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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煙嗎?」佟鐵河問。
顧惟仁沒有回答,他走到鐵河的對面,倚在了樓梯扶手上,從衣袋裡掏出一盒煙,超鐵河扔過來,鐵河伸手接住。他沒看到底是什麼煙,只是抽出來一根,叼在嘴裡,他將煙盒丟還給惟仁。再摸口袋,打火機還是沒有的。他站在那裡,兩手卡在腰間,顧惟仁的影子淡淡的。顧惟仁手臂伸過來,「噗」的一下,他眼前火光一閃,火苗一顆,在他面前,搖曳生姿。他湊近了一些,點著了煙。懶
吸了一口下去,煙霧慢慢的從鼻腔裡噴出來。
「阿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惟仁問。
佟鐵河默不做聲。指間煙,盈盈一點紅光,一會兒深些,一會兒淺些。
和顧惟仁這樣單獨的面對面,在他,這好像是第一次。即便是在黑影中,他仍能感受到顧惟仁那傾注在自己身上的清冷的目光。和顧惟仁身上所獨具的氣質一般,顧惟仁的目光,澄澈透亮,不帶雜質。
像極了她的目光。總能給他帶來點兒什麼。躁動不安的時候,給他一絲清涼;低落鬱悶的時候,給他一絲溫暖。儘管只有一點點,也許她只是無意的,可他覺得足矣。
阿端,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顧惟仁問他問的直接而坦蕩。
阿端……
佟鐵河看了顧惟仁一眼。
如果是顧惟仁,會怎麼樣做?蟲
會和他一樣矛盾,會和他一樣痛苦,會和他一樣優柔寡斷,會和他一樣不斷在懷疑自己能不能把她牢牢的抓住,不給她一絲一毫的機會逃跑,無論是哪一種形式?會嘛?
佟鐵河狠吸了一口煙。
顧惟仁則很冷靜。
剛剛他看到佟鐵河獨自而來的時候,心裡便有了擔心。聽到佟鐵河和母親說的話,眼見著佟鐵河那般鎮定自持的一個人,在等候景叔叔手術的過程裡,掩飾不住心頭的焦躁。他的心越來越沉。
他知道自端的身體狀況。他很想要關心自端,可是自端,當他的關心可能成為她的麻煩,他只能迴避。
「鐵河,」這裡太暗,惟仁看不到佟鐵河面上的神情,佟鐵河越沉默,他便越覺得焦灼。「我只是關心阿端。」
關心阿端。
佟鐵河知道。不然也不會這樣直接問他。
佟鐵河吸煙的動作停止了。手垂下來,紅瑩瑩的一點,在慢慢的燼燃。
惟仁呼吸著這瀰漫著淡淡煙味的空氣,胸口又悶又痛。
「阿端,到底是不是出了問題?」惟仁再次問。
佟鐵河用手指掐滅了煙。
「我不會讓她有事的。」佟鐵河說。
惟仁沉默片刻,問道:「有危險?」惟仁覺得自己的身體在發冷。心內那隱隱的不安,竟然是真的?
佟鐵河喉間灼痛。
從顧惟仁的話裡,能聽得出他深切的擔憂。
有危險?危險不止一點。
她……可能,有很大的可能,我,我們,會失去她。
這個時候,是顧惟仁,為什麼反而是顧惟仁,令他有種,心意相通的感覺?
他很討厭這種奇怪的感覺。
顧惟仁對著沉默的佟鐵河。一個字一個字的咬著佟鐵河剛剛說的話。不會讓她有事。
「那,我能信任你嗎?」顧惟仁問。他記得那個早上,佟鐵河陰沉的表情,擲地有聲的話語。佟鐵河不要放了景自端,佟鐵河不信任他顧惟仁,佟鐵河心疼自端受苦……佟鐵河與他眉眼相對,言之鑿鑿。
「鐵河,阿端……終是選擇了你。我希望你能給她幸福。」惟仁慢慢的說。這些話,他在心裡,默默的說了很久了。阿端,最終是,選了這個男人。他看著阿端為他哭,看著阿端為他傷心,看著阿端為他受苦……他已經無能為力。阿端選了她要走的路。那條路上不管有什麼,阿端都有有勇氣承擔;而他,只是阿端身後給她祝福的力量。
佟鐵河呼吸粗重。
「我是不是能信任你?」惟仁沒打算放過佟鐵河,他繼續問。他也需要一個答案。「你要知道,雖然她選擇了你,但是,如果她有事,我也不會坐視不管。她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幫助她。我,即便今後不是她的朋友,還是她的哥哥。」
哥哥……這兒很暗,佟鐵河不必擔心自己因為這個詞彙而產生的震動而掩飾情緒。
「鐵河。」惟仁叫著鐵河。
「我會盡我所能。」佟鐵河說。
顧惟仁聽了他的回答,半晌沒有說話。
這也許是他能從佟鐵那裡得到的最接近於承諾的一句話。他知道,佟鐵河其實沒有必要對他有什麼承諾;可是佟鐵河說了——他能不能理解為,佟鐵河,對阿端,是承諾了永遠?
