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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端下了車。
站在大門前,向裡望了一眼。
她還真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站在這個位置,看一眼她住的地方。
透過黑色的大門,晨曦中的杉樹林,看上去彷彿籠罩在一層薄紗中。
春天它吐出新綠,夏天它鬱鬱蔥蔥,秋天它金色耀目,冬天它寂寞蕭肅……可嫩綠,可枯黃,四季裡,有不同的韻。只是她很少特別的留意。很少。因為這樹,會讓她想起一個約定。她甚至不曾在樹林裡散過步。比較起來,她更喜歡坐在西廳裡那面落地窗前,看得到蒼松翠柏,讓她心裡,得片刻安寧。懶
清早的空氣是這麼的清新,自端深深的呼吸。
一夜未眠,可是,頭腦卻清醒的很。
她略略的回了一下頭。她早看到了他的車子——此時,像一塊灰色水晶一樣在晨光中閃耀的車子,正朝她駛來,很慢,幾乎聽不到聲響,幽靈一樣——他也剛剛回來。
車門就在她身前打開,他並沒有看她。
自端上了車。
沒有用力,車門就闔上,車廂裡的空氣像是被抽走了一部分,她的鼓膜一震,耳內產生一股壓力。她抬手,按了一下耳朵。就這個空擋,前面大門敞開了,佟鐵河一踩油門,那股力把她猛的向後一拋。
到了屋前,佟鐵河將車子剎住,解開安全帶便下了車。他很快的繞到車子右側,一下子拉開了車門。蟲
自端抬頭,看他。看樣子是生氣的,可也沒忘了他的紳士派,來替她開車門。
佟鐵河看著她臉上那最近常常出現的蒼白和眼底的黑眼圈,心口一股怒氣幾乎抑制不住,他一手扶著車頂,「下車。」
就兩個字,自端已經感受到他的怒意。
她微微低頭,下了車。鐵河在她身後關了車門,她徑直往前走,聽到他叫了一聲,「景自端。」
她沒停,已經走到了門口,抬手按著密碼。
「景自端!」
門鎖「嘀」的一聲響,她拉住了門柄。銅質的門柄,冰涼冰涼的。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上空空的,手套呢?還來不及想下面,一隻大手伸過來,一下子扶在了門上,阻止了她開門的動作。
她用力,他也用力。
兩個人僵直的站在那裡。
「你給我解釋一下。這一晚,你都幹嘛去了。」他站在她身側。她穿了高跟鞋,才齊著他下頜,在他面前,她顯得單薄嬌小。可是她挺直的背,和纖秀高昂的脖頸,姿態,是說不出的倔強和孤勇。
「先進門再說。」她說。
她真平靜。
她越平靜,他就越急躁。手上的勁兒使出去,門「啪」的一下闔上。
她抬起手來,繼續輸密碼。
佟鐵河的大手,一把按在她的手上,「你先說。」
自端抽手,抽不動。手底下的鍵盤也冰涼,按鍵硌著手心,他的手倒是熱,可是按上去那麼用力,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指都揉碎了!
她扭過臉來,狠狠的瞪著他,「我幹嘛要跟你說?」
她一夜未歸,他就在家了?
她凌晨時分回家,他又是從哪裡回來?
被她凶凶的眼神和語氣搞的一愣,佟鐵河隨即手掌一握,把她的手拉下來。
「你說什麼?」他沉聲問。
她的唇在抖。不知道是因為早上的空氣冷冽,還是因為激動,或者是氣憤……他眸子一暗。
「你幹嘛要跟我說?景自端,你一個女人,半夜出門去,不說去哪兒,不接電話,到最後,竟然連手機都關了……這些都罷了,你竟然一夜未歸!我要你解釋清楚,你還跟我發狠?」
他牢牢的攥著她的手。越說,心裡越氣,手上的力氣不自覺的就重了。
自端微微張著嘴,吸著冷氣,「佟鐵河!」她看著他陰鬱的臉,因為生氣,方方的臉上,泛起一層紅,眼睛死死的盯住她,像是要把她盯死一樣。
「你說話。」佟鐵河聲音更冷。
她越是不肯開口,他腦子裡那些奇怪的念頭就越發的跳聳起來。
在他眼皮子底下,就那麼出了家門,還在外面過夜?
他只要想想就氣的要命。
是,他那見鬼的自尊不讓他四處張羅著半夜找媳婦兒。他也相信他的媳婦兒就算是再晚出門,也會回家來。可竟然讓他失算,她不但沒回,還理直氣壯!
這讓他怎麼氣的過!這股氣頂在那裡,不發出來太難受。
「你也是剛剛到家。」她扭開臉。
太陽漸漸的高了,光線越來越強,穿過樹林投過來的光影,淡淡的。她覺得心底有個泉眼,在汩汩的冒著泉水,竟是苦澀的。
「你要不要跟我交代一下,你去哪兒了?」
佟鐵河下巴一緊。
「佟鐵河,你公平一點兒。」她趁他錯神,用力甩開他的手。嫩白的手上,是血紅的印子。手上疼,心裡更疼。也不知道到底為了什麼,就是疼。忽然間疼的厲害——有多少個夜晚,她不知道他流連在哪裡,她不問;現在,他跟她要解釋?
公平一點兒?
