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一個情場獵手
許峻嶺說:「所以有那麼多人選擇了自殺。人對外在世界的體驗是以自己的內心感覺為標準的,所以世界上沒有一種最好的生存方式。比如有的人可以呆在北美,他也回國去了。」
她說:「那是幾個有病的人。」又說:「那我有時候煩惱起來真的覺得活著還不如不活好。」
許峻嶺說:「你可別騙自己,白丟了一條命。」
她還想跟許峻嶺爭論,許峻嶺說:「今天帶你到唐人街吃飯去,你別忘了觀察我上街時那雙眼。」
她說:「今天悔不該提醒你了。」
許峻嶺騎了單車,讓她在後面搭了。他說:「別在心裡笑我,跟我就只有單車,除了我你跟誰也有小車。」
她說:「就不必說這麼多了吧。看路,汽車來了。」
許峻嶺說:「這麼怕死的人,還說活著還不如不活好呢。」
她在許峻嶺背上輕輕戳一下說:「那是打個比喻。」又說:「總沒有人覺得窮好。」
許峻嶺說:「那也別說絕了。中國有句話,三年討飯,縣官不換。窮有窮的樂趣,不食人間煙火的人也真有。」
她說:「那你不是。」
許峻嶺說:「那我不是。人間的煙火我要食,人間的別的也不能少。」
她說:「別的是什麼,你說清楚點。」
許峻嶺說:「你知道。」
她說:「我不知道。」
許峻嶺說:「你真不知道我就說了。別的是個女人,是誰你心裡知道的,我不說了。我有時心裡衝著就想吃了她。」
她說:「那反正是別人。」
許峻嶺說:「那反正是別人。」
她說:「是別的別人,不是我。」
許峻嶺說:「是別的別人,不是我,當然不是我。」
她說:「跟你說不清楚。」
許峻嶺叫她坐穩,抓住他的衣服。她身子向前靠一點,抓著他的衣服。許峻嶺說:「再抓穩點。」她乾脆把手從後面挽過來,輕輕摟了他的腰。他微微感到了她胸脯的柔軟,有意無意地把背往後面一靠一靠的幾次,感覺得更加明顯些。她並沒有察覺什麼,也不閃避。
在小杭公酒家許峻嶺點了一個套餐:一份薑蔥雙龍蝦、一份清炒油菜、一份蝦仁湯。他還要再點一個炒菜,她說:「儘夠了儘夠了。」
許峻嶺說:「既然來一趟就豐富一點。」
她說:「裝什麼闊大爺!」
許峻嶺就不再堅持。菜端上來,她說:「我後悔了,不該跟了你來,你的錢也不容易,血汗錢,我吃了心裡不安。」
許峻嶺吃著說:「謝謝你理解我。不過孟浪也不至於就潦倒到那個樣子。」
她說:「我也沒有錢回請你。」
許峻嶺說:「你中午就請了我了。你算個有心的人,要是別人,吃了一抹嘴,說一聲,孟浪好瀟灑,等著你下次再請他。」
她馬上問:「你還帶誰來過別人她是誰」
許峻嶺說:「他是個男他,不是個女她。」
她說:「是帶范凌雲吧」
許峻嶺說:「告訴你是別的別人,不是范凌雲是個男的,騙你嗎」
她說:「你沒帶范凌雲下過館子,我就不信。」
許峻嶺說:「在加拿大沒有帶過范凌雲。」
她說:「那你說別人吃了嘴一抹。」
許峻嶺說:「你怎麼聽著別人就是個女的」
她說:「我覺得就是。」
許峻嶺說:「還真是個男的,從國內開會過來,國內的朋友介紹他打電話給我。我請他到這裡吃一頓,讓他點菜,他一口氣點了三樣最貴的,那一頓吃了我一百多塊錢,我心裡恨得直癢,太不是東西!別人的錢就不是錢嗎以為加拿大有錢撿呢。又後悔不該裝那個瀟灑,在家裡泡一包方便麵給他吃也就交代過去了。」
她直笑說:「那今晚你也泡兩包方便麵,一人一包。」
許峻嶺說:「你跟那個東西不同。」
她說:「本來我想殺你一刀,吃掉你一兩百塊,讓你心疼得睡不著。」
許峻嶺說:「那我又要另眼看你了。」
她又問許峻嶺還帶誰來過。許峻嶺說:「到加拿大兩年多,除了天天上餐館,就上過這兩次餐館。」
從小杭公酒家出來,已經八點多鐘。許峻嶺載她在橋上停了,兩人伏在橋上看下面高速公路上的汽車。來來去去的小車在他們眼前是一紅一白兩道看不到盡頭的線。許峻嶺說:「早幾個月不認識你的時候,我在這裡看汽車,一看就是一兩個小時,你信不信」
