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信見趙小珊遲遲沒有出來,決定去樓下等她,離開大樓,在門口遇到迎面而來的方海軍。
方海軍停下腳步,道:「蘇信,這麼快出來了,那個女孩呢?」
蘇信笑著說:「還在裡面跟她哥哥說話。」
「你得到什麼有用的線索嗎?」方海軍秉著明哲保身的想法,從未有插手這個案子的想法,但心裡也很好奇蘇信連假扮律師這招都用上了,究竟從趙川嘴裡套出了什麼話。
蘇信點頭,「有,我確定趙川是冤枉的。」
「這話等於沒說,假如他沒被冤枉,你也沒必要調查這個案子了。」方海軍點了一支煙,繼續道:「說說你下一步的打算。」
蘇信雙手抱肩,和方海軍沿著階梯下去:「我準備說服趙川的家屬,讓她們上訴翻案,控告裡津市檢察院和警方。」
「這麼說我們倒是成了對手了?」
方海軍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別怪叔埋汰你,就算你把警察局和檢察院告上法庭,法院受理了這個案子,你也贏不了。要知道你這是民告官,涉及很多人的利益,他們只需要一個字就讓你走投無路——拖!」
方海軍頓了一頓,也有指點蘇信的意思:「上訴的程序本來就複雜,今天受理你的案子,調查取證拖幾個月,開庭時間上再拖幾個月,總之有的是理由把案子拖到猴年馬月去,我記得趙川還有一個月就要執行死刑了,你來得及嗎?而且,你有證據證明趙川不是真兇嗎?」
蘇信無言以對,方海軍說的是實情,但事在人為,不管成功與否,總不至於還沒嘗試就放棄。他笑道:「叔,這話別說的太早,要不咱倆打一個賭?如果我半個月之內,讓法院重新審理春陽湖槍殺案,算我贏,你請我吃飯。」
「成呀。不過別說老叔我佔你小孩子便宜,既然賭博就得公平,到時候你輸了,也得請我吃飯。」方海軍拍了拍蘇信的肩膀,打趣道。
「放心吧,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到時候我輸了,大不了帶你去我們食堂吃一頓大餐。」蘇信笑笑。
「阿信。」
蘇信聽見趙小珊的聲音,不由地轉頭,見她梨花帶雨,眼睛通紅,不由地心下微酸,這女孩著實可憐了點。他拍了拍走過來的趙小珊的背,「小珊,別哭了,心裡有什麼話,先回家再說吧。」
方海軍開車送他們,蘇信和趙小珊在梅西湖下車,步行回趙小珊的家。
李桂玉正在外面大的簡陋廚房切醃製蘿蔔,見女兒眼泛淚光,「小珊,你怎麼了?」她並不知道女兒今天去探監了,要不然,她也一定會跟著一起去。
「媽,蘇信帶我去見哥哥了。」趙小珊見到母親,忍不住又開始落淚,輕聲抽泣起來。
李桂玉身子一震,「什麼……他、他還好嗎?」話音剛落,不等趙小珊回答,卻是一陣歎氣搖頭,拿起菜刀哆哆哆在砧板上切菜,眼角泛著淚光,嘴裡罵道:「這個逆子,死了才好,死了少一個禍害!」
蘇信心下歎氣,道:「大娘,趙川沒有殺人,他是替趙三榮頂罪。」
「什麼?」李桂玉手一抖,叮蕩一聲菜刀跌落在地,她反身緊緊地拉著蘇信的手,聲音急促,「你說小川沒有殺人?是替趙三榮頂罪?!」
這個消息,對於她而言,無異於驚天轟雷!
