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雪夜造訪舊情人
嚴一川說:「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
許峻嶺說:「一川你想回國去把威風抖一抖吧博士後了,還是個洋的,回去把人也嚇散了。」
他說:「抖一抖是其次。」
許峻嶺說:「主要是想家裡的人了。」
他說:「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我要不是個中國人,早就拿到課題,自己搞個碟子自己吃。別人高興了碟子裡撥一點給你,心裡什麼滋味。」原來他那個課題組最近有了突破性進展,他出力最多,論文拿出去連名字也不能署一個,精神上大受刺激,想回國去自己幹。
許峻嶺說:「你老婆剛才交代我了,要我勸你留下,孩子不上不下的嘛
!」他說:「孩子大學畢業我都五十了,回去還有什麼用為老闆這樣無限地做下去,實在也不甘心,心裡苦得很呢。」
許峻嶺說:「你這叫苦剛才你沒聽人說那個考托福差五十多分的人比你小不了一歲兩歲,國內原是博士,做得一塌糊塗的,來三年了,事業還沒見影呢!你這就算苦了」
他說:「還是你好,說溜就溜了。我們留在這邊,一輩子也沒有太多想法了,博士後做了這三年也看透了。」
許峻嶺說:「老闆給你兩萬多一年呢!」
他說:「為人做嫁也要幾個手工錢吧。心裡怎麼不平衡,還做不得聲!」
孫則虎叫許峻嶺過去打撲克,跟他打一對,許峻嶺就過去了。看見范凌雲和袁小圓兩個在角落裡說什麼,挺親熱的樣子。打著撲克,孫則虎看著電視裡的時裝模特,歎口氣說:「也不知道這些模特最後都嫁給什麼人了。」幾個人都笑。
許峻嶺說:「肯定是嫁給男人了。」
孫則虎說:「絕對是的。」
一個人說:「老孟只說對了一半,肯定是嫁給有錢的男人了。」
孫則虎說:「絕對是的。」又歎口氣。
許峻嶺說:「老孫你歎氣也不怕我們告訴小袁聽」
他說:「她知道也沒關係。是個男人就那麼回事,她不知道還要你們去說!」出了牌又盯了電視機。
許峻嶺說:「老孫我們換個位子,你老盯著模特的腿,自己馬上就要鑽到桌子下去表演了。」打一盤輸了,許峻嶺鑽了桌子說:「跟老孫打一對真受刺激。不打了,到下面跳舞去。」叫另一個人接了手。孫則虎也想去跳舞,卻沒人接手,就叫袁小圓。袁小圓說:「鑽桌子的還叫我來!」
他說:「你打,輸了歸我鑽。」把牌遞給震小圓,下樓去了。
乒乓球檯已經搬開,有七八對在那裡跳舞。徐先生夫婦也在跳。都是熟人,許峻嶺膽子也壯了點,也加入進去邀了人跳。他心裡想邀長得好些的那個女孩跳,觀察了一會兒看出有一種不動聲色的競爭,每當曲子一響那女孩就先被邀了,就放棄了那種打算。
許峻嶺又注意到有一次孫則虎邀范凌雲跳,范凌雲遲疑了一下,做了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拒絕的動作,但馬上又接受了。雖然沒有興趣,許峻嶺還是邀徐太太跳了一輪。不一會兒袁小圓來喊孫則虎:「上去!」
孫則虎說:「有事」
袁小圓說:「去鑽!」
孫則虎說:「這麼快就輸了」乖乖地跟了上去。一會兒回來說:「天下找得到第二個這麼模範的模範丈夫嗎」
十點鐘的時候,范凌雲和徐先生道了別,又站在門口高聲地和別人說「拜拜」。許峻嶺知道她在提醒我,過了幾分鐘就悄悄地溜了出去。
出了門許峻嶺冷得一哆嗦,雪又下起來了。站在台階上透過雪花看見范凌雲站在前面,穿著那件熟悉的粉紅羽絨外套,鄰居家門口的綵燈在她臉上一明一暗地閃。一陣風捲起雪花,遮沒了她的身影,雪落了她仍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許峻嶺推了單車,把鈴搖得「叮叮」的響。走過去她說:「這樣的天也騎車來。」
