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程琴早晨給她帶的早餐,由於「生意」繁忙,她一直沒有顧得上吃。
此刻那只麵包在晚秋的寒風吹拂下裂出了一道道口子,嚼起來干如硬餅,饒是如此,她掖了掖風衣的下擺,仍然吃得津津有味。
如果每天的生意都像今天這麼火爆,那麼每天的收入至少都在500元以上,再加上晚上每晚她去給人散發傳單,每月也有一千多元收入……這樣算下來,母親的醫藥費就不成什麼問題了。
再啃了一口乾麵包,程流離仔細計算著,假如收入一直能夠像這樣穩定,她也好給母親換一所較大的房子,甚至僱傭一個保姆照顧母親的生活起居……
順著光線黯淡的公園圍牆一直行走著,程流離將內心的彷徨與淒楚全面埋入心底,鼓足十二分的勇氣,直面與眼前夜幕一樣遙遠黯沉的將來。
內心像是破了一個大洞,不斷的有凌冽的寒風灌進來。
白天面對著那麼多的人群,她忙碌地作畫、兜售、與人寒暄,臉上一直帶著燦爛的笑,那是因為她知道,她不能夠停下來,一旦停下來,噬心的疼痛便會立刻將她撅住,緊緊地捆綁,密密匝匝地一圈圈纏繞……
那種感覺像是瀕臨死亡,卻遠比真正的死亡更加令她痛楚難當……
楚易倫——這三個字,永遠是她心頭的瘍殤,是她永不能碰觸的暗疾,哪怕只是一瞬的回憶,也像一把鋒利的尖刀,直直地刺進她內心最柔軟的地方,反覆絞擰,痛不欲生!
是誰說的,活著,遠比死亡更加艱難!
如果沒有母親需要贍養,可能她早已忍受不了如此的痛楚折磨,早早就追隨楚易倫而去,撒手人寰!
可是,母親何其無辜,為了她的誕生,她染上痼疾,如果她再這麼任性地拋她而去,只怕就是變相地將母親也逼上絕路!
醫生說,母親的疾病已經病入膏肓,她要在這短短的數年之間內,盡量讓母親生活得優裕無虞,活得開開心心,心裡舒舒暢暢,不留一絲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在那不久的將來,她也會放棄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徒勞掙扎,追隨母親,還有楚易倫而去!
那個地方,據說是極樂世界,沒有憂煩,沒有勞頓,沒有焦慮,也沒有淒楚哀絕……
在那個世界,她和楚易倫,一定會生活得很幸福,像她十八歲生日之前的每一天,無憂無慮,燦爛開懷!
而現在,她沒有權利倒下去,她要盡到自己贍養老人的義務,她不能想,不能看,不能聽自己的內心,只能任其敞開大洞,任寒風凜冽地不斷灌進去、灌進去……
……
一道雪亮的車燈刺穿了黑不見底的夜幕,程流離從木然的趕程中本能地抬起手臂,遮擋太過耀眼的光芒。
車子停在距她一丈開外的地方,車燈直對著她,她彷彿是被這樣熾烈的光芒囚禁其中,眼睛瞇縫著,什麼也看不到,一步也挪動不了。
砰地一聲,車門似乎被打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
程流離舉臂遮擋光芒,刺眼的光芒中,那個緩緩向她靠近的男子,高大、英俊、邪魅、蠱惑,卻有著奇異的強烈到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不是別人,正是一臉不羈笑容的夜斯洛!
「小離離,好久不見……」依舊是浪蕩的語氣,依舊的邪肆的笑意。
這個世界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會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死去,為什麼他還不死!
像是動物的本能,敏銳地察覺到危險的降臨,程流離迅速放下舉起的手臂,急匆匆地邁開步伐,幾乎是小跑著想要離開。
夜斯洛靠著車門,紋絲未動,啪地打開火機,燃起一支雪茄煙。
程流離身形甫動,前面已經攔住了兩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保鏢。
她回頭就朝回跑,後面也出現兩名保鏢。
四名大漢四面夾擊著,她被困其中,眼神戒慎如落入陷阱的幼鹿。
夜斯洛斜斜地噙著那支雪茄,不緊不慢地朝她走來。
「夜斯洛,你想幹什麼!放開我!」她惶亂地出聲,盯著那慢慢靠近的魔鬼。
這麼長時間了,夜斯洛沒有再現身在她面前,她以為,他這樣的花花公子已經有了新的捕獵目標,對她的興趣已經喪失殆盡。
「離離——」他抬手撫上她細嫩的臉頰,程流離想要拂開他,左右兩臂都被保鏢緊緊鉗制住。
「這麼久不見,有沒有一點點想我呢?」他在笑,微微上挑的深邃眼眸,卻像一口深不見底的井,沒有洩露任何的情緒。
「夜斯洛,你也是一個成年的男人了,非要學小學生做這種半夜攔路搭訕的幼稚行為嗎?」程流離斜睨著他,語含濃濃的不屑。
月光投在公園圍牆上,映出斜斜長長的光影。
清冷如同冬季的霜。
夜斯洛涎著臉低頭逼近,聲如夢囈,似笑非笑,「我就喜歡像貓捉耗子那樣,捉了放,放了捉,捉捉放放玩情調,怎麼?不喜歡嗎?」
程流離揚起雙唇,雪白的貝齒像小獸般露了出來,「對不起,我很不感興趣,也沒時間在這裡陪你瞎耗,請讓你的爪牙們讓開!」
驀地,她垂在肩頭鬆鬆垮垮的長辮被人拽起,她吃痛地仰起臉,在萬丈的光芒中看著那張英俊得仿似不像凡間的惡魔的臉!
「你這樣每天拋頭露面站在大街上作畫,難道不覺得羞恥嗎?那麼一點微薄的收入,怎麼,你還真的想要靠此度日?」
「不可以嗎?」她忍痛怒瞪著他,「我憑自己的勞力吃飯,自豪還來不及,為什麼要感到羞恥?」
夜斯洛的黑眸一黯,笑容卻更加燦爛,「看來現實還沒有徹底將你這隻小野駒馴化,嗯?」
淡淡的語氣,簡單的一個嗯字,卻有著某種清尊華貴的味道。
程流離:「……」
悠悠地加了一句,「你以為你的項鏈丟失,真的只是一場意外?」
程流離一愣,幾乎要掙脫了保鏢的鉗制朝他撲過去,睚眥欲裂,「是你,是你搶了我的項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