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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仁將車子停在一個靜僻的小區裡。
坐在後排的顧悅怡說:「把東西送上去吧。」
惟仁沒動,眼睛瞅著前方。太陽地裡,有幾個曬太陽的老人。
小區裡的樓都是灰色的,樓前自行車棚上蒙了厚厚的塵土,一切都顯得那麼陳舊。不遠處的白楊樹林,每棵都有合抱粗。聽得到烏鴉在叫,這叫聲給靜謐的小區添了幾分冬日裡的蒼涼。
「惟仁?」顧悅怡見他不動,忍不住催促。
「既然都到了樓下,一起上去吧。」惟仁慢慢的說。
眼前窄窄的、直直的小道,那灰白色的方磚,這麼多年過去了,時光在這裡留下的痕跡,就是白楊樹的年輪在一圈一圈的增長。在這裡玩彈弓、彈玻璃球、摔泥娃娃的日子,好像就在昨天。
「見到我又要發火。」顧悅怡躊躇。
惟仁把安全帶解開,下車去,從後備箱裡拿出幾個塑膠袋。然後看了看車廂裡的母親,見她確實沒有下來的意思,才轉身往單元門的方向走。
顧悅怡看著兒子慢慢的走著,羽絨服帽簷上的皮毛隨著他走路的節奏,在風中微微的顫動著。那些曬太陽的老人們看到他,七嘴八舌的和他講話。
惟仁耐心的一一應對。耽擱了好一會兒,惟仁才道別往樓上去。
顧悅怡搖了搖頭。她有些嫌惡的打量著這個破舊的院子。自行車棚、小煤屋、塌了半邊的乒乓球檯、碎成八瓣兒的方磚……還有楊樹林裡惱人的烏鴉,每到傍晚會發出讓人發瘆的叫聲,這一切都讓她煩躁。幾十年了,不管這院落外面的世界在用什麼樣的速度日新月異,它只管用它自己的節奏踱著步子,從來都不會變化一點似的。
曬太陽的老人們往車子裡看,竊竊私語。
顧悅怡扭開了頭。
那邊惟仁已經站在了301的門口,他把塑膠袋都倒到左手,右手去按門鈴。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惟仁往後退了半步。來應門的是位滿頭銀髮的老者,手上拿著老花鏡,開門後先「嗯哼」一聲清喉嚨,然後才抬眼看來人。
「是小仁哪?」
「外公。」惟仁微笑著。
外公又「嗯哼嗯哼」兩下,清了清喉嚨,轉過身去,往屋裡挪著步子,「進來吧。」
「哎!」惟仁留神看著外公緩慢移動的腳步。這腳步比自己上回見到他的時候,又遲緩了許多。惟仁不由得心裡一陣難受。
外公說著讓惟仁坐,自己走到裡間去。惟仁把東西放在了走廊兼客廳內的方桌上,抻著頭看看,外公在裡間收拾一疊報紙。疊好了之後,把花鏡放在上面。看樣子準備等下再繼續讀報。惟仁見外公轉身出來,急忙坐下來。
「外公,您身體還好?」他雙手放在腿上,搓了兩下。
外公經過他面前,斜了他一眼,往廚房去,抬手拉了一下燈繩,黑乎乎的廚房頓時亮了起來。惟仁見外公拿了一隻茶杯出來,忙站起來,要接著杯子。外公一擺手,惟仁只好又坐下。
「嗯哼……把茶葉盒給我。」外公說。
惟仁把方桌上靠牆那邊的一隻白底藍花的鐵盒拿給外公。順手把盒蓋打開了。外公的手哆哆嗦嗦,從盒子一側的扣環上拿下銀匙。惟仁看著外公的手,指甲有點兒長,但是很乾淨。惟仁眼眶有點兒發酸。轉頭打量著房裡,一如既往的整潔。對於一個已經八十六歲的獨居老人來說,甚至有點兒過於整潔。
外公把茶葉放進了雪白的陶瓷茶壺裡,惟仁伸手拿起桌上的熱水瓶,說:「外公,我來吧。」
外公這才坐下來。
惟仁往茶壺裡倒了八分滿的水,蓋上壺蓋,將暖瓶放回原位。做完了這幾個動作,惟仁覺得自己的額頭上在滋滋的冒汗。
他看著外公,外公也看著他。
「嗯哼……」外公拿起自己的紫砂壺,抿了一口茶水。
「外公,我媽也……」
「嗯哼……」外公打斷他的話,「你那天打電話說,要帶個女孩子來見我,是不是?」
「是。」
「人呢?」
「臨時有事沒能一塊兒來。」
「嗯哼,嗯哼……是和你在一處的?」
「是。是大使館的翻譯。」
外公點了點頭。
惟仁忽然覺得外公那有些渾濁的眼睛,這時候澄明瞭許多。
「要結婚了啊?」
「是。」
「嗯哼。」外公的手指撫弄著紫砂壺蓋上那只趴臥的獅子狗,若有所思。
惟仁看著那只紫砂壺。
那只紫砂壺……
「嗯哼……回來見過阿端?」外公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惟仁點頭。
外公撫弄紫砂壺的動作停了下來,手指彈了兩下。
這兩下似乎是彈在了惟仁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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