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到了,山上亦隨著春意緩吹熱鬧了三分,山門也因此大開,放放整個冬日積攢的冷氣,一時間整座山都美暖上三分,連同百年不見幾面的那尾住在山腰洞府的白狐也甩著九條尾巴甚是風騷地出來滿山溜躂,引得一群才成人形的小妖們一副看珍奇寶貝似的圍觀。
我想等到杏花將落之時躺在杏花樹下,體會一把什麼叫做春日游,杏花吹滿頭的風流美事,畢竟這山不比凡間的山,十五年才能等到一個春。
當然,禍福相依,來的除了生機之外,還有些不速之客,比如前來向山主提親的青丘的一位美人兒。
白紅伸出修長纖細的蔥白食指狠狠捅了捅我肉乎乎油光光髒兮兮的臉蛋兒,嘴裡立刻就嘖嘖有聲,滿是嫌棄。
「你瞅瞅你瞅瞅,這油,不點還好,這一點啊,浸了俺半個指尖不說,險些溢出來濺俺身上……」一邊說一邊一臉鄙夷地將油乎乎的指尖在我衣角上仔細擦乾淨,見我沒什麼反應,臉上的鄙夷變成了恨鐵不成鋼:「就你這個樣子,怎可能贏得了山主的喜愛?怎可能贏了那狐族的小妖精?你還有無出頭之日了啊!你說,你說你說!你說啊!」
我把下巴放在亭子裡的石頭桌子上,給桌子沾點兒油水,掀了掀眼皮子。
她委實聒噪。
這可是四方都聞其大名兒的芸母山,不是邊邊角角的小山頭兒,這芸母山的山主自然不可能是一般的妖,若是被人家一張面皮兒就給迷惑了,那也太沒定力了。
至於我麼……摸摸頭。
當初我也沒有想到遇到大地震後穿生重生為妖,更沒有想到就我重生後和前世一般無二的普通面皮兒居然能被那位玉樹臨風風流倜儻的主兒看上,說到底還是那天兩族五年一度的友誼會上那位因是冬日,被動地多喝了兩杯烈酒下肚,腳步微有些虛浮,應是有些喝多了,眼睛可能也因此而變得不清晰,頭腦也不靈光,靈台更不清明,才會看上蹲在角落裡低著頭用筷子把白菜梆子捅得稀爛後,又開始準備向蘿蔔伸出殘暴之爪,烏髮亂盤,根本不起眼兒的我。
當時的我就看見眼前平白無故出現的紫艷艷的衣裙下擺,接著就聽見頭上沉穩如山溫和若玉的聲音緩緩響起:「不知,在下可否向族長您討要了這個丫頭做妾室?」
我根本沒想到會被人看上,而且還是個大人物,急忙丟了爪子中的筷子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爛白菜甩到地下,在擦擦臉上血腥的白菜汁兒之後,猛地抬頭看向大人物那張帥絕人寰的美人臉。
這美目!這薄唇!這鼻樑!這劍眉……
總之,我頓時就被驚艷到了,整個人都怔怔的,連屁都放不出一個,更不要說出出半個不字了。
族長那廝一聽可就樂開了花,他可是巴不得和這位牽扯上關係,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當即就一臉紅光滿面堆笑得就應下來了,然後那位勾勾殷紅好看的唇角,不做出任何解釋,在眾人的驚呼聲中回到離我很遠且很是精貴的座位上,留我一人呆愣到宴會歡歡喜喜地結束,之後我就在沒有絲毫反抗能力之下,和一堆金光閃閃銀光燦燦的阿堵物一起,被我這貓族的族長給一堆兒送給了這看不出真身到底是什麼的芸母山山主。
這位山主名喚百里穆,曾是天庭的一位將領,後因不明原因下了界,雖說未入妖籍,但也成了方圓兩千里之內最富饒的芸母山的山主,且實力甚是強大,成了一方的霸主。
而這位更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慾,多少族長為了和他和他能夠掛上些許干係,搜羅並送來一堆美人,可他偏偏一個都看不上,一個個都原封不動地送回去,絲毫不領情,如此這般都有上百年了,而今居然會當著眾人的眼睛根前兒張口索要女人,真是不讓人驚掉下巴都難,用白紅的話說,我這是幾百年所有的人品攢了才換來這麼個狗屎運。
再然後,待到了第二日之時,他大抵是酒醒了,出了住處來到院中,意外地的見到了一夜沒睡兩眼烏黑頭髮蓬亂面容灰暗,正從茅廁出來的我,整個人都定在原地,美艷艷的面目立刻就扭曲了三分,顯然是驚恐了,氣兒也未喘好,生生被自己口水和氣兒狠狠地嗆了一下,馬上衝了勉為其難地點點頭,保持了下風度,之後沒等我張口喚她他一聲就轉身離開了,當時那日啟程回山,我又一次看見他,他也就只是把目光從我頭頂略過,淡淡地吩咐隨從小妖們仔細地清點好所得物品。
我曾偷偷看了記錄物品的冊子,其中物品名稱裡面果不其然地裡面有我的名字。
而且被記在最後一個。
從那宴會的第二日開始,到現在我在他山中渾渾噩噩過了將近七年,他都再沒有正眼看我一眼,無論我怎麼打扮怎麼討好,他對我永遠都那麼疏遠,不論我如何,甚至曾在一個月前,我誤打誤撞被猛虎抓傷了後背,他都沒看我一眼,只是吩咐了下人送來上好的抓傷藥,讓我的後背迅速結疤,然後就可以不留一點疤痕。
我在養了將近一個月後,趕著疤掉下去之前摳壞了一大塊兒,傷口猙獰著,新肉外翻,流了不少血,那塊兒再也不可能不留下疤痕。
那是我故意的。
我想,我恐怕是百里穆這輩子的一個污點,畢竟他那樣出眾的人居然眼睛會瞎到看上我這個無能的。
我告訴自己,自己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的,比如性情比較開朗大方,遇到事情不會立刻就沒有頭腦地做出行動,比如從來不做傷天害理的事兒,比如經歷了一次死亡,整個人都成熟了些,我甚至還列出一排寫在紙上,一天三頓飯地大聲朗誦,聽得白紅口吐白沫險些精神分裂,但只要一想到他,就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惱怒和自卑湧出來。
我和他這輩子都沒可能的,就像白紅說的,這是狗屎運,而狗屎運終究是狗屎運,我也不可能一輩子都能踩到狗屎或是踩到了狗屎站在上面一輩子。
我和他是兩條線,在七年前相交,然後再錯開,一直延伸下去,在沒有交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