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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章 皇子遇刺(三) 文 / 澍荷

    壽宴過後第三天,京中便有旨意傳來,聖上震怒,下旨裴府安排人馬即刻送九殿下回京,並讓裴巖一定查清事情始末。

    收到旨意後,裴巖心下倒明朗許多,聖上雖怒,但也不糊塗,他沒給自己設期限,只讓竭力盤查,說明他已然知曉其中的盤根錯節。

    裴巖一邊吩咐裴芾打點進京事宜,一邊安置廳中眾世家子弟。

    他看向廳中各人,心知只有袁邵需要回江陵,其他人都將進京,只是沐簫和倒讓他有些拿不準,他知曉簫和此來夏口是為了十幾年前的那件事而來,然而眼下人多事雜,自己恐無餘力與他敘舊,要是他能隨九皇子一道入京,倒能在路上幫襯不少。

    簫和何等眼力,早已看穿裴巖的心思,便立即說道:「太傅,我本欲進京,既然殿下傷重,理應隨行照料,至於其他事,今後有機會了再向太傅請教也不遲。」簫和幽深的眸子裡又閃過一絲憂傷,

    裴巖眸光一動,心下一喜,道:「好,那老夫就拜託各位,路上一定要照料好九殿下,不能再有任何閃失。」

    「那是自然!」謝廷林欣然回道,

    裴暉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而蘇譚則依舊生著悶氣,他瞅了一眼立在一旁默然不語的袁邵,心中更是氣憤難當,就這麼讓刺客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哪裡咽的下著口氣。

    正當眾人商議啟程事宜時,裴蘭英小步走進來,她看了一眼沐簫和,臉上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她不好意思地嘟了嘟嘴,撲向裴巖懷裡,撒嬌道:「阿翁,九殿下在我們府中受了重傷,陛下和蘇妃娘娘一定很生氣,阿翁年邁不能親自請罪,英兒可代裴家向陛下認罪,請他老人家開恩。」

    裴巖望著裴蘭英清澈的眼神,心頭忽的一酸,這丫頭終究是長大了,京城那頭哪裡需要她這小丫頭去認罪,裴芾就得親自護送九殿下進京,蘭英這點小心思他還能不知道,她進門單瞅了沐簫和一眼,他便明白,她不過是想和眾人一道進京玩耍罷了,可是自己寵了十七年的掌上明珠突然要離去,還真有些捨不得。

    裴蘭英見裴巖有些恍惚的神情,怕他不答應,繼續柔聲道:「英兒長了這麼大還沒出過遠門,還未見過京都的繁華呢,阿翁,就讓英兒出去見見世面吧,再說了叔伯和哥哥們都會照顧好英兒的。」

    裴巖掠了掠她額頭的髮絲,心下一軟,歎了一口氣:「好吧,你去吧,但答應阿翁,一定不能惹事。」

    蘭英聞言眼眸一亮,笑逐顏開,高興得連連點頭。廳中諸人對於這位活潑可愛的妹子都喜歡得緊,知她要一起隨行倒也高興不已。

    而蘇譚面色更是緩和了不少,自見到她第一眼開始,他便喜歡這開朗活潑的女子,有她隨行進京倒也是意外之喜,於是難得說了一句寬心的話:「太傅,您放心,我們都會照顧好蘭英妹妹,決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如此多謝蘇公子了!」裴巖高興得拱手道,難得蘇譚主動示好,裴巖心中自然好受不少。

    「有蘭英妹妹隨行,這一路上可就熱鬧了!」當下謝廷林也溫言打趣道,

    「是呀,是呀,蘭英妹子一直居在夏口,如今能一道入京,我爹爹和娘親一定喜歡得緊!」裴暉一個勁地憨笑道。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氣氛和緩了不少,當蘭英將清冽的目光投至沐簫和身上時,卻見他臉上一直掛著一絲疏離的微笑,那一刻,蘭英心口忽的有一股澀澀的味道,源於什麼,她自己也說不清。

    眾人商議妥帖後,裴巖便與沐簫和一道去探望那位傷重的九皇子,不過,這位讓眼下所有人都頭疼的主居然樂得調戲服侍他的裴府丫頭。

    「你說本殿下穿什麼顏色的衣衫好看呢?是白色呢還是青色?」

    「殿下風姿偉儀,穿什麼都好看!」

    「哦哦」,蕭墨琤目光凝視了她片刻,若有所思道:「可本殿下覺得,你穿鵝黃色最好看!」

    丫頭忽的臉一紅,喏喏道:「殿下既然喜歡,那奴婢以後便穿鵝黃色衣裳….」邊說著,羞澀的眼神四處流轉,

    蕭墨琤見這小丫頭饒有趣味,忍不住大聲笑道:「哈哈!天下各色衣服繁多,你整天穿同一個顏色豈不煩膩?再者,本殿下的意思是….」蕭墨琤戲謔地笑了笑,輕聲道:「你可以在你心儀男子面前穿最美的衣裳呀…」

