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秘書小姐和老闆娘
她笑一聲說:「這件事還要謝謝你,聽我囉嗦那麼多。你有一句話對我最有用,既然會失去就本來不屬於你,不屬於你的東西失去了也不必傷心,這句話講到點子上了。」
許峻嶺說:「這是我說的話嗎我都忘記了。」
放下電話我把這句話放在心裡又念了一遍,覺得也應該是自己說過的,這時要用來說服自己了。
許峻嶺心裡漸漸平靜了一些,不再像癮君子過一陣就必須吸一口似的,隔幾天去那樹下守望一回。心裡雖然還期待著一種出人意料的轉變,但似乎也已經明白,這件事就這樣完結了。
許峻嶺把注意力轉移到回國的事情上去了。如果他願意呢,明天就可以走。只剩下最後一件事沒有完成了:錢。不知什麼時候他為自己訂下了五十萬塊錢的目標,這目標一旦確定,就變得那樣神聖,賺滿了四十九萬塊錢他也不會死心。好幾次他想說服自己,少幾千塊錢也就算了,就這樣等著,拿完失業金就走人。
可是不行,每次這樣想了以後又給了自己一個堅決的否定。許峻嶺心裡覺得可笑,五十萬塊不是自己定下來的嗎,怎麼今天連自己改變也不行呢人真的有這麼奇怪,虛設的目標競可以變得如此神秘不可移易。前一段張小禾在這裡,他不敢說找工作的事,怕找不到或者找到很差的她會看不起他。現在,他自由了。
領著失業金許峻嶺只能去打黑工,黑工只能到唐人街去找。打黑工工資低,工作也累,人人都可以擠著你,欺負你。但再怎麼樣,總比呆在家好,時間已經非常緊迫。許峻嶺到幾個唐人街挨門挨戶問了三天,看了多少輕蔑的眼色,還是沒人要他,打黑工的人太多了。對這些眼色他麻木不仁,他的苦就要熬到頭了。
有一家超級市場老闆似乎有意思要許峻嶺去殺魚,指著池中十來斤一條的魚問他能不能幹他說:「除了殺人,沒有不能幹的事。」
他說:「一份工呢,那是很難的,現在是什麼時候!來幫幫忙怎麼樣」
許峻嶺奇怪地望著他,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幫忙加拿大也有這麼一說!許峻嶺差點笑出來,他馬上解釋說:「也不是全部幫忙,吃我的,另外還有點意思意思。」
許峻嶺說:「這點意思意思是個什麼意思呢」
他說:「兩塊錢一個鐘點意思意思怎麼樣」
許峻嶺說:「不好意思,老闆!這個忙就難幫了。」
他說:「你覺得多少意思才夠意思呢」
許峻嶺說:「意思意思總要夠意思才有意思,不然沒意思了還意思什麼呢十幾塊錢一個鐘點我也賺了幾年,兩塊錢一個鐘點!」
他眼睛鼓出來,像聽天方夜譚一般,忽又輕蔑地一笑說:「十幾塊錢一個鐘點,這些人都拿十幾塊錢一個鐘點我短褲都要輸給你。你去找你的十幾塊錢一個鐘點,找我幹什麼!我求著了你嗎」
許峻嶺也輕蔑地一笑說:「兩塊錢,你好意思說,我不好意思聽。我出三塊錢一個鐘點意思意思,你幫我去搞家裡的衛生你願意不三塊錢,願意這就跟我走!」
趁他一怔,許峻嶺說聲「拜拜」轉身就走,到了門外,聽見他在高聲罵什麼。
看來要找工作非借工作許可證不可。許峻嶺打電話給范凌雲,她說:「違法的事,我不敢做,電腦裡查出來不得了。你倒是賺錢走了,我還得呆一輩子呢。」
許峻嶺再三說查不出,她只是不肯,說:「你一定要我有個違法記錄才稱了你的願吧
!」
許峻嶺說:「你保護自己保護得滴水不漏。」
她說:「那講明的,我不保護自己誰還來保護我」
許峻嶺只好算了,心想,最後這幾千塊錢看樣子是賺不到了。過幾天范凌雲打電話來說:「馬正飛要回國去幾個月,你去借他的工作證。」
我說:「你都不肯借,他會肯借」
她說:「你做滿二十個星期,再想辦法要老闆炒了你,讓他拿失業金,他會肯的。」
許峻嶺說:「這失業金你拿不好些你正沒錢!」
