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山上兄弟要吃葷
「大哥——,玩不玩不在乎天長地久,只要曾經擁有。()」野雞滿口的酸菜味,卻挺起胸脯說些嚼不爛的時尚話。
「玩呀。」許俊嶺問她,「你知道黃金彪大哥住哪兒」
「他呀,活人認得的少,死人認得的多。」野雞咧開血紅的嘴笑了聲說,「夜黑跟白玉潔在一塊。一大早又去拉屍走了。就跟我住一個院子。」
「這樣吧,」黃金彪又去拉屍了,就只能替浩奇當皮條客了。許俊嶺對她說,「山上有個兄弟要打野雞洗頭,金米要不要」
「媽呀,山那麼高,叫他來呀,這嗒有炕有被褥,還保險。」野雞說,「警察中隊裡咱有人,要咋玩都行。莫說洗個頭,就是住一黑夜也行。」
「那我去傳話。」反正找到了黃金彪的住處,下回再找就方便多了。野雞見許俊嶺要走,上來一把拽住他,整個身子也都貼了上來說,「有肉不吃豆腐。大哥,跟妹子玩玩嘛!」
「我這就給你叫人去。」許俊嶺我趁其不備脫了身,邊走邊說,「下次啊。」
順著山坡的韓家專行道往上走,裸露的黑石上和貧瘠的細沙土上,殘雪像母親做米飯時沒刮淨的鍋底。寒風從松柏樹下的灌木叢裡吹過,打在臉上冷扎扎地像針尖一樣。許俊嶺的心裡充盈著一種希望,那希望全是黃金彪運屍賺的花花綠綠的票子。盤山道上折拐了三次後,電線桿上的聲控開關電燈亮了。回頭,天際下的紅魚嶺融入灰蒙的暮色之中,一切都迷茫成一片死寂,唯有緲小的他在韓家的專道上踽踽獨行。想起有錢的韓軍偉,糟老頭子一個,家裡有個小他二十多歲的妻子,卻還要在城裡養一個女人。踏上韓軍偉家院場時,忙了一天的雪菲大概休息了,燈沒亮,也沒開電視,整座小洋樓傻乎乎地依山矗著。
風撞在牆壁上打彎的呼呼聲,彷彿浩奇少氣無力的咳嗽。許俊嶺答應用一粒金米幫找一個野雞的。錢木匠棺材店後就是野雞窩,可他沒有心情這會兒黑燈瞎火地摸上去喊他。萬一出了人命關天的事,把許俊嶺就賠進去了。
攫取金錢的飢渴,不擇手段地進行原始積累,是時下壓倒一切的重中之重。許俊嶺在寒風裡輕手輕腳地踩著台階往樓上走,生怕撞碎女主人雪菲的夢。兩桌酒輕而易舉地堵住了蜚短流長,遮擋了他們偷情的醜聞,使許俊嶺對她刮目相看。她以自己的方式生存在韓軍偉這樣一個特殊的家庭,而且縱慾、弄權、如魚得水,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
開門拉燈,雪菲竟一絲不掛地躺在他的床上打著呼嚕,臉上顯現著幸福、甜蜜和完全地不設防。聞著她散發出來的膚香,許俊嶺拉滅了燈,在床另一頭摸著脫衣就寢。
「放下我一人,你捨得」雪菲剛才完全是假睡,她像條鰻魚似地游過來,雙手緊緊摟住許俊嶺的脖子說,「我專門洗了澡,你聞。」
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許俊嶺接納了她,卻不知一張網正悄悄地向他撒來。
「真有你的。」許俊嶺不由分說,分開她的腿,把活兒沒頭沒腦地往塞。
「慢些。捅得小肚子怪疼的。」雪菲星目斜視,粉臉發燒,雙手摟著他的肋部,而且越摟越緊。許俊嶺使出渾身的力氣,一下緊似一下地打撈著。她呢,頭在枕頭上來回滾著,鼻中聲息,似有若無,像似昏過去了……。
一場搏殺下來,他們相擁著一覺睡到天亮。就在她穿上衣服,準備下樓去給民工做飯時,穿著厚重的真皮帶毛大衣的韓軍偉在樓梯口堵著。雪菲回頭慌張地叮嚀我,「快起。人回來了。」
做賊心虛,許俊嶺飛快地穿上衣服,又整理好被褥,準備矇混過關。拍拍咚咚亂跳的心口,拉開門時他驚呆了。
韓軍偉就站在離門口一步遠的地方。
「韓老闆,你幾時回來的」許俊嶺強裝鎮定地還要往下胡謅,韓軍偉推門進來往床上一坐說,「半夜。」說話時,拿眼冷冷地看他,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就在他撥腿欲逃時,他又開了口,「娃,你給老叔戴了綠帽子,叔認了。但不能白認,你得為我辦件小事。」
「說吧,只要我能辦到。」在這大山裡頭,尤其在韓軍偉這類人跟前,只要能留條小命,就燒高香了。
「浩奇不行了。」韓軍偉冷冷地給許俊嶺一支煙說,「看病花錢不說,就是看不好。你把他給做了。」
「我殺人。」許俊嶺的手在發抖。