    小丫頭聞言頓時臉色潮紅,低著頭,羞得半個字都不敢回。

    饒是裴巖再有定力,也不得不打斷這無理取鬧的對話。他咳了咳聲,踏入閣內,隨後而入的沐簫和無奈地搖搖頭,嘴角勾出一道淺笑的弧度。

    「殿下,陛下已經傳旨,讓裴芾即刻送您回京!」

    「哦?既然如此那勞煩太傅安排了。」蕭墨琤斜倚著軟榻,慵懶地說道,只是眼眸一瞬一瞬地瞅著旁邊的小丫頭,似乎對回京毫不在意。

    「這是老夫應該做的,老夫已精挑一百將士水路兩道護送您歸京,並且沐世子也會隨您一道進京,這樣您一路也有伴,只是…」裴巖看了一眼站在邊上的丫頭,墨琤劍眉一抬,接話道:「就讓這位丫頭跟著吧,聽聞蘭英也一起進京,這下又有得熱鬧了。」

    「蘭英年紀還小,禮數不太周全,還望殿下多多包涵。」一提起自己的孫女,裴巖不得不傷神,

    「呵呵….」蕭墨琤低低地笑了一聲,從丫頭身上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裴巖,半灑脫半認真道:「放心吧,有我在,沒人敢欺負她。」

    裴巖聞言,眸光一動,立即俯身一拜:「殿下雅量高闊,裴巖感激涕零,殿下的恩德老夫銘記在心。」

    有了蕭墨琤的庇護,他便真的不擔心蘭英在京城有任何閃失了,與沐簫和的淡漠相比,他更感激九皇子的坦誠與包容。

    不過,老謀深算的他何嘗不知道蕭墨琤這句話意味著什麼,他更明白自己剛剛這句承諾代表著什麼。

    蕭墨琤心頭一笑,想來他要的就是這句話,無論如何,他蕭墨琤絕不做虧本的買賣,這傷可不能白受,至少也得讓裴巖今後在某些時候站在自己這一邊。

    思罷,蕭墨琤連忙溫和道:「太傅年老功高,要多注意身體,我回京後定會向父皇說明緣由,不讓他老人家太過動怒。」

    「如此便多謝殿下了,」裴巖再次恭敬地施了一禮,問道:「那殿下準備何時起身?」

    「既然父皇心憂我的傷勢,便盡早動身吧,雖然傷口還未癒合,但也不像先前那般疼痛了,約莫下午便可啟程。」蕭墨琤微微動了動肩頭,淡淡回道,

    「好的,老夫即刻去安排。」說罷裴巖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沐簫和與九皇子在屋內敘話。

    沐簫和一改剛剛淡漠的神情,悠然一笑,便席地而坐,他瞅著臉色依舊蒼白的蕭墨琤,眼中卻是閃著一絲讚賞的光芒。

    不得不說蕭墨琤真的很聰明,懂得在任何時候把握住有利局勢為自己謀取利益、收服人心,剛剛他三言兩語便讓裴巖知曉:我不會讓我父皇怪罪你的,你的孫女我也會照看好,放心吧,這些事都包在我身上,不過我這麼賣人情給你,希望你知道今後該怎麼做。

    沐簫和越想越是懷疑,這次的行刺是不是九皇子親自所為?眼下他既得人心也能如願讓朝中局勢發生變化,讓國儲之爭再次浮於水面,只有這樣,他蕭墨琤才有機會步步為營,如今他雖然受傷在身,但除此之外卻是獲利最多的人。

    瞧著沐簫和不善的眼神,蕭墨琤終於收起了他的正經,嚷嚷道:「沐簫和,本殿下傷成這樣,你不可憐我就算了,還用這種懷疑的眼神盯著我,你什麼意思,還有,昨天本殿下傷痛難忍,所以下棋才輸給你了,罰你進京途中與我大戰三百回合,看我殺你個片甲不留。」

    「你還好意思說,傷成那樣,昨日還要跟我下棋,輸了你也活該。」沐簫和倒也毫不客氣。雖說二人已十幾年未見,但自小一起長大的感情還在,那份性情相投的情誼還是一直記著的。

    但時過境遷,再說他倆性情相投可是不合時宜了,如今沐簫和越來越穩重,而蕭墨琤一如既往地瀟灑無羈。沐簫和瞅著他那股風流勁也不得不搖頭,連連感歎自己交友不慎。

    是日,裴芾安排好行程後,便隻身來到了裴巖的書房,不過此時的書房內,還有一人正哭啼啼地跟自己的阿翁道別。

    這時,裴蘭英正淚眼汪汪地望著裴巖,「阿翁,我只去玩幾個月,年底一定回來,您老在家一定照顧好自己的身子,孫女每月都會給您寫信的。」說完便嬌滴滴地倚在裴巖懷中哭起來。