顧惟仁不去想自己現在是種什麼樣的痛楚的感覺。這不是現在才開始,當然也不會現在結束。這是一種綿長的痛楚。慢慢的,這痛楚覆蓋下的安慰和安心會漸漸的浮出來。
他看著暗影裡,鐵河高大的身姿。想到了一個問題。
「鐵河,你去過東京?」
那脈脈細雨中,她含著淚,那樣跟他說對不起。他心疼如刀割。他忍著,對著她微笑,他還是要給她最美好的祝福。他知道這一生,他將沒有辦法再對著她說,愛你。他拿著「意願」的木牌,那黑黑的碳素,將隨著他手上的力度,印在淺黃色的木紋上,連同他的心願——可是他沒有下筆,因為只是一個抬頭間,他看到了一個新鮮的筆跡。
回家。
只有兩個字。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
蒼勁有力的字,簡體中文。
他盯住了那個祈願牌。他回頭,看到她,定定的瞅著他,背景是白色的牆壁、褐色的木柱、黑色的磚瓦,和紛飛的細雨,朦朦朧朧的,水墨畫一般……對他忽然的回頭,她沒有一絲意外,只是看著他,他只好微笑——掃過四周,沒有熟悉的身影。一個也沒有,除了她。
可是那兩個字,那個祈福牌,跳進了他的眼睛裡,落進了他心裡。他想過把這個猜測告訴自端,可是看著自端,他沒有說。她是在「回家」;而如果,那真的是佟鐵河,他一定是在等著她「回家」。等著,一直在等,也會一直等下去的。像他過去所做的那樣。只不過,佟鐵河等到的是擁有她一生;而他,是等到了擁有一生的回憶。
佟鐵河說:「是的。」
是的。竟然是的。果然是的。
惟仁此時感受到的震撼,堪比當初,自端在他面前,為了鐵河,痛哭——在他意識到,她的心終於轉向了鐵河的時候,他除了痛苦,還有祝福,也有擔心——可是,假如佟鐵河,同樣的,全副身心都交給自端呢?
站得久了,顧惟仁覺得腿有點兒酸。雨季要來了吧,他身上的傷疤又開始折磨他。他聽著佟鐵河的回答,手臂抱在了胸前。
「阿端不知道?」惟仁問。
佟鐵河沒回答。
那短短的一段時光,記憶裡,一片又一片的陰雨,灰濛濛的。
「該告訴她。鐵河,阿端,她有時候很傻的。」惟仁輕聲的說。話出口,語氣雖然是經過了克制,但是那份疼惜和寵溺,還是隱隱約約的帶了出來。這是滲入骨髓的疼惜和寵溺。他輕咳一聲,說:「她認定了的,會一直堅持下去。」
一直到,再也堅持不了。
是傻,真傻;堅持,真堅持。
「鐵河,對她來說,現在,你是她最重要的人。」惟仁說。
不然,她不會靠在她媽媽的懷裡,痛苦的說,佟鐵河要的不是她;她不會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因為孕育他給的生命而眼睛裡含著幸福的光輝;她不會轉身背對著佟鐵河,一臉的倔強,滿身的堅強,眼睛裡卻滿滿的都是牽掛……對她來說,佟鐵河已經是長進生命裡的人,無論如何都割捨不了的了。他平靜的認清而且接受了這個事實。他知道了,佟鐵河,也該知道的啊。
佟鐵河轉了身,他拉開樓梯間的門。
「鐵河,」惟仁叫他。
佟鐵河停了一下。
「有危險,和她在一起就好了。」惟仁說。
佟鐵河不肯說,所以他還不知道,她到底現在有什麼樣的危險。那,是她和佟鐵河的事。佟鐵河說他不會讓自端有事。他相信佟鐵河是想要並且會盡力做到的。但,自端要的,也許只是和她一起度過難關的力量。而不僅是一個只會拖著她的手往前走的人,就算是,他深深的愛著她。
愛著她。
這個判斷,令他心頭的痛楚加一點,再加一點……痛過之後,應該是安心吧。
門在他面前合上。剛剛透過來的光線迅速的消失了。
顧惟仁覺得累。
他在樓梯上坐了下來。
他一身夏裝,整潔漂亮,其實不能這樣不顧儀態的坐在這裡。但此時,連佟鐵河都離開了,這兒靜的連飛蟲都沒有一隻,他總能夠掏出一支煙來,吸幾口氣。
佟鐵河的眼睛,稍稍適應了一下走廊裡的亮光。其實只不過是一支煙的工夫,他卻覺得很漫長;就好像他和阿端纏繞在一起的歲月,應該算是很久了,他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只是彈指一揮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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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想著阿端,看不見的時候,想的厲害。
「佟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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