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來的毫無預兆且氣勢洶湧,整個天幕彷彿成了一塊毫不透明的黑布,只剩街燈閃爍,伴隨著一聲巨響,閃電如利刃般劈開無盡黑夜,緊接著雨水傾瀉而下,沒有絲毫延遲。
許多人一生都不曾見過這樣恐怖的黑夜,雷電如怒吼的巨獸,彷彿要將一切吞沒,隱隱預示著這將不會是個平靜的夜晚。
人們都驚慌失措地奔跑,尋找避雨之所,而唯有一名身形單薄的女子拖著格格不入的大行李箱,彷彿失神般行走在這死寂的黑暗中。
原本應該艷如桃花的面孔此刻蒼白而憔悴,被雨水打濕的髮絲如海藻般纏在她的臉頰上,遮住她幽黑的瞳孔中那股幾乎就要噴洩而出的痛苦與絕望。
巨大的電視牆中正播放著新聞,女主播一貫的冷靜莫名顯得有些冷漠:「原東方帝國總裁林國豪於昨日自殺身亡,數百億資產悉數被凍結,集團內部虧空嚴重……」
那女子空洞的眼眸終於有了一些波動,凝視著電視牆,彷彿終於忍不住,洶湧的淚水傾瀉而出,彷彿失去全身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
沒有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是林晚桐,東方帝國千金,然而這個表面風光無限的財團實際上已虧空數百億。就在昨天爸爸開槍自殺了,媽媽傷心過度,服食大量安眠藥也狠心棄自己而去,而她甚至來不及痛哭一場,銀行的人已經帶著一干憑證告知她必須立刻離開豪宅。
狗仔隊到處尋她,要拍她如喪家之犬一般的落魄模樣,而她卻在這大馬路上,哭的像個傻瓜。
「卡嚓——卡嚓——」
不知何處想起一陣又一陣的快門聲,她還未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閃光燈刺得睜不開眼,數十個記者轉眼就將她圍個水洩不通。
這些可惡的狗仔隊,連這樣駭人的雨夜也阻擋不住他們麼!
「林小姐,請問你的父親是因為躲避巨額債務所以選擇自殺的麼?」
「林小姐,聽說林先生在自殺前曾暗中往瑞士銀行存入巨款,這筆巨款的來歷是什麼,林小姐請正面回應一下吧……」
一個又一個尖銳的問題接踵而至,完全無視這個女人在雨中的脆弱與無助。林晚桐揮揮手,擋開那些鏡頭,努力保持冷靜,還好,大雨掩住了她的淚水,她才不要在這些毫無同情心與正義感的狗面前展現一絲一毫的脆弱!
「林小姐,據說您父親生前對屬下很是嚴苛,這次財團破產也是以前的老部下所為……」
「林小姐有人說其實您的父親並沒有死,只是害怕巨額債務所以假死逃避,那麼請問林先生現在何處?」有個帶著黑框眼鏡的記者奮力擠上前,生怕錯過一絲絲新聞。
林晚桐渾身一滯,努力克制的冷靜在這一秒分崩離析。
是她親手為父親蓋上白布,親手將父親推進冷冰冰的太平間,是她親手扶著哭到暈厥的母親,咬著牙將所有的悲傷所有的憤怒吞入腹中。
她倒真的希望父親是假死避債!這樣至少這世上,她還有親人。
父親一生正直剛強,一手創辦這個堪稱帝國的集團,他這一生從未對不起任何一個人!
就連到了最後,他也是將所有可以周轉的現金都分給員工後才扣動了扳機,而她這個女兒沒有得到任何!
這都怪那個男人,他是父親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集團的副總裁,卻暗中將集團的一切都出賣給了對手,親手將父親推上了不歸路!
