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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自端隨著下課的學生們,潮水一樣,湧出了教學樓。她從衣袋裡摸出了車鑰匙,往自己車子那邊走去。
她仰頭。天氣在轉暖,樹枝雖然還是光禿禿的,那綠意在毛茸茸的枝椏間,已經像是按捺不住的雀躍心情。也許,只需要一場春雨。懶
自端拎著筆記本包和手袋,放慢了腳步。想多感受一下這已經透出暖意的春天的風。
廣播裡正在放著一首歌:「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憂鬱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經無知的這麼想……」
她想著,還真貼切,就是這麼個時間,就是這麼首歌。還真貼切。讓她覺得放鬆。講了一下午課,覺得累。最近真是累。上著課,她看著旁邊的椅子,都好想坐下來講課……課間,以前她都喜歡和學生們聊聊天,討論一下問題。可是今天,她就坐在那兒,手裡挽著一杯水,竟然差點兒睡過去,迷迷糊糊的,等到上課鈴響了,她才驚醒。學生們很善意的沒打擾她,倒讓她覺得格外不好意思。
今天課上有一段是關於新月派詩人。提到徐志摩,自然繞不開林徽因。滿滿的一堂學生,立時起了嗡嗡嗡的聲響。她就歎了口氣。這個環節,她也講了幾年,每到這裡,繞不過去的,竟然就是林徽因和她的愛情。以前也是,課每到這裡,蘇婷都會笑她,說她會生生的把一堂好課,放縱成了學生們婚姻觀、愛情觀的自由辯論會。蟲
她總是笑笑。可以的話,她總是願意縱容學生們的自由辯論。
林徽因……多美的女子,皎潔的月一般。
蘇婷就說過,小景,你那浪漫主義的情懷啊,不要拿去影響現在的小孩,他們不相信地久天長,他們不相信恆久忍耐,他們不相信愛情就只是愛情,愛情需要付出愛情不求回報……他們會覺得,林徽因身邊的那些男人都是傻瓜。
她總是和蘇婷說,不會不會,真的不會,總是有可愛的小男生,可愛的小女生,願意相信剎那的火花,成就一生的愛戀;也許一生的守候,都不會有結果。但是會有。總會有。
蘇婷笑的開懷,說好吧有的,就算有,也只會越來越少。
自端承認,是的,越來越少。
蘇婷說,拜託你就別引導你的學生們去浪漫了!你教民國文學史,也教民國愛情觀?不適用了。這個社會這麼險惡,信仰純真愛情的人注定要受更多的傷害。還有啊,你喜歡他們相信一生的守候,你自己信嘛?會有那樣的人,就只是為了愛一個人,可以那麼近的看著她,或者他,不求擁有、不求佔有?有那麼純粹的愛嗎?你信?
她就笑啊,是啊,當然信,那不就有個例子嘛,林徽因身邊的金教授啊。()
蘇婷呵呵笑著,說,那好像傳說一樣。彷彿是以訛傳訛,那就是一個神話裡的女子,後人也把她神化了。我真是不怎麼信。那般樣子的男人和女人,就算是有過,現在也絕種了,不會再出現了。所以,小景,你還是不要在堂上鼓勵學生們有幻想,尤其是那些小女生。男生嘛,倒是可以鼓勵鼓勵,因為現在的男人們,哼哼……
她說,不是鼓勵,是樂見他們自由的見解。
蘇婷說,你不如樂見他們為了以後找個好工作,多考幾個證出來。
她不在意。p大中文系,歷來是就業最好的專業之一。有什麼要緊。
蘇婷咬牙切齒的咒她,說景自端你這個活在無菌環境裡的小女人,你真能活活的把人給氣死。你就是沒餓著,你就是沒壓力,所以你就是能整天風花雪月、無病呻吟,你等著吧,有一天你就會知道,什麼愛情什麼什麼的,就你講的那些,都是狗屁。
她笑。
蘇婷說天哪我是下里巴人,我俗不可耐,我去講英國工業革命時期的小說,我告訴要告訴我的學生們,所有的愛情都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上,沒有麵包千萬別去談情,沒尊嚴的。而且千萬別去聽景自端的課,她誤人子弟。
蘇婷的話,言猶在耳。
自端記得兩個人一邊說一邊笑,樂呵呵的。
蘇婷最後還是問她,你信嗎,總是問你信不信那樣的愛情,你也總是告訴我你相信。可是小景,你真的信?
蘇婷的眼睛好亮啊。
自端想起來就覺得蘇婷的眼睛亮的好像寶石花一樣,對著蘇婷她一定得說實話。她說我相信,真的。
那你見過嗎?蘇婷追問。
她就不說話了。
自端一邊掏著車鑰匙,一邊想著心事。
想著蘇婷要是再這樣問,她會怎麼回答?
她見過的。見過。
自端正經過球場,日已偏西,球場上熱鬧喧囂。她看一眼,小塊的草皮上,踢球的男生,看球的女生——懷裡抱著外套拿著水,也許並不是真的喜歡,只是,看到那個人,因為他的開心而開心,因為他的歡暢而歡暢,因為這個,而願意寂寞的守候在那裡……並不算寂寞吧,心裡要是有了那樣的開心和歡暢。
她也曾有過那樣的時光。
忽然的,她被人拉了一把,一個趔趄,差點兒跌倒,她手急忙抓住那人,穩住身子。就只見一個足球幾乎是擦著她的腮邊呼嘯著飛了過去,那紅色的身影擋在她身前,對著球場的方向,破口大罵:「你丫眼瞎了吧?往哪兒踢?你要會踢就踢,不會踢死一邊去,你差點兒傷到老師!你們……」
自端急忙拉了一下那人,那人身子一側,回頭看她一眼,又轉過頭去,指著一個勁兒道歉的男生們,大聲說:「滾開啦!」她喘了口氣,回過身來,看著自端,問道:「景老師,有沒有嚇到你?」
自端心想沒有被球砸到,但確實被眼前這個女生嚇到一點——怎麼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有著這麼凶悍的脾氣?
這女孩子一頭短髮,是時下很流行的**頭,齊著眉的劉海兒,下面一對琥珀色的大眼睛,像洋娃娃一樣的好看。身材很高挑,瘦瘦的,齊膝短褲,沙色的雪地靴——自端看到,自己也有這樣一款同樣的靴子呢——身上背著一隻大大的包包,比她的人還要寬大,越發讓人覺得這女生可愛。嗯,就是很可愛的一個女生。
自端看了覺得挺喜歡。她自己不是這樣性格。但是她喜歡利落豪爽的女子。
自端剛剛聽到她稱呼自己「景老師」,料著大約是認識的學生,笑著點頭,說:「我沒關係。謝謝你。」
「那就好。」女孩子嘴角一彎,露出很甜美的微笑。「您走路怎麼不看著點兒,好危險的。」
自端聽著,女孩子的口音,剛剛凶凶的,有點兒京腔兒,這會兒,軟糯糯的,竟是很好聽的台灣國語的味道。她笑著,只說:「常在校園走,誰不會被球砸到一回兩回?還好的。」
女孩子笑了笑,伸出手來,說:「景老師,能認識您一下嘛,我叫滕洛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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