許峻嶺說:「開始沒下雪,又不太遠。」
她說:「花幾十塊錢買張月票也不會就窮死了你,人總要對自己好些,你不對自己好誰還會跑來對你好!」
許峻嶺說:「總想著過幾天就回去了,過幾天就回去了,就拖下來了。」許峻嶺說著忽然意識到可以趁機給她一個不傷自尊的提醒,又說:「真的過幾天我就回去了,在這裡再沒有什麼可等待的。看了三年多,我看透了,好地方,卻不是我呆的地方。」
她說:「你是應該回去。別人不瞭解你,總是要你留在這裡,不要聽他們的。」
兩人都沉默了,踩著雪地沙沙的響。到了路口她說:「還早,去不去我那裡坐一下」
許峻嶺說:「好。」
她說:「看見雪我又想起了紐芬蘭。」聲音中帶著一種淒切。
許峻嶺心裡發冷,說:「多倫多的風沒那麼猛。」
她說:「紐芬蘭的一幕幕都就像昨天,那時候你剛來,現在又要走了。一晃三年多了,這麼多日子就這樣過去了。」
許峻嶺說:「今年多倫多的雪比去年下得晚些。」
她說:「什麼事都是一去不復返,人一輩子也是的。紐芬蘭你這一輩子也不會去了,我大概也不會去了。」
許峻嶺說:「多倫多到底還有不少富人,徐先生這幢房子恐怕要五十萬。今天晚上他恐怕用了幾百塊錢,啤酒都是十箱。」
她忽然一笑說:「多倫多的風沒有那麼猛。雪比去年下得晚些。啤酒都是十箱。」
許峻嶺尷尬地笑幾聲,說:「我騎車你敢不敢搭」不料她說:「下大雪搭你的車,也不是第一次了。」
許峻嶺說:「我是怕別人看見了又嚼舌頭呢,以為我們還怎麼樣。我反正過幾天就走了。」
她說:「你不願意去就算了。」
許峻嶺說:「你不怕我怕什麼!」抖落身上的雪花,騎了車,她跳上來,迎著雪向前騎去。
到了她房裡,許峻嶺問:「到底有什麼事」
她說:「你想走了是吧,這裡有鬼要吃了你!」
許峻嶺不好意思,坐下來說:「燒點水泡杯茶來吃,口渴死了。」
她去燒了水來說:「其實你可以再等兩年拿了公民權再走,綠卡別浪費掉了。有了護照來去就自由了,什麼時候想來就來。」
許峻嶺說:「還等兩年兩個月對我的意志都是一個考驗。閉了眼睛哪條街是什麼樣子也在心裡畫出來,還來幹什麼來打工差不多,可錢我也不想賺了。」
她笑了說:「賺飽了。」
許峻嶺說:「肚子吃什麼山珍海味也會有個飽的時候,錢是賺不飽的,越多越飢渴,我只是不想去賺了。」
她說:「綠卡廢了到底可惜,香港人想移民還得投資十五萬呢。護照到了手,全世界任何國家的國門就像自己家的菜園子門一樣。」
許峻嶺說:「中國又不承認雙重國籍,回去了我一個加拿大人在單位走來走去,別人還不看我是怪物。」
她說:「那也是,有人心裡會恨你,不惹他他也會恨你,人就是這種東西。」
許峻嶺說:「拿個加拿大護照回去了,我覺得心裡對不起誰似的,其實我又明白也沒有就背叛了誰這回事,何況我又不想當國家主席。」兩人一起笑了。
許峻嶺又問:「你家裡又來信了沒有」
她說:「來了。」
許峻嶺說:「你媽媽又罵我了吧」
她說:「她恨得你哭!我哥哥說等你回去了找人打你一頓。我趕快寫信回去了,要他們別。」笑笑又說:「你也別怪他們,他們沒文化的人就是這樣想的。」
許峻嶺說:「要是不疼,打我一頓也是應該的。」
她說:「不說這些,講好了你回去幫我帶幾樣東西。」
許峻嶺說:「已經有幾個人要我帶了。」
她說:「別人的東西你不要都攬在身上帶了,他們利用你。」
許峻嶺說:「幫你帶就不是利用。」
她直笑。
許峻嶺又說:「帶幾件東西倒沒什麼,只是我怎麼敢往你家裡去送那不是捨身飼虎罵一頓倒算便宜的!」
她說:「你寫信叫我哥哥去你家拿。」
許峻嶺說:「也只好這樣,東西別太多,會超重的。」
她說:「別人的我不管,反正我的東西差不多也就是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