什麼,你老老實實聽著就行,別忤逆他的話,進去吧,我在樓下等你。」
蘇信點頭,沈如楠轉身走向樓梯。
蘇信看了眼消失在樓梯口的沈如楠的背影,回頭推門走進書房。
書房很大,比樓下的客廳還要大,不過很樸素,或許用低調奢華這幾個字眼來形容更加合適,地面由一張印著百鳥朝鳳圖的巨毯鋪就而成,一個佔據了北面整塊牆壁的書櫃,一條長形辦公桌,全是棕紅色的檀木製作而成。南面牆壁上掛著幾幅書畫,齊白石的『墨蝦』,國師張大千的『壽桃鏡心』潑墨畫等等,每一幅畫都是千金難得,價值連城。除此之外,書房內再無一物,但並不空曠,整個書房給蘇信一種古香古色的感覺。
棕紅色的辦公桌前,此刻有一個老人正坐在那裡,他左手握著一串念珠,臉帶平和笑意,平靜猶如千年古潭的雙目,正看著蘇信。
蘇信被這老人如此盯著,心臟忍不住跳動了一下。
這個老人,就是新中國的締造者之一——沈達威!
蘇信聽顧茜說,她外公沈達威有九十歲了,可看上去也就七十多歲的樣子,滿面紅光,少見褶皺,一頭銀髮,精神健碩,腰桿筆直,很硬朗,很有氣度。沈達威戎馬一生,功勳卓著,經歷無數沉浮艱險,身上應該有一股凜然霸氣,但蘇信並沒有感覺到,反而覺得眼前之人,像是一個充滿睿智的慈祥老者。
蘇信面對著這樣一個充滿傳奇色彩的老人,一股敬仰之意油然而生,道:「沈老好。」
沈達威頷首,面容帶笑道:「蘇信,我聽說過你的好多的英勇事跡,三十六灣爆炸案,南召省官場的窩案,都是你解決的。年紀輕輕,有膽有識,很不錯嘛。」沈達威的聲音很平和,或許是在他眼裡,眼前的人只不過是一個孩子罷了。
沈達威身在北京,卻對他一個普通少年的事情瞭若指掌。蘇信並不驚奇,他知道沈達威知道的這些,多半是出自顧茜之口。
顧茜不是一個多話的女孩,但在她外公面前這樣子誇自己,她的良苦用心,蘇信又豈能不知。她們兩人之間的地位差距實在是太大,幾近可以用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如果顧茜的外公沈達威不點頭,她們絕無在一起的可能。所以,顧茜就使勁的在沈達威面前說自己的好話,希望自己能夠得到沈達威的好感。
蘇信同樣知道,出自豪門的馬連成那麼看得起他,把他當成鐵桿相交;穆雲琛拚死拚活、三番五次幫助他,全都是因為顧茜;因為顧茜身後的紅色豪門!
這麼一想,蘇信愈發的覺得對不起顧茜。一路走來,顧茜為他付出了太多,而他像個傻/逼一樣毫不知情,不禁悵然道:「我沒有什麼本事,只不過是瞎貓碰到了死耗子而已,讓沈老見笑了。」
沈達威擺手,臉色略帶不滿道:「剛剛誇完你,就說這種喪氣話,堂堂七尺男子漢,竟然說自己沒本事。這成了什麼樣子?」
蘇信不禁尷尬,撓了撓頭。
沈達威起身,越過棕紅色的辦公桌,踱步朝東面的褐色楠木門走去,蘇信跟在後面,出了門,站在方圓足有幾百米的天台上,天台上種植了許多花花草草,春風過境,一片奼紫嫣紅。
沈達威拿了個噴水壺,走在花圃之中,躬身給一行深紫色的風信子澆水。蘇信見他九十歲的老人家,還做這種雜活,道:「沈老,我來吧。」
「我還沒老得動不了。」
沈達威擺手,隨即又說道:「蘇信,昨晚的事情我不怪你,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嘛,犯犯錯不打緊的。以前常常聽小茜這丫頭說起你的事情,我挺喜歡你這小娃子的,而且我知道,小茜也很喜歡你,但是,你們不會在一起的,永遠也不可能。」
沈達威說的平淡,好像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落在蘇信的耳裡卻猶如針刺,沈如楠這麼說他不在意,但像沈達威這種見慣風雨,閱盡紅塵俗世,心胸豁達的人說這種話,讓他的心裡彷彿堵了一塊大石頭。
「蘇信,你難過嗎?」沈達威沒有抬頭,卻似乎早已看穿蘇信的表情和內心,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淡笑,帶出一道道如刀刻般的皺紋,道:「難過就對了,如果我是你,不能跟自己喜歡的女孩在一起,也會難過的尋死覓活。」
