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人小力弱,在刺入皮肉的當即被他捏住手腕,只怕今日就不止是玉兒的忌日,同時也是他的了。
話說一年前,突然遭逢那樣的事件,他真的是震驚大於慍怒,從來沒想過,他一直寵愛到極致的這個長子,竟對他有這樣深刻的深仇大恨!
他從他眼裡可以看到那些滾滾翻騰的如同岩漿般炙熱的情緒!不是別的,正是恨不得食其肉噬其骨的仇與恨!
天下他最愛的那個叫做艾冷玉的女人,無論他怎樣給盡她無限恩寵,恨不得將天下所有珍貴的東西全部堆在她腳下,只求她能對他淡淡一笑,可是,她卻自始至終都懷揣著另一個男人,對他冷面冷心,連正眼看一眼都是不屑。
她留給他唯一的兒子,如今又對他有著這樣刻骨銘心的仇恨!
他是欠這母子兩人的嗎?她是他從小指腹為婚的未婚妻,卻一直心心唸唸愛著別的男子,就算無數次被逼在他身下承歡,眸光睜開,從來都是令他不能直視的冰冷。
他是他一直捧在掌心的愛子,嫡親的血緣,他從小竭盡全力培養的夜氏繼承人,卻一直視他為洪水猛獸,仇恨不共戴天!
所以,他做那件事時一點也沒有後悔!他將那把尖刀反轉,直視著兒子的雙眼,嘴角邪佞勾起,一點一點地將那刀尖送進他的腹中!
眼看著他眼裡的憤怒仇恨一點點消逝,轉變為驚惶,再轉變為無能為力的灰黯……
今生今世,誰也不能與他夜嘯天作對!
即使是他最心愛的女人,在他傾盡全力也不能挽回她的心,他寧可毀了她,也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
即使是他最看重的兒子,如果對他有異心,他照殺無誤!
看著鮮血從夜斯洛的腹部洶湧而出,迅速染紅了兩人的衣襟,夜嘯天施施然地站起身來,神色冷淡地看著兒子在地上掙扎,良久之後,這才揮揮手,讓管家叫醫生來。
生死有命,救得過來,算他命大,救不過來,他也算是盡了為父的職責。
一刀換一刀,人生的交易本上,他的帳算向來清晰。
即使,他們是親生父子。
轉眼一年過去,畢竟血濃於水,他想將那一頁翻轉過去,想給父子一個重修於好的機會,這才帶夜斯洛來參加薔薇夫人在家舉辦的夜宴。
沒想到,這次帶他竟是帶對了,這小子反應如此機敏,口才也是如此出眾,輕描淡寫幾句話就將他的窘境化解,而且,不動聲色,而且,處處都是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
看來,薔薇夫人是說得沒錯,好好培養這小子,夜氏集團,一定會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這樣想著,嘴裡打著哈哈,跟薔薇夫人互相打著手勢,一起舉步向著不遠處的煙花施放點踱去。
一行人誰也沒有注意到,夜斯洛跟在最後面,腳步逐漸地放慢,到了最後索性掉轉頭去,朝著後面那棵影影綽綽被震掉半樹枝葉的薔薇花樹走去。
在那棵花樹的下面,一個小小單薄的身影,獨自跪得筆挺。
夜斯洛歎了口氣,伸手將小小程流離拉了起來,「你母親必須要留在薔薇莊園,對麼?」
小流離的眸光在月光下如同花樹影影綽綽,看不出任何情緒,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你也不願和母親分離,是不是?」
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但看她略帶訝異的神情,應該他是猜得沒錯。
再次幽幽歎了口氣,「我本來還想,唉,算了……」
頓了一下,又道,「對了,你為什麼要幫我?」
要不是這個小丫頭機靈,撒下彌天大謊,只怕此刻,他不被盛怒的夜嘯天打死,至少也會去掉半條命,更遑論得到他的信任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這小丫頭算是他的貴人,不止剪掉了那根燃到盡頭的捻線,救了他的命,而且三言兩語就將夜嘯天滿腹的疑竇完全釋解,給他重回夜氏集團鋪墊出完美的台階。
依然沒有做聲。
他不由得上前半步,半蹲下來,與女孩齊平,伸手捏住她尖翹的下頜,強迫她半抬起頭看向自己,再次重複剛才的問話,「為什麼?恩?」
女孩扭頭,伸手拂去他的鉗制,目光清冷,「什麼為什麼?」
「你剛才撒謊,說那些雷管是你奉命來埋掉的,為什麼?」
女孩目光一點閃爍都沒,「什麼雷管?你在說什麼?」
夜斯洛啞然失笑,「這裡沒有旁人,你不必跟我這樣。」
女孩依然正色,「我不懂什麼叫雷管,也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這棵薔薇花樹剛才被沒有燃盡的煙花燒掉了半樹枝葉,我還等著重新栽植一株新的,沒事的話請少爺快快離去,不要耽誤了我幹活……」
夜斯洛:「……」
看來,從這滴水不漏的小丫頭口中是得不到任何訊息的了!
不過看著那堆已經燃成灰燼的所謂「雷管」殘燼,如果不仔細看,真的會以為是天空沒有燃盡的煙花墜落於此,燒去了半樹薔薇的葉子。
「你叫什麼名字?」
小丫頭一聲不響地轉過頭,想要離開的樣子。
夜斯洛一把將她拽進懷中,在如水的月光下,將自己菲薄的雙唇,附在女孩的唇瓣上。
只短短一秒,在女孩還來不及反抗的同時,他已然鬆開了她,「算是我給你的一個承諾,總有一天我會來接你離開。」
目光一閃,突然看到她白皙的頸子上懸掛的一枚玉墜,一把將那玉墜扯了下來。
「還給我!」女孩平靜的面具終於起了裂痕,眼中冒出怒火,跳起腳來想要將那玉墜奪取過來。
無奈個頭實在太過嬌小,夜斯洛站直身子,就著熠熠的星光煞有興味地打量著那玉墜,她踮起腳來伸長手臂還差著老大一截。
玉是接近純白的那種色澤,成色一般,做工也簡陋,上面依稀鐫刻有兩個飄逸的字體:流離。
「流離?是你的名字嗎?」剛才他有聽到薔薇夫人和程琴都喚她流離,只是不知是哪兩個字。
沒想到,卻是這樣涼薄優美到幾近令人感傷的兩個字。
美則美矣,不過放在姓名中,卻多了抹涼然的意味。
「還給我!」眼裡的怒火即將噴薄而出。
夜斯洛將握著玉墜的掌心慢慢地合攏起來,目光再次逡巡在女孩身上,湛黑的雙眼突然變得更深更黯,「我會還你,等你成為我的女人的時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