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的做噩夢,夢裡都是一些可怕的人和事,模糊又迷離,我抓不住任何東西,只覺得恐懼。我想大喊大叫,可是沒有力氣能夠掙扎出聲,我不知道這樣的噩夢還要持續多久,如果活著真是像夢中一般,我寧可死了也好。
我沒有死,昏迷不知多久之後,我在醫院的icu醒來,護士第一時間欣喜的俯身,問我:「醒了?能聽到我說話嗎?」
我一絲力氣都沒有,用盡所有力氣,也不過抖動了一下眼皮。護士已經非常滿意,她說:「我去叫醫生。」
一群醫生圍著我討論,我這才知道自己原來動過腦部手術,他們都以為我醒不過來了。醫生們認為我恢復意識是個奇跡,鼓勵我繼續努力康復,他們討論了片刻,決定讓家屬進來見我。
我沒家屬,我做夢也沒想到進來的是江惠和程子良,江惠哭得像淚人一般:「姐姐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把我從車裡推出來,我就跟你一樣躺在這兒……」
我太累了,沒有力氣思考,只是轉動眼珠。江惠哭著說:「其實我就是想看看你,我騙了你,我是故意跟你搭一班飛機去四川的……」
程子良低聲的安撫了她幾句,江惠到底年輕,大聲說:「姐姐,我發過誓,你如果能醒過來,我一定得告訴你,其實我的名字叫馮曉琳,你跟程子良的事我都知道,我原本就是好奇想看看你到底長什麼樣,現在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一個肯捨棄自己性命救我的好人!你放心吧,我絕不會嫁給程子良的!」
我聽著就覺得腦仁子疼,原來江惠就是馮曉琳,原來她是故意跟我一塊兒去四川的,可是這姑娘也太實誠了,我救她的時候也不過是出於本能,那麼危險的情況下,能救一個當然就救一個,於是順手就推了她一把,老實說那時候我都沒多想,那麼突然的情況,我哪有功夫多想。只是推了她一把,她就不嫁給程子良了,這決定也來得太……不可思議……我翻了個白眼,再次昏睡過去。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在加護的貴賓病房。大約是那位馮家千金的手筆,病房很寬敞,設施齊全如同酒店,一看就知道費用很貴。
不過馮曉琳不在這兒,只有程子良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大約是坐了太久,他已經睡著了。我睡在床上,只能從一個很彆扭的角度看著他,也只有從鬼門關裡再次逃出來的之後,我才能如此坦然的看著他。
十八歲的時候,我曾經那樣愛過他。那時候以為天也會老,地也會荒,只有愛的執著,是恆久不變,是人世間最執著的存在。
我看了他很久很久,一直到最後,我也睡著了。
我仍舊夢見蘇悅生,他站在大廳的中間,臉上的表情,非常的孤寂,就像一個孩子似的,他說:「原來是這樣啊。」
我不曉得他在說什麼,他很快就轉身往外走,我叫住他,對他說:「那你打算怎麼辦?」
他轉過臉來,看了我一眼,我從來沒見過那樣子的蘇悅生,他的眼睛裡竟然有一層薄薄的水霧,彷彿是淚光,我從來沒有想過蘇悅生會流淚,我像是被刀砍了一下似的,又像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猛然往後退了一步。
他說:「我不想怎麼樣,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然後他轉身就朝外頭走了,我心裡頭慌得沒有辦法,卻知道自己不可以叫住他。聲音哽在了喉嚨裡,我想我是做了錯事。
醒過來時,眼角還有淚痕,有溫暖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我的臉,我嗚咽了一聲,有人握住我的手,說:「沒事了,沒事了。」
我抬起眼眸,看著程子良,他的神情溫和,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如果一切都可以重新來過,那麼整個世界會不會有所不同?