蘇信本來一肚子的怨氣,給沈達威這麼一說,真是哭笑不得,道:「沈老,你別讓小茜跟我在一起就罷了,還要嘲笑我嗎?」
沈達威淡笑道:「不是的,我不讓你跟小茜在一起,這件事情是我的不對,我只是想讓你發發怨氣,把火氣發在我的身上,過了今天,我希望你不要頹廢墮落,振作起來。」
蘇信不禁一呆,沈達威作為一個堂堂的新中國的開/國元/帥,竟然對他一個普通至極的少年認錯,這傳出去,還不得把北京城的貴族圈震翻過去。在這一刻,他真的有被眼前的老人的人格魅力所震撼到無話可說。
沈達威目光落在遠方,遠方的山脈鬱鬱蔥蔥,有大雁在空中滑翔,他放下噴水壺,平和道:「我不讓你跟小茜在一起的原因,就是你想的那樣,因為你配不上小茜,你跟小茜不是門當戶對,所以我不能你跟小茜在一起。你心裡一定有很大的怨氣,你怪我,小茜同樣怪我。你們怪的對,因為我這麼做是錯誤的。」
沈達威搖了搖頭,平靜的目光之中,有一絲蒼涼和落寞,喃喃道:「門當戶對這條規矩,你覺得它是錯的,小茜覺得它是錯,其實,我也覺得它是錯的,每一個人都覺得它是錯的。可是這條規則在中國人的心裡根深蒂固地存在了幾千年,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和價值,所以錯的,不代表沒有用,甚至是很多的時候,比正確的更有用。」
蘇信看著侃侃而談的沈達威的背影,無言以對,沈達威洞穿人心,每一句話都是至理名言,他根本反駁不了一句。其實他也能夠理解沈達威。沈達威現在不僅僅是為他活著,還有整個沈家。
他是沈家的定海神針,有他在,誰也奈何不了沈家,問題在於,他已經九十歲了,死神已經在向他招手,百年之後,又有誰能夠撐起沈家的脊樑?
沈達威要為沈家未雨綢繆,正如他所說的,門當戶對是錯的,但是有用,很有用,讓顧茜成為薛家的未婚妻,可以鞏固沈家和薛家之間的聯盟。蘇信不清楚這些豪門家族之間的利益糾葛,但很顯然,薛家對於沈家而言,極其重要。
在這一刻,他看到了沈達威豁達的外表下,內心深處的一股孤獨感。此刻的沈達威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人,一個在自己百年之前,還要為兒女操心的父親,而非戎馬一生、功勳卓著的開/國元/帥。蘇信微微歎了一口氣,為自己感到悲哀,也為眼前的老人感到悲哀。在命運的車輪面前,誰都無法阻擋,只能接受現實。
「小娃子,你現在是不是心裡很痛苦?有很大的怨氣,覺得我這麼做,對你很不公平?」沈達威平和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蘇信低頭說道:「確實是這樣子的,不過我也能夠理解沈老的苦衷,所以不會對沈老有什麼怨憤之情。」
「這樣子就好,你喜歡,那你就要自己爭取吧,至於命運公不公平,全在於你自己,沒有人會幫助你的,你要證明你足夠優秀才行。」沈達威的目光落在蘇信身上,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道:「在我看來,你這一輩子也配不上顧茜,一輩子也不可能跟顧茜在一起。但你要明白,別人瞧不起你沒有關係,我沈達威瞧不起你也沒有關係,鴨仔無娘也長大,幾多白手也成家。所以,即便我強行不讓你跟小茜在一起,你也應該努力,為了自己而努力!」
蘇信重重地點頭,沈達威今天的教誨,是告訴自己,他為了沈家的利益,不會讓小茜跟自己在一起;但同時,也希望自己不要因此而憤世嫉俗,墮落頹廢。不過對於蘇信來說,不管未來如何,不管前方多少的挫折和困難,他一定不會放棄顧茜,對,他現在配不上顧茜,但兩年之後,他會堂而皇之的回來。
回來證明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