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公主借了老祖宗一塊地方佈置下午茶的場地,李家被應邀的人,只有李墨翰夫婦和老祖宗。
安知雅隨丈夫走進門裡時,與送老祖宗過來的苗雨清擦身而過,聽婆婆小聲說:「茶葉都是英國人帶來的,不是我們這裡的。」
意即要她小心。
屋裡,擺置了一張精巧的歐式風格白色圓台,李墨翰夫婦受邀來到安妮公主的主桌。這張桌比起中午那餐飯,圍坐的人裡面只少了李明德夫婦。
安妮公主親自起身,給眾人倒茶。
圓桌台上擺置的幾盤小點心,也都是安妮公主從英國帶過來的甜點。翻譯介紹安妮公主的話:這些都是英國皇家御廚所做的點心,雖然隔了一夜,但是在運輸旅途中注重保護,保持了英國皇室的風味,希望大家能喜歡。
惦記婆婆的忠告,安知雅連茶水,都只是意思意思地沾沾唇口。
李墨翰代她和老祖宗,品嚐了一塊西式草莓蛋糕,奶油化進口裡,非同一般的潤滑,看來的確是從英國專程帶來款待客人的。
安妮公主此舉是有意示好。
幾個人默默端起茶杯,品聞茶香。
窗外,雪一如天氣預報,是飄飄灑灑下了起來,不大,一點點,粘在玻璃上,若是可愛斑點狗上的花紋。
在靜默中,安知雅能感受到雙方暗中的較量,是在等哪方先開口。
終先按捺不住的是英方,大公主有大公主的驕傲,是想李家人可能自卑不敢開口。在安妮公主的示意下,戴維斯老先生將手中的料子抖開。
遞到李家面前的是一份市場調研,涉及調研對象的範圍幾乎覆蓋整個歐盟。
李家太奶奶沒有接過手,半瞇眼,像是睡著一樣,有意退居到幕後。
由李墨翰接過這份英文報告。安知雅坐在他旁邊,望到上面所列的n種數據,眸中一閃光。
「在我們做的市場調查裡面,廣泛程度上歐洲人接受外來的文化,要比美國人稍微抗拒一些。這是由於歐洲人比較傳統,有自己傳統的驕傲,不像美國是個移民國家,各種文化摻雜在一塊,是個大雜燴。」戴維斯老先生扶著鼻樑上纖巧的無框眼鏡,語氣與用詞,盡可能在自我驕傲與自我謙虛中取得一定平衡,來爭取體現出一個研究世界的學者寬容的胸襟,「所以,在我們做出的調查報告裡面顯示,要讓中國的飲食文化真正走進歐洲人普通大眾的心中,固然是艱難一些,但不是完全沒有機會。」
論到世界市場上做中國藥膳,安知雅曾聽這一行的先驅者方真仔細分析過,歐盟是最難進入的一塊,所以當時他才選擇了先嘗試美國市場。原因在於,歐盟的消費者比美國消費者更講究一些。
而且中醫藥膳無論進入哪個國家,因為其中用到了中藥在西方國家稱之為植物性藥草,都是需要經過各個國家相關機構的審核,這一關同樣很不好過。
這些難處,安知雅相信英國方面的人都做過了很細緻的研究因此比他們更清楚。非要冒這個險的目的是什麼?
李墨翰與妻子同想,將報告先輕輕推回桌上,說:「既然貴方心裡也都清楚,這筆投資很有可能是前期投資大,卻很可能無果的失敗項目,承擔了過大的風險。」
戴維斯老先生點頭:「是有很大的風險。事實上我們手裡有兩份參考報告。但是,在今天中午品嚐了你們獨特的手藝之後,公主殿下以為,這是一項有利於國民健康的投資,並不能簡單的以經濟概率來形容這個項目。不能否認,你們中國健康飲食的觀念,在全世界都是能被人認同的。」
不計回報的投資?
公主殿下打算當成慈善事業致力而為?
