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八號,天晴。
這一天是蘇信出獄的日子。
早晨九點,黃田看守所的大門口聚集了一大堆人。蘇柄言,謝小芬,安然,顧茜,沈雪,溫婉父女,趙新民,趙小珊母女,還有夏桔梗的哥哥夏天天。
夏天天是替妹妹夏桔梗來的。
從夏國棟口中,夏桔梗得知了這段時間裡津發生的事情,她很擔心蘇信的情況,後來知道蘇信沒事今日出獄,她在電話裡對夏天天是千般懇求,讓他替自己來看蘇信。
夏天天被煩的不行,自己的妹妹真變了,什麼時候為了一個男生這麼低聲下氣過?這簡直是不可想像的事情。而且,相隔幾萬里也阻隔不了妹妹跟蘇信之間的關係。為此他煩透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說他看蘇信不順眼。以前是,現在也是,以後還是。但若不摻雜個人情緒,理性考慮,他又不得不承認這次蘇信干的挺漂亮。
蘇信把新河集團搞的烏煙瘴氣,資金被凍結,瀕臨倒閉,收購希水毛紡廠的項目自然無疾而終。他們康尼特公司抓住機會,和市政府重新啟動了收購希水的談判,不出意外,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
光憑這點,夏天天這個康尼特公司駐中國華南區代表,就覺得還是有必要對蘇信表示感謝的。當然,夏天天依然不喜歡蘇信,這種不喜歡是個人情緒,一種慣性思維,他和蘇信之間有太多的誤解和矛盾。
有一句最能形容夏天天對蘇信的看法:我認可你的實力,但不代表我會認可你。
夏天天伸手探入口袋,裡面有一份信封。
這份信是張倩受命於薛准,做榮浩父親榮至福小三,促使榮至福將修開通區那段高速公路的項目交給薛准的真實內幕,裡面存在大量的權錢交易。
證據是張倩交給他的。
其實在春陽湖大酒店的那天晚上,他並沒有跟張倩發生性/關係,因為張倩意識到自己有生命危險,把這封信交給了他。
當時夏天天搞不懂張倩為什麼會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也不明白張倩為什麼這麼做?既然有危險她大可以報警,甚至把薛准賄賂官員的證據交給警察局?可第二天發生的槍殺案,證明了張倩對自己所處的危局有著清醒的認識。
不過張倩不是張馨,她在新河集團,所能接觸到的最高級的人物是薛准。按照張倩想來,夏天天和新河集團是競爭關係,把此事告訴夏天天,夏天天一定會揭發薛准。
但張倩對夏天天完全不瞭解,對形式的估計太過幼稚,扳倒薛准不等於能夠摧毀新河集團,助康尼特拿下希水毛紡廠,因為新河集團的當家人是凌溫明而非薛准。
再者,夏天天考慮到薛準是裡津市地頭蛇,勢力盤根錯節,而他雖然是裡津市人,但多年生活在國外,認識的裡津市官員屈指可數,沒有強援,若是出手,極有可能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最後,當初春陽湖槍殺案鬧得太大,他本著不想惹禍上身的想法,而且他和薛准也沒有深仇大恨,因而選擇了保持沉默,即便蘇信盤根問底,他依然保持沉默。
不過現在的情況大不相同,凌溫明哥倆全部死了,新河集團落在薛准的手中。只要把這份罪證交上去,那麼薛准也難逃法網,新河集團必將被徹底摧毀。
現在,夏天天最終決定把證據交上去。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現在薛準不是還逍遙法外嗎?
