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琉璃定定地站在那裡,幾秒之後,洶湧的人流將顧瀲兒的身影徹底淹沒。
她的手再次被夜斯洛執了起來,握在溫暖的掌心,整隻手都是冰涼的,沒有任何溫度,像她的心,跌在深深的冰窖中。
夜斯洛眸色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將她另一隻手也拉起,合起兩隻掌心,將她兩隻手同時包裹在其中。
暖了手,但是,依然暖不到心。
「你為什麼那麼確定她肚子裡的孩子不是你的?」
夜斯洛頓了一下,深邃的黑眸裡閃過一絲無奈的光,「可以不說嗎?」
「隨便。」程琉璃試著將手從他掌心中抽出。
「好吧,因為和我在一起時她每天都吃避孕藥。」大掌依然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避孕藥?難道她自己不知道?」
「這個我不太確定,是管家具體負責的,我……」
「管家負責,那就是放在飯菜中了?做得如此人不知鬼不覺,看來你的管家絕對是個天才,不去做間諜實在是屈才了!」程琉璃嘲諷的冷笑從嘴角冉冉浮起。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討論這個問題了……」夜斯洛眉心不耐地皺起。
「是怕她擅自停藥懷了你的孩子?」
「什麼?」夜斯洛沒有反應過來。
「之所以不把避孕藥交給她自己服用,是怕她擅自停藥懷了你的孩子?」程琉璃直直地盯著夜斯洛,眼珠沒有一絲溫度,冷漠得像是深冬結冰的湖底。
「能不談論這個問題了麼?」夜斯洛深吸了一口氣,笑容第一次帶出些許牽強的意味。
「你對芬嬸說,讓她不必給我的飯菜裡下藥,把藥交給我,我會按時服用,除非我死,否則絕對不會讓自己懷孕!」
「夠了!」夜斯洛咆哮地大吼出聲,眼角染痛,下顎緊繃,連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鼓了起來!
她寧死也不願與他生孩子,她厭惡他的孩子猶如他厭惡除她以外任何女人的孩子!
這個認知令他的心像是被一把鋒利的匕首狠狠刺中,連呼吸都帶著慘烈的痛楚!
「不要再提及顧瀲兒那個賤人,永遠不要,否則,我不保證會不會讓她一屍兩命!」
雙拳不自覺地緊握,他一字一句地開口,心裡只恨自己沒在那個賤人張口說話之前就將她掐死!
「我誰也沒提,我講的只是我自己,」相對於夜斯洛的暴怒,程琉璃顯得那麼冷靜自持,冷靜得彷彿一切真的事不關己,
「秋扇見捐,人心遠去,不過常情,所不同的是,我會給自己留尊嚴,你放心,用肚子威脅男人,這種事情我還做不出,你不用……」
「該死的!芬嬸從來沒給你用過藥!從沒給你用過藥知不知道!!你為什麼總要該死的把自己和那些賤人扯在一起……」
程琉璃雙眸依舊淡漠無比,「只怕等你厭倦了我,我也就成為那些『賤人』中的一員,不是麼?」
「你!」夜斯洛的大掌握著她的手,漸漸憤怒地凝聚成拳,她的骨節那麼痛,可即使那樣的痛楚也抵不過內心的痛。
她到底是怎麼了?這樣的痛楚太陌生,來得也太莫名其妙,她還來不及窺清其真實面目,就被鋪天蓋地地席捲淹沒……
或許書上說的沒錯,女人月事時期情緒都不穩定,或許她也是如此,也是如此……
從路邊的櫥窗可以看到,她的臉色蒼白,自從聽到顧瀲兒說懷了夜斯洛的孩子之後,她的臉色大概就一直如此。
不,不能再去想,沒有關係的,男人和女人之間的那些事,想通了不就是那麼回事兒嗎?
剛開始還新鮮時,自然如膠似漆,繾綣纏綿,極盡寵愛,恨不得摘下天上的星星送佳人,而一旦過了新鮮期,那就是破po鞋一雙,比****還不如!
他夜斯洛敢保證,自己對那個顧瀲兒就從來沒有動過心,從來沒有過甜蜜恩寵?
而一旦男人變心,就翻臉比翻書還快,口口聲聲賤an人賤貨,彷彿當初自己是吃了**藥,才會和這個女人上床!
男人男人,說白了就是難認!
像楚易倫那樣,從第一次見到她,心裡眼裡就只有她一個,維持十數年不變的男子,當今這個世界上,只怕已經絕跡,再也無復尋找。
使勁搖了搖頭,她是怎麼了,竟將眼前的這個人渣跟神一樣的少年楚易倫相提並論!他怎麼配?就算將他和楚易倫同時在腦海中閃現,也是對楚的一種褻瀆!