安知雅的目光落到了安東尼伯爵,對方一直低頭觀察自己的懷表,似乎沒有插言的打算。
李墨翰問:「公主殿下希望我們李家撥資參與到這個項目的投資中?」
「不止李家,公主殿下會竭盡所能,聯繫更多的股東參與到這個項目裡。」戴維斯此話有可能是降低對方對投資風險的防心,誠意有待考究,為此又加一句,「即使你們李家考慮到風險因素不願意加入這項投資計劃,殿下希望安知雅小姐能擔任這個項目的技術顧問。從中午安知雅小姐的表現來看,殿下認為沒有比安知雅小姐更可靠的人選。」
翻譯借此,加上安妮公主對安知雅的一番讚美之詞,並願意做擔保:如果安知雅能對英國國民健康做出貢獻,會向女王陛下申請皇室對安知雅頒發的特別勳章獎章。
見時候到了,安知雅擱下手中茶杯,表態:我個人對英國皇室的表彰並無特別興致,或許這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是無上榮耀,但是伯爵閣下也清楚,我體內流有的血脈並不是普通百姓。
杯磕底盤,輕輕一響,雲淡風輕中,表述出的是若公主殿下要拿皇室聲威找借口,一樣不成。
想裝作置之事外的安東尼,被這話迫使回談判桌正面面對。
「安東尼伯爵?」果真,大公主故作不知,望向了安東尼。
安東尼從手中的懷表移開目光,拉攏身上的西裝,咳兩聲,恭謹地回大公主的問話:「是這樣的。安知雅小姐是清朝皇室公主的後代。」
「喔——」安妮公主長長一聲歎。
西方國家對清朝皇室的後代,一直很感興趣,尤其是同為皇室的英國皇室。大公主對此不能表示出不屑的態度。
然,從安妮公主的眉眼中,安知雅可以辨別出一抹清晰分明的惱意。
惱意在於,安知雅不該以皇室後代身份,與同為皇室的安妮公主,起當庭對抗的意思。同是皇室,應該同仇敵愾才對。畢竟在這個世界的歷史車輪裡,皇室,已經逐漸被淘汰,剩餘皇室的力量集結起來,是非常重要的。
當然,安妮公主這個一廂情願的想法,基礎於其它皇室力量必須歸順於大英皇室。
或許,安妮公主本來意圖更好地利用安知雅血統的這張牌,沒想到安知雅自己先抖了出來,並態度如此強硬。
「那我們現在要以什麼樣的身份對談?」公主殿下的脾氣是桀驁不馴的,不怕挑釁,毫不客氣地將問題的尖銳擺在眼下。
安知雅的話卻再度出乎對方的意料:「如果殿下之前的人所言非假,殿下愛國愛民親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沒有虛偽做作,中國皇室要句老話叫做得民者得天下,我相信致力於服務百姓的殿下一樣認同,因此,在這裡,請殿下以一顆普通老百姓的心,與我們進行這場對話。」
對安知雅的這番話,安妮琢磨再三,眸色愈深:「你的意思是——」
「殿下,我們並非不想與您合作。而在此之前,伯爵閣下已代公主殿下表達過這番願望。」安知雅這口氣說出來,可以說是趁勝追擊。