他咂摸著她話裡的意思。
「你要哪種公平?」他的肺裡在冒泡。每個泡都噴著火星子。「你要哪種公平?」
莫名其妙的,很久以前,季家同在那個喝醉了的夜晚,藉著酒意說出來的話,一下子出現在他耳邊,「……你玩你的,我玩我的……」
火星子變成火苗子,舔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扳過她的身子,一下子把她摁在了門上。他的目光,迅速的看向她的嘴唇、下巴、脖頸……他忍耐著想要扯開她衣服的衝動,那有點兒卑鄙的、讓他在心裡忽然狼狽起來的衝動,陰狠的、壓制的、咬牙切齒的,他說:「景自端,你不准。」
不准?
不准什麼?
「以後,別有事沒事,就見瀟瀟。」
「你要哪種公平?」
「景自端,你不准。」
……
她盯著他冒火星的眸子。心裡一派清明。她知道他在猜忌,猜忌她也和他一樣,流連那充滿誘惑的夜色,和夜色裡的琳琅滿目。
他是男人啊,他是男人。
她的男人。這時候,像她的男人了。
對他來說,她是什麼?她是他的領地,是他的私有物嘛?不准別人覬覦的私有財產?他什麼時候變成了這個樣子!他那些不回來的晚上,她在幹什麼,他又怎麼會知道?
他生氣、發火,她就不會了?還是他覺得,她就不該會生氣和發火?
她的目光有些凝滯,停在他起伏的胸口,那壓抑的怒氣,都團在那裡。在淺藍色、細條紋的襯衫下,在如鐵一樣的胸肌下,在他熔爐一樣的腔子裡,好像隨時都可能迸發出來。而他強烈的氣息,也綿綿密密的包裹著她……是的,是他的氣息,純粹的,沒有一點雜質,完全是他的氣息。
倒是她,她身上,都沾了些什麼?
惟仁的味道,醫院的味道……滿滿的,都是。
她呆了似的。
他的猜忌錯了嗎?似乎是錯了。她沒有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她眼前有什麼在晃,有人影,那人影忽遠忽近;她耳邊有聲響,那聲響也忽遠忽近……他沒有猜忌錯。沒有。
這個意識讓她清醒,也讓她痛楚。
她於是微微仰頭,輕聲的說:「我是應該和你說清楚。」
應該說的,有些事。
自端的手,貼在冰涼的門上。最近,發生了很多事,她沒有跟他講。
難以啟齒。
她想到這裡,覺得痛。
佟鐵河愣了一下,他看著自端的眼睛。
她的眼睛,像溪流匯聚的清潭,慢慢的,凝聚了很多東西。不是剛才,單含著委屈,單含著薄怒。
他手下鬆了鬆,但是沒有離開她的身子。
他說:「我去爺爺那裡了。」看她眼裡一閃而過的驚訝,他繼續道,「爺爺有些不舒服,媽媽打電話過來,說要是你沒什麼關係,讓我過去一趟。我去了,我一直在爺爺身邊,守了他一宿。」
她抬起手來,按了一下自己的額頭。
「爺爺怎樣?」她問。
他沉默片刻,「暫時沒事。」
她一口氣鬆下來。
兩邊的老人年事甚高,有好幾年了,她都特別的害怕深夜和清晨響起的電話鈴聲。聽到他們任何一個身體不舒服,都讓她緊張。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轉過來——佟鐵河說沒事,到底怎麼個沒事法兒?
待要問,瞅著他一臉
的陰冷。她抿了唇。
佟鐵河則很快的開了門。
站久了,覺得外面可真冷。
他換上拖鞋,回頭見她還愣著,皺眉。
「還不進來?」
自端進門,屋子裡的暖意撲面而至。沒來得及換鞋,她就聽到佟鐵河在問:「說吧,你是幹什麼去了?」
迎著他雪片一樣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的說:「你先坐下,我和你說。」她說著,要往客廳走。
她並沒打算瞞著他。既然他想知道,她就告訴他。
「這邊。」他往相反的方向去,是餐廳。
她停了停,跟著他過去。
佟鐵河指著高腳凳,「坐。」他回身,從櫥櫃裡拿出兩隻馬克杯,先去飲水機那裡倒了兩杯水,放在檯子上。又拉開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看了看日期,打開來,倒進玻璃杯,放入微波爐。兩分鐘,熱牛奶也放在了自端的面前。
自端的目光一直跟隨著鐵河。看著他手腳麻利的做著這些。
以前,總是他坐在這個位置,今天,竟倒了過來。
她若有所思。想著那晚,就在這裡,他藉著酒跟她制氣,還有剛剛,他質問的言語裡的氣惱和霸道,如出一轍……她得細細的看看他——大冷天的,就只穿了一件絨裡子的襯衫。一夜未眠,倒沒顯得凌亂。大約是因為正跟自己生著氣,渾身透著一股精氣神。此時那一紅一黑兩隻馬克杯,還有牛奶,都擺在她面前。而他坐在她對面,用目光示意她。
她伸手握了那只黑色杯子。有點兒燙手。她迅速的看了他一眼。只見他抱了手臂,正一瞬不瞬的盯著自己。
她略避了避。
佟鐵河眉尖一蹙。
「景自端,我在等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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