我住了整整一個月醫院,程子良天天到醫院來看我,一個月後程子良替我辦了轉院,我的骨折還沒有恢復,航空公司拆掉了兩排座椅,安放我的擔架。我躺著飛回了熟悉的城市,被救護車直接送到醫院。
傷筋動骨一百天,我還得繼續在醫院躺兩個月。不過我剛剛躺了兩天,程子慧就來了。
她來的時間很巧,那天程子良一走她就來了,我覺得她是計劃良久,專挑這機會來的。
果然,程子慧往病房裡一坐,將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倒含著幾分笑意:「你氣色不錯。」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鬼門關裡再走過一遭,我膽子又大了許多。
連蘇悅生來了我都不見得會怕,何況只是程子慧。
我說:「托您的福,總算沒丟了小命。」
程子慧慢條斯理轉動著手腕上的玉鐲,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她說:「我一直覺得好奇,你這個人,到底是屬什麼的,怎麼每次遇上大災大難,都死不了。」
我笑咪咪的說:「大約是屬小強的吧。」
養尊處優的程子慧,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猜得到,她居然不知道小強是什麼。不過估計她也知道我狗嘴裡吐出不像牙來。她說:「說吧,你到底要多少錢?」
我嫣然一笑,說:「蘇太太,您覺得這是錢能解決的問題嗎?」
程子慧被我氣得半死,不過她也不是省油的燈,眼波一閃,就對我說:「鄒七巧,你別得意了,你以為程子良對你好,那純粹是因為他覺得對不起你,利用男人的內疚,算什麼。」
我慢吞吞的說:「我沒有得意……不過蘇太太,您可以趾高氣揚的坐在這裡,還不是因為您嫁了個好男人。」
程子慧竟然沒有勃然大怒拂袖而去,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著我,臉色沉沉,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我淡淡地說:「就是提醒你,我不欠你什麼,倒是你,欠著我媽媽一條命。」
程子慧的臉色真是好看,一剎那跟換過百千張面孔似的,她緊緊盯著我,我若無其事的看著她。最後,她說:「你都想起來了?」
我又笑了一笑,說:「蘇太太,您今天到這裡來,到底是想跟我說什麼呢?」
不論她說什麼,她都已經輸了。
程子慧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慢慢笑了一聲,說道:「鄒七巧,你牙尖嘴利,不過就是佔點口舌上的便宜。當年的事縱然我辦得有那麼一點兒不地道的地方,可也是你自己心甘情願。」
我冷冷的看著她。
程子慧反倒鎮定下來了似的,她從容不迫打量著我,說道:「再說冤有頭債有主,你媽媽的事情跟我有關不假,可說到底,罪魁禍首不是蘇悅生嗎?怎麼,跟殺母仇人廝混了這麼多年,也沒見你三貞九烈啊?!」
她的話像一根針,戳得我跳起來。我是真的跳起來,連手背上掛著的點滴都差點扯斷了,我尖聲大叫:「滾!」
程子慧站起來,十分優雅的拎起自己的小包包:「好好養傷,別又弄斷一根骨頭。」
我氣得暴跳如雷,尖叫著朝她撲過去,護士及時衝進來攔住了我,程子慧身形一閃就走掉了,我歇斯底里徹底發作,大吼大叫,像潑婦一般,兩三個護士都把我弄不回病床上,最後醫生趕來,硬按著給我打了一針鎮定劑。
我覺得痛楚極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未長好的傷口再次迸裂,痛得我連氣都喘不上來,可是身體內有另一個地方更痛,那個地方痛得像是被整個剜去一塊肉,不,不,被剜去的不是肉,而是我的一顆心。我嗚嗚的哭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含混叫喊著什麼,最後藥力發作,我哽咽著昏睡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心理醫生在病房等著我,也不知道是誰找來的心理醫生,我十分厭煩,一句話也不肯跟他說,只要求出院。主治醫生百般勸阻,我就是鐵了心要出院。最後鬧得他們沒有辦法,只好給出醫藥費的馮曉琳打電話。
我在電話裡告訴馮曉琳,我已經好了很多,我今天一定要出院,我在電話裡表達了謝意,只說自己實在是住不慣醫院,只想回家去讓護工照顧。馮家的千金其實人挺單純,沒有想太多就同意了。
我打電話給阿滿,讓他找一個護工去我家,還讓司機來接我。阿滿驚詫極了,說:「你不是還有兩個月才出院嗎?」
我敷衍的說醫院住著悶氣,催促讓司機越快來接我越好,阿滿知道我的性子,沒起疑心就讓司機來了。
我回到闊別好久的家裡,那套平層大宅,還是蘇悅生替我作主買的,不,用的不是他的錢,是我媽留給我的錢。幸好如此,不然我都沒有地方去。
我在護工的幫助下艱難的洗了一個澡,然後躺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正巧是週六,電視台在播十分熱鬧的綜藝節目,阿滿打發人給我送來大師傅煲的新鮮滾燙烏魚湯,我一邊喝著烏魚湯,一邊在心裡琢磨。
怎麼樣才能見到蘇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