她說:「我又沒回國,我在這裡讀書,電腦一按就出來了。」
許峻嶺照她說的打電話過去.果然一說就成。
把馬正飛的社會保險號和工作證拿了,許峻嶺瘋了似的滿城跑著去找工作。每天以第一時間等著在東區唐人街買了《星島日報》,查到了廣告立即打電話去。可那邊不是說已經有人了,就是要他去填一張表,毫無結果。
許峻嶺每次去了都發現總是有好些人趕在他前面,怎麼可能後來明白了很多人等在大唐人街搶第一時間,那邊的報紙出來早一兩個小時。於是他每天也早早地騎了車到大唐人街買報,然後立即行動。有家無線電裝配廠招四十個人,他馬上乘地鐵到了東邊士嘉堡工業區找到那家廠,屋子裡已經擠滿了人,講上海話的人多。
許峻嶺擠進去搶了一張表,以馬正飛的名義填了,交的時候遮遮掩掩眼睛轉溜著,怕有人認識他,發現他冒名頂替。女秘書是好漂亮一位小姐,看去也像大陸來的,神氣地把一大摞表拍得「嘩嘩」響說:「你看,你看!」
交了表的人都不肯走,呆著就有希望似的,也許想等別人走了自己再對秘書小姐作個特別提醒。許峻嶺看大家都不走,也呆著,呆了一會兒心裡難受,嚅動著嘴唇罵了聲娘,開了門出去。出了門想著張小禾還真是個好樣的,像這位小姐真叫人噁心。
這樣又過了幾天還是沒有希望,才明白失業嚴重到如此地步,如果這時候才到加拿大可怎麼得了。又買了英文的《太陽報》來看,想到西餐館去找份洗碗的工作。這樣奔忙了十幾天,在餐館、塑料廠、加油站、機械廠……幾十個地方碰了壁,人都快氣瘋了。
這天許峻嶺給城郊的一家汽車旅館打了電話,他們登出廣告需要一個值夜的人。許峻嶺說了自己的情況,老闆娘叫他過去看看。他對找工作幾乎已經絕望,路又這麼遠,他猶豫著還是去了。下了地鐵列車轉了市內公共汽車,到盡頭又轉了去市郊的車,下了車對著地圖又走了好久,路上冷冷清清的。許峻嶺想,如果要了他呢,他就住在這裡算了。
老闆沒房給他,許峻嶺在附近租一間,電話也不裝了,忍了最後這幾個月,與世隔絕也顧不得了。見了老闆娘,她漫不經心地和他說話,許峻嶺知道沒希望了,但還是填了張表留在那裡。回去的時候一路想:「跟張小禾分了手還是對的,來三年了,還這樣惶惶然若喪家之犬到處竄,這日子怎麼過得下去。」
又想到認識的幾個漂亮姑娘嫁給了年齡大的富人,自己原來還想不通,又不是沒有飯吃,當個靠男人吃飯的人!這時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們只要在感情上作了妥協,一切一切的艱難困苦都沒有了。
不知道張小禾林范凌雲會不會走這條路。坐在地鐵車廂裡,許峻嶺那麼強烈的感到了心中對錢的那種物質的飢渴,是一種噬血的飢渴。他還在銀行裡存著四十幾萬塊錢呢,現在還拿著失業金呢,可心裡都悶得要爆炸了。這時許峻嶺也理解了終日惶惶然的億萬富翁和街頭流浪漢,他理解了人。
聽見耳邊「轟隆轟隆」地響,看著車廂裡寥寥的幾個人,忽然想起那些做強盜的人,一瞬間許峻嶺理解了他們,連他也想去做個強盜了。他盯著斜對面一個白人望了一會,閉上了眼,想像著自己懷裡揣著手槍,硬硬地頂著胸口。他右手慢慢伸進去摸了摸,食指扣住了扳機,輕輕地撥動感到了彈性,猶豫著是否掏出來向那個人走去。手在胸前進進出出有幾次,最後還是伸了進去。
槍身一邊冷一邊熱,他把手心貼緊了冷的一面,讓自己冷靜下來,告誡自己犯法的事可不能做。可就這樣想著卻醉漢似的站起來,身子在車廂裡搖晃著,向那個人走去,在他身邊坐下,把槍口頂著他的腰,微笑了說:「money,money.(錢,錢)」
一隻手就把他的皮包拿了過來。他張了嘴想叫,手飛快地往前一伸想搶回皮包,許峻嶺槍那麼用力一頂,他手就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