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是在歡笑中結束的。蘇信和爸爸蘇柄言送周小恬一家下樓。
出門的時候,張曉鳳反覆叮囑著蘇信一定要常去她家玩,叔叔阿姨都得上班,小恬一個人在家裡很無聊,兩人正好有伴,可以一起學習。
蘇信滿口答應,表現的極有禮貌。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張曉鳳的芥蒂消除,只不過是人情往來的基本禮節。
看著眼前彬彬有禮的少年,周朝然很是感慨,這些天來發生在這個男孩身上的事他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不說救省長郭子健父親的正義之舉,光憑和市長對話的那份膽氣就讓無數同齡人望塵莫及,更別說他用一封信就扭轉乾坤,讓他眼見就要調離崗位的父親官復原職,重新鍍金髮熱。
這樣的膽氣,這樣的智慧。就算放在整個裡津市,又有幾人有?
想想這些年來妻子對蘇信的態度,周朝然心裡暗罵她這個大蠢貨。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自己怎麼就取了個這麼蠢的妻子。幸好現在兩家的關係還算穩固,就算妻子曾經的行為給蘇信造成過陰影,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拍了拍蘇信肩膀,笑道:「以後在一中有啥事,遇到什麼困難,儘管跟叔說,叔一定給你解決。」
對於整個裡津市的教育系統,周朝然的話就是聖旨。現在周朝然給他如此之大的一個承諾,蘇信沒有拒絕的理由,笑著點頭說:「謝謝周叔叔。」
送走了周朝然一家人後,爸媽並沒有就這些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再次詢問蘇信。家裡恢復平靜。蘇信偶爾跟老媽拌嘴,偶爾和老爸嘮嗑,場景很平凡,卻充滿了溫馨。
到了週末,蘇信應邀陪周小恬去了一次市圖書館,兩個人看了會兒書,然後在肯德基吃了點東西,之後陪著她逛街。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時光有些慵懶,蘇信時而同她說上一句話,周小恬就會歪著腦袋,嘴角含笑,眸子一閃一閃,認真地回答。但絕大多數的時間裡,兩人都是靜靜地走著,走在人潮人海中,走在回朔的時光中。
儘管如此,兩人看似關係好轉,可要說恢復兒時的親密無間,兩小無猜,那是不可能的。多多少少都存在著一些芥蒂,一點疙瘩,只是誰也不願先說出口,生怕落敗。這就像一張揉成一團的紙,不管再怎麼撫平,但不會跟原來一樣光滑無痕。
所以,他們只是在適應著對方,尋覓那曾經遺失的美好,試圖把記憶中的影像和眼前的人兒契合在一起。因為,在無情的時光面前,除了記憶,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
之後的日子裡,蘇信每天過得都很清閒,波瀾不驚,偶爾去一中打打籃球,卻再也沒有見到過安然。有時打球打累了,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擦汗休息,卻忽然感到不習慣,心裡莫名地湧出一絲失落和空虛。
榮浩給蘇信來過幾次電話,來電話的意圖當然是邀蘇信去網吧打魔獸。儘管對電腦遊戲早已無愛,蘇信也沒有拒絕陪著他打了幾次魔獸。
其實,他只是不想拒絕這份友誼,這份青春裡最**最沒心沒肺的友誼!
偶爾看書看累了,或是閒得無聊,蘇信會跑到溫婉家去玩。溫婉每天都要去汽車站賣紅薯攢讀大學的生活費,很忙很累。這也是蘇信很少去找溫婉玩的原因。
對於很多人來說,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每天起早貪黑操持家務,還要靠賣紅薯來支撐起整個家庭是不可想像的事,可溫婉早就習以為常,這是她生活乃至於讀大學的全部希望所在。但生活的壓力並沒有摧垮她,相反的,如今的她過得簡單卻滿足,不需要再去面對無窮無盡的騷擾,不需要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
而蘇信每次來的時候,每每還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那個賣紅薯的女孩,心裡都會湧出一絲奇異的感受,那是一種對不屈於生活的人的尊敬、對文靜卻堅強無比的姐姐的憐惜、心疼。然後,蘇信會跑過去跟她一起買紅薯,站在汽車站門口大聲吆喝著。
時間一天天過去,連成了珠,連成了線,伴隨著吆喝聲漸漸地消失在遠方……
到了八月二十五號,溫婉要開學了,蘇柄言特地給她辦了個酒宴,也把她爺爺給請了過來。一家人圍在桌子旁,氣氛溫馨歡樂。蘇柄言拿出一千塊錢遞給溫婉,笑著說:「婉兒,你在南召師大讀書不用學費,這些就給你當伙食費。讀書費腦子,多買些好吃的。在省城不比裡津,消費水平高,你不要太節省,沒伙食費給家裡打個電話,別委屈了自己。」