見自己又被推到風浪口上,安東尼恨恨地,卻無可奈何,緊接從她話裡的意思悟到了另一層含意,不由大驚失色。
審視到安東尼那張略顯出焦躁的臉,李墨翰終於可以確定:安東尼足以自傲的背後最強大的後台,是整個英國皇室。
於是,英國皇室推出的這份藥膳合作意向,實際上要打的擂台,非歐盟消費者,而是賈艷榮等三人。
真是如此的話,與英方談判的立足點不僅是要平等平坐,還需進一步的壓制,獲得主導權。
恐怕對方在他們思量比較的瞬間,也是很快調整了思路。安妮公主輕聲一哼,帶足了財大氣粗的傲氣:「我的經濟學家說了,你們李家合股不合股,對我們來說並不是必要的。」
「是的。」戴維斯迅速補充,「我們擇定了多家中國藥膳行業的佼佼者,其中包括已向美國市場進軍的yys。」
不說方真的yys還好,對方一提yys,連老祖宗都啞然失笑。
老祖宗開口了:「不瞞殿下,這個yys背後的方氏家族,與我們李家友誼深厚,並且與我們李家近期正在商談合作。」
英方的人恐怕之前並無收到此類消息,都露出了些微的失措。
「而且,殿下您既然都首肯了我曾孫媳婦的能力,那麼,請相信,我曾孫媳婦在這個行業裡的影響力,必是殿下您所意想的。」論出牌,老祖宗在談判桌上這麼多年,關鍵時刻出個王牌震對方,手到擒來。
「你,與賈家,誰更厲害一些?」焦躁時,大公主自己按捺不住,率先口漏了,指住安知雅直問問題中心。
「殿下,我可以告訴你的是,無論你們來不來與我們合作,我們應付賈家,是綽綽有餘。」安知雅一雙漆黑的眼珠裡,坦然無懼。
安妮公主挺直了腰,喝一口杯裡的茶,或許是茶水冷了,細眉皺成個大疙瘩,心情極其不悅。因為她之前精心安排的一系列計劃,到現在都無法壓住對方取得談判的勝利與主導權,相反,自己的優勢在漸漸失去。
這時候,李墨翰貼在耳朵內部的耳麥裡傳出楊朔傳來的信息:有通信訊號從他們所在的地方發射出來,現在已經給予攔截。同時狙擊手已經鎖定了目標,是否執行原有指示?
這是無需置疑的。
要給對方一個致命的下馬威。
肯定的答覆,簡潔、果斷、快速,回傳給了楊朔。
兩槍子彈悄無聲息,先是一槍穿過扇明淨的窗玻璃,命中了大公主身邊的翻譯。年輕的女翻譯仰面倒下,額頭處僅留一個流血的窟窿。
安妮公主是屢遭過襲擊和綁架事件的人,今聽撲通一聲,身邊不是她保鏢的翻譯先倒了下去,而非自己,心中一驚。
同時間,在屋內的皇室保鏢通通拔出槍支,保護在安妮公主的四周,圍成一個密不透風的保護區。然而,緊來的第二槍,穿過另一側窗台,準確擊中坐臥在椅子上的戴維斯的後腦勺。
戴維斯的頭像是斷了一般垂落在胸前。
見對方襲擊對像又不是公主,保鏢們都很詫異。安妮公主震驚地看向死去的戴維斯兩秒後,跳起來,指向李家人向怒罵:我們誠心誠意來與你們尋求合作,你們竟然殺我的人!