「看你也累了,我們回家吧?」也許是察覺到她臉色煞白,夜斯洛的語氣放溫柔了一些。
說罷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低語幾句,很快送他們來步行街的那輛林肯像是從地底下突然冒出來的一般,停靠在兩人身旁。
司機下車,恭敬打開車門,夜斯洛和程琉璃逶迤上車。
夕陽西斜,晚霞如紅綢漫天亂舞,如同程琉璃道不明理還亂的心事。
因為太過紛繁蕪雜,所以乾脆什麼也不去再想,只靜靜地坐著,抿著唇,背脊筆直,脖頸端挺。
——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
「知道嗎,我第一次見你時,你就是這副表情!」夜斯洛突然緩緩地開口,右手依然固執地拉著她的手,可是面朝著前方,並沒有回頭看她。
程琉璃沒有開口,不過心底仍是有淡淡的疑慮冉冉升騰。
夜斯洛第一次見到她,不是在夜影兒的十八歲生日party上嗎?她喝多了酒,禮服被夜影兒弄髒,上樓去換影兒的衣服,誤打誤撞地碰到夜斯洛和一個女人在床上行苟且之事?
不不,好像後來夜斯洛有說過,在星林學院的操場上,他比那次更早地曾看到過她。
當時楚易倫乘直升飛機來跟她告別——當然,那也是最後的訣別,他們兩人在飛機旁短暫擁吻時,夜斯洛就駕車停在不遠處的林蔭路上。
楚易倫泉下有知,會不會懊悔自己太過張揚的舉止?
如果不是他堅持讓她曝露在睽睽眾目之下,只怕也引不起夜斯洛這種登徒子的注意,也就不會發生後來對她所展開的一系列的圍獵行為。
世事無常,楚易倫就算天賦異稟,又如何能夠算出自己最心愛的女孩子,最後竟會因為他自己的無心之失,而淪落為別的男人的情婦……
幸虧他已與世長辭,如果還活著,而又眼睜睜地看著她輾轉承歡別人身下,以楚易倫的冷傲性情,只怕比直接殺了他還要令他更加痛苦!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是一個薔薇花香到處瀰漫的夏日傍晚,我剛過完十五歲生日,跟著父親應邀來薔薇莊園出席晚宴……」
夜斯洛依然注視著前方,不急不徐地,像是敘說一個遙遠的故事般娓娓開口講述。
程琉璃卻是心下一凜,她不知道夜斯洛今年有多大,但按他行事的歷練,成熟的氣質,怎麼都應該在二十五歲以上。
難道說,十年前夜斯洛就曾在薔薇莊園與她有過一面之緣?可是,像夜斯洛這麼擁有極致英俊外表與黑暗魔鬼般氣質的男人,如果她曾真的見過,又怎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那天,是我母親的週年祭日,我本來是不想來的,可我已經一年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如果錯失了這個機會,我怕自己再也尋不到機緣去殺死他……」
說實在的,程琉璃不明白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他的話語太深奧,沒有絲毫背景的映襯,她根本理解不了。
在夜斯洛緩緩如暗夜河流般的陳述下,陳年的舊境,彷彿站在斷橋上的人,透過不斷晃動的破碎水面,直抵那煙花水月般的舊時舊事……
彼年,夜斯洛十五歲,剛剛從一場幾乎奪去生命的傷病中初癒。
程琉璃五歲,生命還不曾被楚易倫暈染上多姿的色彩,在她還只是薔薇府邸一個低賤僕婦之女——
月色下的薔薇莊園。
如同籠罩在一層淡淡的迷霧之中。
鋪著晶瑩鵝卵石的甬道兩旁,伸出一叢叢簇擁的野薔薇。
香氣異常濃郁,如同帶著野性般,有種囂張跋扈的喧囂,緋紅色的花瓣在夜色中紅得像濃稠的鮮血,大朵大朵地妖嬈綻放。
草叢裡不時傳出啾啾的蟲鳴,空氣裡氤氳著泥土的清新和花草的幽香氣息。
似還遠近的樹影下。
陸續有些賓客出來納涼,侍者們端著托盤來回穿梭著送些酒水,夜風中不時飄來歡愉的碰杯與談笑聲。
一個英俊絕倫的少年突然從薔薇府邸的夜宴廳中跑了出來。
一襲黑色暗紋的禮服,裡面是珍珠白的絲質襯衣,看得出來質料做工都是價值不菲的名品,雖是夏天,頸口處卻鬆鬆挽著一條黑白印花的絲巾,不禁讓人猜測他的身體,是不是不太健康。
尤其他的身形很單薄,臉上也有著近乎病態的蒼白。
——但五官,五官卻已有了俊美絕倫的雛形,尤其那雙眼,深邃漆黑,宛如最神秘動人的夜色,濃密的睫毛輕掩,遮蔽了半輪漂亮的眼眸,也同時遮住眼底那不顧一切的執拗和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