「咋,不行」韓軍偉把煙頭往地上一扔,又用硬頭棉皮鞋踩得粉碎,十分凶狠地說,「我養著你,你他媽的偷我女人。老子今天就割了你恁勞什子。」話音未落,一把明晃晃的藏刀就掏了出來。
「有話好說。」許俊嶺連連告饒,「我殺行啦吧。」
「誰叫你殺人啦」韓軍偉往刀鋒上吹了口氣說,「浩奇挖礦,不幸遇到塌方。你只是發現罷了,報告給我,咱按簽的合同給他兌現完事。」韓軍偉正教許俊嶺如何殺人,雪菲推開虛掩的門進來,瘋著臉道,「老韓,到這份上了,咱就把話說清,我是你拿錢買來的,但我也有人的尊嚴。到你韓家當牛做馬不算,你在城裡養了女人也不算,還要到歌舞廳去玩包廂裡的小姐。哼,你幹的事以為誰不知道。要是鬧出去,你老韓也得抵命。」說著,猛地奪下韓軍偉手裡的藏刀。
韓軍偉從身上掏出香煙,給許俊嶺發了一支說,「你兩個要是願意,我可以成全。雪兒這幾年苦沒少吃,福卻沒享幾天。這回事辦了我把雪兒當女子嫁給你。」
「真的」不待許俊嶺開口,雪菲喜出往外地看看韓軍偉,又看看許俊嶺說,「還不謝老韓!都怪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那神情儼然就成了許俊嶺的妻子。
「快去給民工做飯去。」韓軍偉說。
雪菲暈頭暈腦地去勞作了,可許俊嶺心裡連要她的一丁點意思都沒有。他們夫婦各懷心思,實在是低估了他。
「韓老闆,昨天酒後失德,實在是對不住你。浩奇的事我給辦了,就算咱兩清了。你如果給工錢,我要。不給,我罪有應得。」許俊嶺點上煙,也替韓軍偉點上說,「至於雪菲,是你法定的妻子,也為你幹了不少的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如果以德報怨,她會死心踏地當你的賢內助的。」
「那你——」韓軍偉滿腹狐疑地看著許俊嶺說,「會不會送我坐大牢」
「哎呀,你老叔咋門縫看人哩呢。你知道浩奇是我用石頭捂死的,可我知道你啥呀。說實在的,我還要在紅魚嶺混飯吃哩。」
「這樣吧,你還繼續在我這兒干,如果不嫌我老,咱拜個忘年交的生死兄弟。」
「不啦。寧穿朋友衣,不用朋友妻。我不配跟你拜把子。不過,往後要是有用到你老叔的地方,還望你高抬貴手。」
「你打算咋辦」
「辦完浩奇的事,我往後就專幹運屍的差。」
「黃金彪的碼頭啊,那可是個連死人也要勒出幾個麻錢的人呢。」
「交涉過了。年底碼頭就轉我了。」許俊嶺又補充了句,「說定臘月二十三交結哩!」
「全整過來的話,你的錢夠用」韓軍偉表現出十分地關切。
「你啥時要浩奇被塌方」
「越快越好。」
「你等著。」許俊嶺扭身出門,一股冷風怪怪地叫著,把門簾掀起在空中「啪」地打了個旋兒。融雪後的山風冷得出奇,專往領口袖筒裡鑽,許俊嶺在往礦洞走的山路上一連打了幾個冷顫。山坳裡有一廢棄的莊子,濃密的槐、榆、桑樹籠著的土牆裡,兩片蒲籃大小的積雪,頑強地守望在颼颼的山風中。掏出煙點了數次都沒有點著,許俊嶺的耳畔彷彿迴盪著傻妹夫的傻笑。雪啊,潔白的雪,可他在皚皚的白雪王國,葬送了妹夫,而今雪未徹底消融,他又要去送浩奇上路了。
沒戴礦燈帽,許俊嶺用手扶著礦洞的側壁低一腳,高一腳地往前走著。礦洞的安全設施糟透了,就像破房子的主人苟延殘喘似地,哪裡有可能出現塌方,便在哪裡用枕木加固。礦洞裡運礦的架子車在一邊扔著,揀礦的民工不知到哪裡去了。轉過一個彎,就見一個民工仰著身子夾在一處礦脈裡,用小鐵鎬一下、一下地鑿著,撞擊聲低沉、重濁,毫不響亮,在死寂的空氣中沒有一點回音。
許俊嶺仔細地打量了許久,發現不是浩奇,便又繼續前行,直到兩個輪番開洞的電鑽手後面,只見飛濺的礦末在礦燈裡不停地揮撤,人像兩尾蚯蚓似地往前開掘著。他們一語不發,只有胸膛發出的喘息和表達疲勞跟困苦的呻吟。狠心的韓軍偉,難道就不能為他們配置防塵面具嗎。
許俊嶺用手捂著嘴,抗拒著礦沫的侵蝕,像躲瘟疫似地朝洞口退。忽然,他發現洞壁旁還有一個斜道,而且裡面有微弱的亮光。正要打探虛實,斜道裡傳來沙啞的少氣無力的咳嗽聲,他心裡一陣亂跳。浩奇夾在書頁裡似地擠在礦脈裡,側身,歪脖,斜舉著短柄尖鎬,一下、一下地鑿著,礦石像掰下的饃塊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