皇室保鏢幾支槍,立馬轉向,全部指住了在場的三個李家人。
瞬刻,戰場上的火藥味一槍即爆,炙熱的空氣充斥在屋內。
安東尼站在中間,居然愣起了神,是百思不解,又像是從中看到了一絲突破雲煙的跡象。
「殺了他們!」安妮公主憤怒地對保鏢下令開槍。
「等等,殿下!」迅速插入到李家人與保鏢之間,安東尼向大公主跪下半膝,一雙藍眸閃爍絕無僅有的真摯與忠誠,「請殿下聆聽他們的解釋!」
「我不需要他們的解釋!他們殺了我的臣子,必須血債血還!同時你——」安妮公主氣急之間,卻沒有忘記當初勸說她來美與李家洽談的人是眼前這男人,「安東尼伯爵,莫非你已背叛我與皇室,與對方合作,陰險狡詐引誘我到此地!」
一支烏黑的槍口,不無意外對向了安東尼的命穴。
子彈一觸即發,生死一線。楊朔在耳麥裡緊急再三請示,是否需要開槍自保,掩護他們三人撤退。李墨翰關了連線。
接著,他一個人獨自面對這麼多支槍口,走上前。
眾人被他無畏的氣勢一時驚住,忌憚之中,卻是沒有輕易開槍。
安妮公主回神過來,伸手搶過離自己身邊最近的保鏢的槍,然來不及對準李墨翰時,安東尼一個箭步上前,用自己胸膛擋住槍口,聲音卑微到了極致的請求:殿下,請相信我和我的人。
安知雅這時刻也走了上前,緊跟在丈夫身後,親眼觀察丈夫怎麼將死去的戴維斯臉上的臉皮一點點仔細地剝落下來。
戴維斯那張老臉在通過一番李墨翰巧妙的脫皮之後,變成了一張年輕的應沒有超過三十歲的男人的臉。戴維斯那雙灰色的小眼,也在脫掉了染色的隱形鏡片後,變回了綠色的原貌。
公主身旁的一列保鏢全都一怔。即使隱約猜到的安東尼見到真相暴露的這一刻,也愣住了。
至於安妮公主,由於過於驚訝,手中的槍啪嗒落到了白色的羊絨地毯上,右手摀住左胸,呼吸急促,胸部的劇烈起伏,都在表示她無法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居然有人能通過皇室的層層保衛系統,變成她的人,隱藏在她身邊,且不知道已經隱藏了多久,竊取了多少情報。
一想到這其中失去的多少,安妮公主不堪負重,跌坐在了椅子上。
「殿下!」眾人疾呼。
然保鏢們,現在是連去叫隨行人員裡的醫生都不敢,不清楚這醫生是不是假冒的,更可怕的是,他們中間也互相猜忌起來,害怕彼此中間同樣是被敵人安插進了間諜。
此時此刻,安東尼伯爵卻是顯現出了鎮定,沒有叫來外面的人,是想把驚動降低到最小。畢竟被安插進間諜的事兒傳出去,對皇室不利,他和此行隨行人員全都負有相關責任。最重要的是,必須配合李墨翰,不能讓消息傳出去,給暗藏在這裡面的敵人有機可乘的機會。
扶大公主到了屋內的沙發椅上躺下休息,轉身向安知雅尋求幫助。
安知雅找出口袋裡備好的洋參片,讓安妮公主含在口裡提氣,又幫大公主推摩手心手背幾個穴位醒竅。
通過一場休身養氣之後,安妮公主終究是經歷過多場血腥風雨的人,神色逐漸地緩過了氣兒,先對著安東尼囑咐:善後要妥當處理。聯繫國內警方,戴維斯教授很有可能已經被人綁架了,務必把人救回來。
安東尼接令退到後面,一面指揮人做事,一面是不敢怠慢接下來安妮公主與李墨翰夫婦的交談。
「安女士。」安妮公主執起安知雅的手,「你與你丈夫是在什麼時候發現的?」
公主殿下的目光尖銳而犀利,隱含於對方知情不報的微怒,卻無奈於此刻受人之恩不能輕易發火。事實是,她更怒於,經此事之後,她與對方的談判,完全處於被動了。
安知雅與丈夫當然手中握有籌碼,要讓大公主輸得心服口服,因此並沒有就此同情公主,相反是鏗鏘有力地顯示自己一方有力的壓倒式的能力:「假戴維斯遞來的報告,我和我丈夫一掃眼,馬上可以發現其中有數據被篡改過。這些篡改,都是有意誇大進軍歐盟的難度,想更進一步阻止我們與公主殿下您的合作意向。所以一切都不難猜測。」
「那之前你們反對——」
「是做戲降低對方防範意識。同時,是想告訴殿下您,即使沒有這個事發生,我們與殿下您的合作基礎,必定是立足於雙方平等。原因在於,我們無論在哪個方面,都有這個能力。」
安妮公主聽著她口中淡淡卻富有底氣的「有這個能力」,一時目光交織在眼前這三個中國人身上,久久不能移開。
中國人的崛起,全世界有目共睹,無可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