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夜晚，兩人一路無話。
直到楚易倫將她送至臥室，然後道別離開，她都一直神思恍惚。
有身穿宮廷僕婦裙的下人走了進來，侍候她洗澡、更衣。
她像是個玩具木偶，被下人們撥弄著，直到躺在床上，熄了所有燈光。
靜靜的黑夜裡，她一直隱忍的淚腺，終於像是開了閘的水庫，恣肆地洶湧著，從眼角湧向髮絲，順著耳朵浸濕了整個天鵝絨的枕頭……
到了最後，她忍不住地啜泣起來，雖然聲音極度壓抑著，可是在這深夜寂靜的王宮，那些隱忍的哽咽，像是星星點點的蒲公英，被風一吹，就散落得到處都是……
一雙滇水般的碧色眼眸，瞳孔不自主地收緊……
白色的帷幕隨風輕動，風中傳來不知名的淡香，絲絲縷縷，氤氤氳氳，似是薔薇，又像非是薔薇……
不多久，程流離就陷入了迷糊的睡眠之中。
房門被靜靜推開，一個挺拔高頎的身影走了進來。
帷幕被風掀起，月光照在他英俊絕美的臉上，那一泓碧色的深潭，在望向程流離的時刻，變得溫柔如斯，亦矛盾如斯。
風中的異香，隨著他的靠近似乎更加濃郁……
程流離的睡相愈加深沉。
他坐在床頭，微微俯身，看著少女寧靜的睡容，即使在深沉夢鄉，少女依然眉頭緊蹙，白皙如雪的臉龐，橫七豎八地佈滿透明的淚漬，連頭下的枕頭，也洇濕了一大片……
楚易倫從櫃中拿出另一隻大枕，扶起少女為她換上，然後又從頸間解下一方絲巾，溫柔地，一點一滴地，擦拭著那些淚痕……
漆黑的夜色裡，程流離看到自己站在無邊無際的大海邊。
偌大的輪船上，夜斯洛鐵一般的身影屹立在甲板之上，夜風將他狂亂不羈的黑髮揚起。
明明距離是遙遠的，可她分明看得到，他臉上最細微的表情，以及那雙深得彷彿看不到底的眼眸。
隔著那麼漆黑的海域，和那麼遙遠的距離，她似乎可以感受得到他陰鷙的視線。
「程琉璃——」他的聲音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裡宛如鬼魅，「是你殺死了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程琉璃，就算是下地獄，我也要你陪在我身邊……」
「不是……我沒有……阿洛，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泣不成聲，衝著海水，向著男人遙遙地奔了過去，「阿洛，這不是我的幻想對不對？你還沒有死是不是？你只是故意躲起來嚇唬我的是嗎？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會懷疑你了，你帶我走好不好，帶我一起走，求求你，求求你……」
「即便是下地獄，你也願意嗎？」男人邪肆地勾唇，英俊得足以讓鬼神為之嫉妒的臉上，掛著嘲謔的冷笑。
「只要可以跟你在一起，我願意，不論是上刀山下火海，還是墜落無底的地獄，我都願意，都願意……」
海水那麼急，扑打在她身上上，濺起很高的浪花，就像是此刻夜斯洛動容的神色……
「真的嗎？」
「是真的阿洛，你帶我走吧，帶我一起走……」
正在這時，一顆流彈突然自夜色中穿梭而來，砰地一聲，夜斯洛的眉心綻開一道碩大的口子，鮮血像是急速噴湧的紅色泉水，從那道口子中汩汩湧出……
他搖擺著，上身越過欄杆，直直地朝著身後的海水中倒下。
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邪肆的俊臉上，嘲弄戲謔般的冷笑——
「程琉璃，是你殺了我！」
他的身體浮在冰冷黑暗的海水上，艱難地側過臉來，臉色蒼白地看著她，眼中，那屬於生命的神采一點一點散去，漸漸泛出死亡的灰色，鮮血，泛著透明的氣泡從他嘴角不停湧出……
鮮血似將大海都染成了猙獰的血色……
連夜霧都泛出血沫的氣息……
他的呼吸，像是深夜最微弱的光芒，終於消散在了空氣裡……
「不！不！！不！！！」她驚聲大叫了起來了，全身血脈倒流，聲音像是被撕裂了，一顆炸彈從身體正中爆炸，將她炸成無數碎片……
「不！」
「不！！」
「不！！！」
她痙攣著，喉頭攣縮，聲音破碎，身體不停地顫抖。
世界變成了一片混沌，身體不停地不停地抖著，喉嚨發出咯咯的抽搐聲。
一個鋪天蓋地的浪頭襲來，將她徹底捲入冰冷徹骨的海水，像是被炸得粉碎的布娃娃，沉入最深最冷的海底……
那麼漆黑冰冷，噩夢般無法醒轉的黑暗！
她努力地伸長手指，向前，再向前……竭盡全力想要去想要抓住某些東西……
窒息般的黑暗……
浮不出冰冷的水面……
長髮如海藻飄蕩在漆黑的海底……
她要死了吧……
還是，已經墜入那傳說中的黑暗地獄？
無盡的疲憊、痛苦與哀傷，像潮湧的暗流從四面八方包圍了她，彷彿是一個黑洞，深不見底的黑洞，吞噬著她。
身體不由自主地旋轉著，她已經放棄了逃離與抵抗，黑洞猙獰地狂笑地席捲著她，「你不是要下地獄嗎？跟我來吧，地獄就在眼前！」
終於要到來了麼？
她終於要為她的罪孽付出應有的代價了麼？
可是，四周這麼黑，這麼暗，這麼冷……
她真的好怕！
愈發地喘不過氣來，喉嚨咯咯地響著，像是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扼住她的脖頸，那是即將窒息的前兆……
突然，一雙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抱住她，溫熱的，堅定的，像是夾裹著光明的力量，將她緊緊地擁進一個溫柔的懷抱！
「離離，你夢見了什麼？別怕，只是夢而已，只是一個夢……」溫柔的嗓音，溫暖安全的懷抱，他抱著她，飛速地上升著，直至浮出水面……
她大口地喘息，喉嚨嘶啞得厲害，無法發出任何的聲音，也看不到任何的東西。
是了，是她在黑暗中，久不發作的黑暗幽閉綜合征又發作了，每一次，她都會有短暫的失明或者昏迷現象，可是這次，她的神智卻異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