趙小珊抹掉眼睛的淚水,道:「媽,阿信沒有說假話。」
她親耳聽見哥哥趙川說的那句「趙三榮答應照顧她們,他才替趙三榮頂罪的。」儘管趙小珊也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因為趙三榮對她很好,可再怎麼好,也比不過自己的親哥哥。
當下,趙小珊一邊哭,一邊把自己知道的一些關於哥哥替趙三榮頂罪的事情說過李桂玉聽,蘇信在一旁補充,畢竟趙小珊知道的不多。
「好呀好呀,我說趙三榮這畜生怎麼對我家這麼好,原來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現在我找他討一個公道。」李桂玉一臉忿恨,她本就恨極了趙三榮帶壞自己兒子,現在突聽兒子替趙三榮頂罪,對趙三榮的恨意更濃,拿起菜刀就要出門找趙三榮。
「大娘,你別急,這樣子是沒用的,趙三榮不可能承認,我們要通過法律程序來救趙川,將趙三榮繩之以法。」
蘇信一把拉住李桂玉,說道:「雖說現在早過了上訴期,就春陽湖槍殺案不能按照正常程序上訴,但我們可以上訴狀告檢察院徇私舞弊,包庇真兇,進而要求法院重新審理春陽湖的案子。到時候只要趙川願意做污點證人,一樣可以翻案。」
「這,這些我都不懂,這可怎麼辦呀。」李桂玉一個農村出身的婦人,沒文化沒見識,哪裡懂這些,滿是褶皺的臉龐愁雲慘霧。旁邊的趙小珊更是淚雨滂沱。
蘇信安慰道:「沒有關係,大娘,只要你同意上訴,其他的交給我來辦。」
「娃子,你、你說這不沾親不帶故的,你這麼幫我家,這大恩大德怎麼還得起呀。」短短幾天,這個娃子已經無數次伸出援助之手,先是解決了梅西湖主任張友庭這個無賴,又解決了女兒小珊的上學問題,李桂玉一個樸實的農村婦女,最重恩情,此刻這娃子又要幫兒子翻案,她不知道該怎麼回報,感動到老眼盈滿淚水,哆嗦著手,真的就差給蘇信跪下了。
「沒事,大娘不用介意這些,我跟小珊是朋友。」
蘇信滿心慚愧,他追查這個案子是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絕不是什麼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是此刻,眼見這這對可憐母女的遭遇,他心下更加堅定,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個案子追究到底!
……
第二天,蘇信出錢請律師,一紙訴訟將裡津市檢方和警察局告上法庭,控訴檢方和警察局在春陽湖槍殺案徇私舞弊,包庇真兇,冤枉趙川!
裡津市中級人民法院受理這樁民告官的案子,趙小珊母女滿懷希翼,以為趙川有救了,等待法院開庭審理此案,可時間一天天的過去,距離趙川行刑期越來越近,卻遲遲沒有收到裡津市中級人民法院的傳票。
李桂玉幾次前往法院,得到的答覆不外乎是正在調查取證,憤而在法院撒潑吵鬧,高聲叫罵,不過工作人員對這類這類情況見怪不怪,直接讓保安轟出去,李桂玉依然不罷休,天天堵在法院門口,拉橫幅靜坐。
這一切,全部如方海軍所預料那樣,那一紙訴訟石沉大海,查無音訊。
蘇信,似乎也陷入了困局之中。
……
十二月八號,飛書網上,一篇文章被無數飛書用戶轉載戳送。
文章標題是:《孤女弱母,當世竇娥!》
文章開頭直插主題,將春陽湖槍殺案的經過挑重點寫下來,其中列舉大量春陽湖槍殺案的疑點:
第一:槍殺張倩案的和槍殺保安的凶器並不一樣,兩起槍殺案時間間隔不到三個小時,不可能是同一名兇手所為。可是,趙川卻被扣上了兩起殺人案的罪名。這麼明顯的漏洞,裡津市檢察院視而不見,究竟是為何緣故?
第二:根據目擊者的筆錄,真兇是一個下巴瘦削滿是鬍鬚的男子,而趙川是方臉。明顯不是真兇。
第三:趙川母親李桂玉上訴狀告裡津市檢察院和警察局徇私舞弊,包庇真兇,要求重新審理春陽湖槍殺案,還兒子一個公道。可裡津市中級人民法院多次推諉,以各種理由搪塞李桂玉,就是不開庭審理此案。
無論趙川是不是被冤枉的,無論春陽湖槍殺案的判決是否公平公正,李桂玉作為犯罪嫌疑人的母親,有權替兒子翻案申訴,裡津市中級人民法院作為一個維護正義的地方,卻多番推諉,意圖一拖再拖,讓這個案子不了了之,如此骯髒可恥的做法,當真是人神共憤!
文章附上李桂玉的訴訟狀和大量相關文件,以及趙川的正面照,李桂玉在人民法院靜坐拉橫幅的照片,家裡簡陋的房子的照片,還有大量遭到張友庭喊人砸壞的鍋碗瓢盆照片。
文章的最後,採用抒情手法,描述李桂玉母女的境況。
「因為這一樁冤案,李桂玉家破人亡,孤女弱母時常遭受流氓欺辱;女兒趙小珊被迫離開心愛的課堂,一個年僅十五歲大的女孩,此刻卻要過早的肩負起生活的重擔,為柴米油鹽起早貪黑!
因為這一樁冤案,李桂玉沒錢繳納攤鋪租金,遭到梅西湖街道辦主任張友庭多番羞辱,張友庭甚至於藉此要挾,喪心病狂強迫十五歲大的趙小珊陪睡!
這個世界還有公道嗎?
這個世界還有正義嗎?
偉大的哲學家愛略特曾經說過:正義像上帝的王國,它不是我們身外的一個事實,而是我們內心的一種熱烈嚮往。
正因為我們熱烈嚮往,所以正義從不缺席!