溫婉說什麼也不肯接,她爺爺也是直擺手說:「柄言,使不得,使不得呀,這些年來,婉兒這丫頭能讀上書都是你出錢出力。你不僅是湧泉村第一個大學生,是湧泉村最大的驕傲,更是婉兒的再生父親呀。叔是個老瘸子,沒啥能耐,只能在心裡感激你。只是現在婉兒大了,要自力更生,哪能還要你的錢呀。」
蘇柄言黑黑的臉帶著笑容,他打小家裡窮,只有一個母親,可以說是老家湧泉村村民們一家一戶給養大的。後來考上大學,學費也是老家那些淳樸的村民這戶十塊那家五塊給湊出來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天大的養育之恩。所以他對老家的人有著很深的感情,老家出來的貧困大學生他都要資助他們讀完大學為止。
現在包括溫婉在內,蘇柄言還資助著三名老家出來的大學生。儘管經濟壓力很大,但他寧願自己穿差點吃差點也要幫助老家的人。現在見溫婉拒絕,知道她是不想,笑著把錢放在溫婉的手裡,道:「溫叔說啥子自力更生呀,溫婉現在還小,要把心思放下學習上,哪能耽誤學業去搞其他的……來,婉兒把錢拿著。」
溫婉還想把錢推過去,卻被蘇柄言瞪了一眼,她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接過錢,只是在眸子中打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碗裡。
……
第二天,蘇信送溫婉去火車站。
現在正是開學的時候,客運高峰期,火車站人山人海。蘇信提著行李和溫婉擠過人群,來到火車站進站口,蘇信對溫婉說:「姐,你進去吧。」
「現在才九點,還有一個小時火車才來,進去也是等,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溫婉伸手指了指火車站側面的大亭子,那裡有一排空座位。
「好。」蘇信笑著點頭,再次提起行李和溫婉來到那個亭子裡,隨便找了兩個位置坐下。
蘇信放下行李,天氣還很炎熱,提著東西跑了這麼遠,有點渴,對溫婉說:「姐,我去買瓶飲料。」
「你提著這麼重的行李很累了,我去給你買。」溫婉見蘇信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有些心疼的說。
「哦,那好吧。」蘇信笑著點點頭。
溫婉離開後,蘇信坐在椅子上守著行李,無聊地打量火車站來往人群,只是八月末的天氣熱的變態,他不停地擦汗,口乾舌燥。
過了會兒,溫婉來了,她手裡拿著一瓶可口可樂,笑著遞給蘇信,說:「弟弟,給。」
蘇信見溫婉只買了一瓶飲料,愣了一下,才接過可樂,問:「姐,幹嘛只買一瓶可樂啊?」
溫婉伸手擦掉光潔的額頭上的汗珠,嘴角含笑,「我不渴呢。」
「哦,這樣啊。」
蘇信答了一句,目光落在手裡的可樂。可口可樂是冰鎮的,上面冒著絲絲冰冷的水汽,放在手心裡冰爽無比。但他已經沒胃口喝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溫婉只買一瓶飲料哪裡是因為不渴啊?她是捨不得多花三塊五毛錢!
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這三塊五毛錢僅僅是一瓶飲料的錢,半包煙的錢,幾十分鐘上網的錢,但對溫婉來說,卻是她一天的伙食費!
這樣的飲料,他又如何喝得下!
溫婉見蘇信接過飲料卻不喝,問道:「阿信,幹嘛不喝呀?不喜歡可樂嗎?」
蘇信仰起頭,笑了笑說:「不是,剛才你去買飲料的時候我在招待處喝了點水,現在不渴,等會兒再喝吧。」
「哦,那好吧。」溫婉沒有多想,笑著坐在蘇信的身邊,見他臉頰上滿是汗珠,掏出一張餐巾紙,細心地給他擦汗,擦完後,撓了撓他柔軟的頭髮,笑道:「阿信,你長得這麼帥,在學校裡有沒有女朋友呀?」
蘇信故意歎了口氣回答:「就我這長相,一中的那些女生瞧都不帶瞧我一眼的,只怕也就是姐你覺得我帥了。」
溫婉嘴角含笑,「傻瓜,不許妄自菲薄。」
兩人說了會兒話,到了九點半,火車快開了。蘇信提著行李和溫婉走到火車站進站口。
進站的時候,溫婉對蘇信說:「阿信,把行李給我吧,你早點回家,記得要努力學習,要不然姐姐不理你了。」
「好,我知道了。」蘇信點點頭,把手中的行李遞給溫婉。
等溫婉接過行李,蘇信順手把那瓶可口可樂塞進溫婉的手裡,然後退後幾步,笑著招了招手,大聲道:「姐,一路順風,有時間我去省城看你!」
溫婉愣了一下,低頭瞥了眼手中的那瓶可樂。
在那一瞬間,她恍然明白蘇信不喝飲料的原因。他不是喝了水,也不是不想喝,而只是想留著給她這個做姐姐的喝!
就在那一瞬間,溫婉心裡湧出一股濃烈的暖流,蕩然全身,感動到無以復加!
抬起頭,溫婉大大的眸子望著遠處的蘇信,望著那個站在人潮人海中對自己招手的大男孩,她眼睛都有些濕潤了,抿著嘴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用力地揮著手!
「阿信,姐姐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