可沒有人去揭露那個男人,去譴責那些為了錢不擇手段的人,所謂的正義只會對弱者圍追堵截,為了所謂頭條而為死者蒙上莫須有的罪名。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直直打在那黑框眼鏡的臉上,而肇事者卻不卑不亢:「這一巴掌是告訴你不要無中生有!」
「啪——」
又是一記耳光,所有記者皆大驚,隨即又大喜,對著林晚桐一陣狂拍,而她不僅不閃躲,反而直面鏡頭,幽黑如墨的瞳孔中彷彿刮起一陣旋風。
她渾身濕透髮絲凌亂,狼狽不堪,但卻生生迸發出一股聖女般不可侵犯的神聖:「這一巴掌是告訴你們,永遠不要冤枉我的家人!你們儘管寫,原帝國集團千金仗勢欺人,落水狗還不懂自己的身份,儘管寫!儘管將我寫的不堪,寫的不可饒恕,告訴你們,姑奶奶現在一無所有,也一無所懼!」
不知從何處鑽進個身材矮小的男人,帶著副黑墨鏡,嘴角掛著莫名的神秘微笑,沖記者亮出名片:「各位朋友,賣在下個面子,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說也奇怪,方纔還一副貪婪面孔的記者們此刻卻像蔫了的茄子,撇撇嘴,竟然真的乖乖離去。那男人回過身子,為林晚桐撐起雨傘,依然是那副痞痞中帶著些神秘的笑容:「一晃眼千年都過去了,輪迴兜轉,你竟然還是這幅樣子。」
「老四。」一記清冷的男聲突然響起,林晚桐循聲望去,巨大的黑傘下身形纖長的男人向她緩緩走來,溫潤如玉,眉目如畫且又不失剛毅,精緻的輪廓在暗夜裡依然鮮明。墨玉一般的眸子如清秋之月,優氣質彷彿渾然天成。
「晚桐,你還好吧。」說著已經將大衣不由分說披在她的肩頭。
他!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
隨即一陣苦笑,她現在是全城的「名人」,有名的喪家之犬,他看來與那幫狗仔很熟,認識她也不是怪事,只是……這般親暱而隨意的稱呼讓她有些不自在。
「夠了夠了,不要再你儂我儂了!」那矮個男人急的跳腳:「今天就是千年一次的九星連環,如若再不帶她走,一切就又要重演了!我們好不容易尋來這裡豈不是白費!」說著已經拎著林晚桐的行李箱往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跑去。
一路疾馳,那兩個男人似乎都很是緊張。
「剛才謝謝了。」林晚桐實在忍不住,先開了口:「只是你們拿著我的行李不讓我下車,古古怪怪地說些我聽不懂的話,不嫌冒昧的話,不妨先告訴我你們是誰,要做什麼?」
矮個男人噗嗤一聲笑出來,摘下墨鏡,更加痞氣:「久違了,你還是說話像放炮,哈哈!過了千年你怕是認不得我老四了,畢竟我的身軀發生了這樣大的改變。」
「熬過今晚,我自會告訴你一切。」那很優的男人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若有所思。嗓音清冷如人,在這個狂躁的夜中讓人莫名心安,他將大手覆蓋在林晚桐的手上,這雙手指節分明,乾淨修長,意外得很是溫暖。「現在你只要知道,我叫司馬明鏡。」
「糟了!」老四一個急剎車,暗罵一聲,已經翻身下車,司馬眉頭皺的更緊,握著她的手一陣僵硬:「呆在這裡,不要出去。」說完對她安心一笑,也翻身下車。
隔著窗玻璃,林晚桐看到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巨樹就這般橫亙在路中間,也許是被雷電劈中,而那兩人滿面愁容,不知在說些什麼,似乎爭執了起來。
林晚桐也皺起眉頭,說實話她依然一頭霧水。這兩個陌生男人脅迫她上車還將車開到這種荒山野嶺來,不得不讓人懷疑……
不如趁他們吵起來自己溜走好了。林晚桐拎起行李箱,腦中卻浮現方才司馬握著自己的手囑咐自己不要出來時那副安心的笑容,因而有片刻的猶豫。然而只是一瞬,她才不會相信任何人。
信任是穿腸毒藥,爸爸就是最好的例子。他如果不是放心將集團交給那個背信棄義的男人,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沒走出幾步,天空忽然一亮,林晚桐吃驚地抬頭,卻見原本漆黑一片星月無光的天幕卻從八個方位各閃出一顆星星,那星星起初暗淡,而後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至將黑夜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林晚桐!我分明說過讓你不要出來的!」不遠處傳來司馬失去冷靜的聲音,而她卻漸漸在這片白光中恍惚起來,再抬頭,不知何時那八顆星辰的正中又出現了一顆星星,那一顆極為明亮,且發出的竟是七彩的柔光!
九星相連,由正中那顆星射下一束光,直直籠罩在林晚桐的身上,她被強光照射,意識迷糊,只覺身體越來越輕,越來越輕。她偏過頭,卻見司馬和老四正奮力敲打那光束,彷彿那裡有一面牆一般。
不知是不是她看錯,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似乎是看見司馬滑落的眼淚,滴在那光幕上,蕩漾出一層七彩的波紋。
為什麼……為什麼,要為了我,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