她說:「我信,怎麼不信」
許峻嶺說:「媽的,這麼多小車,也不算個稀奇東西,就沒一輛是我的。」
她說:「那只怪你自己,不怪加拿大。」看了一會兒,許峻嶺忍不住把一隻手輕輕摸索過去,像是無意地碰了她的手,她並不迴避。他用一個指頭在她手背上輕輕觸摸。她還不動,不停地和他說話。許峻嶺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一點急促和緊張,把手輕輕移了回來。她說:「我有點冷了。」
許峻嶺說:「回去吧。」
她說:「再看一會兒。」
過一會兒又說:「我有點冷了。」
許峻嶺說:「你再說冷就是給我提供了某種借口,可別怪我。」
她不再說冷,指了下面的汽車和遠處的高樓,說些閒話。過了好一會兒,她說:「回去吧,真的冷了。」
許峻嶺想也沒想,把一隻手搭在她肩上,向自己身邊摟緊點說:「還冷嗎」她不動,也不說話,許峻嶺感到她的身體在微微顫抖。過一會兒她拍一拍他那隻手說:「別這樣,孟浪,這樣不好。」
話音中帶著一點哭聲。許峻嶺把手縮回來,去看她的表情,倒還平靜。許峻嶺說:「恨我了吧」
她說:「沒有。」
兩人都沉默著。許峻嶺抬眼望去,銀行區那幾個著名銀行的總部大樓燈光通明,在夜中閃著光,塔看不清塔考,塔頂的光一明一暗地閃。他沒話找話,問她:「你上過塔沒有」
她說:「下雨了,回去吧。」
許峻嶺覺得臉上脖子上果然一點一點的涼,對著燈看出是雪。許峻嶺說:「是雪,又下雪了。」說著雪就大了起來,分明地在風中飄。她坐在單車後面不說話,手也不再挽到前面來。他找些話來說,她只「嗯嗯」地幾聲表示聽見。他把雪讚美幾次,心中慌了起來,嘴也不那麼便利,竟有點前言不搭後語。到了家裡兩人之間還是有點不對勁,道聲「晚上好」,各自回房去了。
許峻嶺猜不透張小禾是怎麼回事,明明是有了意思,臨陣又滑脫了。他很後悔那天還是太冒失了一點。他非常怕她把他看成一個有所企圖的人,一個情場獵手。兩年多來他不怎麼注意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形象,在一個暫時漂泊的地方,他覺得沒有必要,而且他也沒有信心去塑造自己。
但這幾個月,他卻有意無意地在張小禾面前注意著自己的形象。開始許峻嶺沒意識到自己在進行這種努力,一旦意識到就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完整陰謀的某個部分。他在心裡對自己說:「我有愛的權利,至於她是否接受那是她的事。」
馬上又覺得這種浪漫在一個現實的社會中簡直是可笑的。由於缺乏自信,他遲疑著不敢採取一種決定性的步驟,可心底仍存有一種自己也不願去細想的企盼,似乎在等著張小禾走出這一步。但又怕她真的這樣做了,他還會不知所措。
畢竟,對於以後的事情,他並沒有一種確切的安排。因為這一點,她心裡猶猶豫豫別彆扭扭他能夠理解,可是這樣走到一起去,那太沒意思了。他需要的是完全的心甘情願,而不能忍受別人在走近自己時心裡嘀嘀咕咕七上八下。
幸好她還是照舊和他說話。許峻嶺感到她稍微向後退了那麼一點點。他也放寬了心,也向後退了一點點,讓出一點空間作為做朋友的距離。想著這異國他鄉,有這麼個女孩子經常陪著,說說話,他也該知足了,根本就不應有其它想法。愛這東西,不是自己愛了就可以有愛的,愛得有愛的資格愛的前提,愛除了是愛之外還是愛之外的別的一點什麼,不然愛過來愛過去自愛一場,那樣愛也就說不清還是愛不是愛了。他又一次放棄了那種最終得到什麼的企圖,這樣他放寬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