他微微呼了一口氣,目光一掃,先是看了眼蘇信的父親蘇柄言,之前兩人有聊過,他還在蘇柄言面前誇獎了蘇信幾句。是真心話。
今天來的女孩子不少,而且個個長得好看,可見蘇信這傢伙很受女孩子歡迎。想到這裡,夏天天對蘇信生出的那麼一丁點兒好感蕩然無存,心裡不爽,蘇信是什麼個意思?虧自己妹妹身在美國還那麼關心他,天天打電話詢問他的情況。
狼心狗肺的傢伙。
……
時間過得很快,說好了蘇信是九點半出來的,可現在已經九點四十了,蘇信的影子都沒有看見,大家都有些奇怪。
不過,要說在場的誰最緊張,自然是蘇信媽媽謝小芬。
此刻謝小芬滿腦子都是兒子怎麼樣了?是不是瘦了?在看守所有沒有遭到虐待?儘管現在早就證明了蘇信是清白的,只是受到特殊的保護,可做母親的還是很擔心,而且蘇信現在還沒出來,到底是什麼情況。
一旁的沈雪看到拉著謝小芬的手的安然,舉止非常的親暱,好像是母女一樣。她紅潤的嘴巴嘟起,似乎有點看不慣,拉了下姐姐顧茜的手臂,偷偷朝那邊指了指:「姐……」
顧茜看了沈雪一眼,然後目光飄向謝小芬身邊的安然,不由地哭笑不得,她自是知道古靈精怪的妹妹又在胡思亂想了,收回目光,伸手掐了掐沈雪白嫩的小臉蛋:「別胡思亂想了。」
沈雪翻了翻白眼:「姐,我哪有胡思亂想哦,現在人家媽媽都給搶走啦。」
……
到了十點,眾人左等右等等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有看到蘇信的人影,不由地有些急躁。蘇柄言向站崗的獄警詢問道:「這位警察同志,請問一下,一名叫做蘇信的男孩子今天十點出獄,怎麼現在還沒有出來?」
獄警看了蘇柄言兩眼,道:「哦,你們就是那個叫做蘇信的小英雄的家屬啊,我說你們等誰呢,不過現在不用等了,蘇信七點鐘就離開了。」
蘇柄言眉頭一皺:「蘇信提前離開,去哪兒了?」
獄警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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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林墓地,位於裡津市南灣區。
淡黃色的暖陽下,一名身著黑色風衣的少年佇立在一塊碑墓前,他手中拿著一束白色菊花。時至暖春,風兒溫暖如醉,吹起黑色風衣翩躚。
風衣少年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著身前的墓碑,鮮花擁簇,隨風輕輕飄搖,石碑上貼著一張黑白正面照,一個身著警服的中年男子,是方海軍。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衣少年嘴唇咧開,喃喃自語道:「方叔叔,一路好走。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方雄的,我會待他如親弟弟一樣,我能夠擁有的,他一定能。」
「嗤」地一聲!
風衣少年點了一支相思鳥,吸了一口,放在墓碑前,鞠了一躬。
「蘇信,是時候了結恩怨了。」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趙三榮,你終究還是不肯放過我。」蘇信瞳孔一縮,卻沒有回頭。
「放過你?」趙三榮嘴角溢出一絲冷笑:「給你一把槍,你會放過我嗎?」
「不會。」蘇信瞇著眼睛,看向湛藍的天空。
趙三榮嗤地一聲點了一根煙:「所以很簡單,我們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過,在你臨死之前,我還想告訴你一直很想知道的事情。」
「什麼?」蘇信轉過身,正面對著身著黑衣、嘴刁香煙的趙三榮。
趙三榮撣了撣煙灰,道:「你知道槍殺春陽湖大酒店的保安的是誰嗎?」
蘇信搖頭:「誰?」
趙三榮笑了起來:「趙川!」
蘇信身軀一震,這怎麼可能?趙川怎麼會是槍殺保安的真兇?
「吃驚嗎?」
趙三榮見蘇信略有驚愕的表情,忍不住咧嘴一笑:「趙川在三十六幫排行老二,號稱四哥,不過他這個四哥,是專門給余靖宇當狗使喚的,他殺保安就是為了替余靖宇銷毀錄像,在他動手之後,我又殺了張倩。後來事情越鬧越大,總該有人出來認罪,剛好趙川犯過一條命案被全國通緝。你說,他不死誰死?凌溫楠?余靖宇?還是我?」
趙三榮扔掉煙蒂,用小拇指剔了剔牙齒:「蘇信,你之前一心想要證明趙川替我頂罪,是冤枉的,你認為法院判他死罪不公平,你不覺得你很可笑麼?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公平?你太幼稚了,而且太愛管閒事了,所以,你得為此付出代價!」
話音一落,趙三榮的手中出現了一柄外形彪悍的沙漠之鷹,對準蘇信的腦袋:「臨死之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有啊。」
蘇信伸手遮住光線:「我想說的就是你一定要比我先死。」
趙三榮道:「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
蘇信咧嘴一笑:「是嗎?」
這時,春風拂過,吹起蘇信的黑色風衣獵獵作響,他手中的那一束白色菊花滑落,在地空中輕舞飛揚,觸碰地面的那一瞬間,異狀陡生!