……
這篇文章文筆措辭犀利冷峻,字字珠璣,拷問人心,極具煽動力。在人為操縱下,短短一天便高居百度熱點搜索榜首,迅速傳播開來,隨即登上網易鳳凰新聞等各大門戶網站,上千萬人轉發!
霎時間,裡津市市政府遭到無數網友口誅筆伐,徹底被推向了風口浪尖之上!
2003年12月9號,得到消息的市委書記余建華震怒,立即召開常委會,直接下達三條命令:
一,免去梅西湖街道辦主任張友庭的職務,市紀委介入調查他的問題。
二,徹查春陽湖槍殺案,不僅要給裡津市民一個交代,也要給全國網友一個交代。
三,網監部門一定要在三天之內,查出《孤女弱母,當世竇娥!》的發帖人愛丁堡·華萊士,這個始作俑者!
無論能不能抓到發帖人愛丁堡·華萊士,但這篇帖子,已經改變了裡津市太多太多人的命運:
這一天,梅西湖街道辦主任張友庭的官場生涯走到了盡頭,只是,來得太過出乎意料,前夜凌晨三點,被市紀委工作人員從小三的床上帶走。
這一天,裡津市中級人民法院,檢察院,警察局上上下下全部亂成一鍋粥。警察局局長石忠磊度過了他人生當中最艱難的一天,在辦公室裡踱著步子走來走去,煙灰缸裡盈滿了煙頭,眉頭不展,心情極糟。
早在一年前,因為偵破春陽湖槍殺案,他受到余建華的嘉獎,風光得意,可現在春陽湖槍殺案再次被捅出來,市委下令徹查此案,間接推翻了之前的定論,也就是說他辦了一起冤假錯案。
這個定論如果成立,幾近等於宣告他的政治生涯結束,難有翻身之地,更遑論更進一步。
苦思良久,石忠磊決定向市委秘書長莫如輝問問市委的風聲,反身來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只是電話剛剛嘟了一聲,他啪地一聲把電話掛了!
石忠磊歎了一口氣,全身倒在辦公椅上,掛電話不是不想問,而是有些事不能問,只能去想,去悟。悟透了,你這人大有希望,大希望,悟不透,那你的政治生命,也就結束了。
石忠磊現在悟出了一點,現在局勢太亂了,五榮礦業集團礦洞塌方的案子還一籌莫展,省公安廳下派調查小組,徹查此案。現在又爆出徹查春陽湖槍殺案的問題,真是風口浪尖上裡津市又來個火山爆發。
現在,所有的人都在動,人心惶惶,那麼他必須靜,按兵不動!
……
這一天,市長顧愷之獨自坐在辦公椅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目光一直盯著桌面上的三樣東西。東西是蘇信交託黃承送來的,分別是一段錄音機,一份供述,三張照片。
供述上,大致說明了春陽湖槍殺案時的情形,以及犯罪真兇的身材面貌,這份供述是目擊證人蘇信的;三張照片分別是趙川的正面照,趙三榮的正面照,以及從報紙上截取下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有春陽湖槍殺案時,被攝像頭記錄下來的兇手模糊身影;而錄音帶,則是蘇信和趙川的對話。
此刻,錄音機裡反覆播放著一段話:「趙三榮這個狗日的!畜生!他答應幫我照顧你們,我才替他頂罪的!」
如今,人證物證俱在,連犯罪嫌疑人趙川也承認自己是替人頂罪,已無需再為誰是真兇而絞盡腦計。
蘇信把證據給他,讓他陷入了深思,蘇信這個小傢伙這麼做的目的,當然是希望他能主持正義了。但他從未過問春陽湖槍殺案,其實相比於陳年舊案——春陽湖槍殺案,他更加重視五榮礦業集團礦洞塌方案。
這個案子實在太重大,死了三十多號人,省委書記現在還躺在病床上沒有脫離生命危險,雖然他對外堅稱是因為連日暴雨,導致礦洞塌方,沒有人為因素,但是他心低裡絕不是這樣想的。只是案子他調查了很久,卻依然一籌莫展,毫無頭緒。
不過按照得到的情報,顧愷之摸清了五榮礦業集團董事長凌溫楠手下,豢養了一批黑/勢力,而這個黑勢力的頭子,就是趙三榮。
現在蘇信的這份證據,簡直就是雪中送炭,他的破局之道!
……
這一天,正在學校上課蘇信的手機響個不停,以至於在課堂上,那首膾炙人口的《老鼠愛大米》響起來的時候,老師同學們都會把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然後蘇信很不好意思的掛掉電話,一個沒接。
電話有張馨的,有市長秘書黃承的,有華信集團總經理方林的。下課其間,又來一個電話,是方海軍的。
蘇信接了。
方海軍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蘇信,你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玩的真夠厲害,你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