嘩啦!嘩啦……
墓地四周的叢林裡,陡然間冒出無數身著防彈衣的特警!
荷槍實彈的特警從四面疾衝而來,在電石火花間,將趙三榮團團圍住,幾十桿冰冷黝黑的槍管對準了他的腦袋。
翠林墓地四周空曠無比,沒有障礙物,饒是趙三榮早就反應過來,此刻也無處可逃。
「趙三榮,你現在已經被包圍,插翅難逃,放下槍,認罪伏法吧!」立於特警中央的譚劍鋒大喝道,此次他這個省公安廳副廳長親自帶隊,就是要確保將趙三榮這個殺人不眨眼的繩之以法!
趙三榮無動於衷,根本沒有在乎自己身處的險境,他手中的那柄外形彪悍的沙漠之鷹抵在蘇信的腦袋上:「蘇信,你厲害,我還是著了你的道。可是有一點我想不通,你為了引我上鉤不惜以身犯險,難道你真的不怕死嗎?」
「怕呀。」蘇信反頭,看著趙三榮,道:「不過你知道嗎?我對你恨之入骨,哪怕你多活著一天,一個時辰,一秒鐘,我都不得安寧,寢食難安,只要一想到能夠讓你死,我覺得死亡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你厲害!」
趙三榮冷笑一聲:「不過現在你是死是活,就看這群條子的了。」他陡然伸手一把將蘇信揪住,手臂勒緊他的脖子,反頭大吼道:「不想他死,現在給我安排一輛車子,其他的全給我滾開!」
「幼稚!你認為你還逃得掉嗎?」
譚劍鋒哼了一聲,放在背後的手指在對講機上連續「哆!哆!哆!哆!」敲了四下。緊接著——
「砰!」
槍聲在翠林墓地的天空上炸響,一顆子彈正中趙三榮的後腦勺,腦漿迸裂,鮮血飛濺,染紅了蘇信的半邊臉。
下一刻,趙三榮勒住蘇信的手臂鬆開,他栽倒在地,眼珠子外翻凸起,白色的腦漿與嫣紅的鮮血順著衣領泊泊流下,凝於土地,催發春草無數。
裡津市黑/道一代梟雄,就此魂歸阿鼻地獄!
「抬走!」
譚劍鋒緊繃的神經鬆了下去。這次行動經過周密詳細的計算,總算是沒有出現紕漏,其實趙三榮抓住蘇信要挾警方這一點,早在他的算計之中。否則,他怎麼可能敢讓蘇信充當誘餌?
趙三榮四面被圍,翠林墓地的各個制高點都隱藏著狙擊手,四周又無障礙物給他躲藏,他本就是死路一條。可能趙三榮早知束手就擒是死,反抗同樣是死,因而孤注一擲,險中求生。只是任由他,畢竟背後沒長眼睛,無法防備隱藏於正後方制高點的狙擊手。
而剛才開槍的,便是位於趙三榮正後方的狙擊手!
蘇信抹掉濺到臉上的鮮血,拾起地上的那一束白色菊花,花瓣上沾了趙三榮的鮮血,嫣紅嬌艷,在暖陽光線下,散發著明媚光澤。
「方叔叔,現在,你終於可以安息了。」
蘇信蹲下身軀,把染紅的白色菊花放在方海軍的墓碑前,過了會兒,他起身對譚劍鋒道:「譚廳長,如果沒有事,我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我派車送你回去吧。」譚劍鋒點了點頭,臉色露出微笑,看著蘇信的目光裡讚賞的味道極濃,這個少年實在是不錯,年紀如此之小,卻這麼有擔當,有膽氣。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回去。」
蘇信大步離開墓地,淡淡的光線中,他的身子漸漸斑駁,最後消失在譚劍鋒失神的目光之中。春風拂過,一道慵懶的聲音飄來,似乎是對著手機在說話:
「老媽,你下班回家了沒,我肚子餓了,想吃你做的紅燒鯽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