    裴巖輕輕撫摸著她的髮梢,微微一歎:「阿翁此生唯一的願望便是我的親孫女一輩子幸福快樂,只要你開開心心的,阿翁別無他求。」

    裴芾看著他們爺倆依依不捨,又想著此去京城可能面臨的困境,心頭不免添了幾分惆悵的情緒,儘管如此,裴芾依舊安慰道:「叔父務需過憂,裴氏一族根基頗穩,不會有太大影響的,侄兒也一定設法周全,至於蘭英,畢竟這孩子這麼大了,也該出去見見世面,九皇子和沐世子都會護著她的。」

    裴巖聞言擦乾眼角的淚珠,悵然歎道:「英兒,快去收拾東西,午膳過後便出發吧!」

    裴蘭英在他懷裡膩歪了幾番,最終嬌聲點頭,擦了擦眼淚,退了下去。

    直到那抹鮮紅的裙角消失在門口,裴巖才收回視線,將蒼老的目光投注在裴芾身上,嚴肅道:「怎麼樣?都已經安排好了吧?」邊說他便扶著案幾,坐了下來。

    裴芾見狀連忙上前幫扶著他,輕聲回道:「都已安排妥當,我已見過倚雲閣的夏口主事,他已答應沿途護送九皇子安全抵京。」說罷,自己便跪坐在裴巖身旁。

    「好,只要殿下能安全到達建康,咱們的擔子就輕了,這次倚雲閣賣了人情給我們,今後多照顧點他們的買賣吧。」

    「是,這倚雲閣向來獨立於三國之外,專心做三國之間的轉賣運輸業務,從事南來北往的水路運輸和物資轉換,並還能幫助各國平准均輸,有的時候,朝廷還需要跟他們做買賣呢。」裴芾一說起這個組織,倒是抑制不住佩服起來。

    「這是他們的聰明之處,讓各國需要他們,依賴他們,任何一國都不會開罪他們,以避免受制於任何一國,這樣他們的買賣才能持久。」裴巖幽深的目光望向窗外,歎了一口氣:「希望他們只是純粹的商人而已,如若涉及各**政事務,那可就麻煩了。」

    「應該不會,倚雲閣成立之時,便已送書直達各國朝廷,立下鐵律:不做有違各國法令的事務。」

    儘管如此,裴巖心中依舊有一絲暗暗的擔憂,「你查過倚雲閣來歷嗎?」裴巖側頭問道。

    裴芾嘴角扯出一絲難得的暖笑,道:「查過了,倚雲閣是十年前一群家破人亡的青年男子所立,他們大都是各國戰亂後的孤兒,一心希望能扶弱濟貧,聽聞倚雲閣各地的子弟要麼是貧苦人家的孩子,要麼是離散的孤兒。」裴芾父母早亡,自小被叔父收養,自然對這些孤兒多有同情之心,心中對倚雲閣更生敬佩之意。

    「好,不管怎樣,就算要操心也是朝廷的事,我一把老骨頭了也管不得那麼多了。」裴巖微垂著頭,長歎道,想來自己年老體邁,壽誕之日發生這樣的事,心頭更是生出了幾層滄桑之情,

    靜默片刻,他又接著道:「眼下這事只在九皇子一念之間,如若他肯說情,那便無大礙,如若不行,裴氏將面臨陛下失信,至少你這個武昌郡內史是保不了的。」裴巖瞇著眼瞧著眼前這個自小就跟著自己的侄子,微微無奈。

    「九殿下不是說會讓陛下通融嗎?何況此事雖然發生在裴家,可嫌疑最大的卻是他袁氏呢!」一想起夏口的上游分別被袁氏兄弟控制,裴芾不免憤憤不平。

    裴巖冷笑一聲,抬頭瞅著裴芾,心中不免覺得這個侄子想得太簡單了,「你以為九殿下憑什麼不計較?」裴巖撐著身子,薄怒道,「他肯幫我們,就意味著咱們將來得支持他,他保全了我們,我們也得護著他。你明白了吧!」

    裴芾一聽才知曉了其中的關節,可轉瞬他又心急道:「可堂兄那邊是支持太子的啊,這不是讓我們為難麼?」

    比起裴芾的緊張,此時裴巖卻是鋝了鋝鬍子,森然一笑,道:「焉知不是好事呢?太子雖以嫡長子之尊位居東宮,但他胸無大略,論智謀、論才能他都不是這位九皇子的對手,如今六皇子那邊咄咄逼人,如若將來太子不保,我們不是還有一個靠山?不管怎樣,咱裴家都不會輸。」裴巖瞳孔一縮,嘴角微微上揚,那一抹深邃的笑無不沉澱著幾十年的老謀深算,畢竟薑還是老的辣。

    當下裴芾心裡明朗許多,嘴角露出笑容,佩服道:「還是叔父深謀遠慮,堂兄明幫太子,我們暗地裡支持九皇子,不管哪個上位,咱們裴家都是功臣!」

    裴巖笑著點了點頭,隨即又收斂道:「這次你去京城也要小心行事,凡事多多配合裴蘊。」

    「是,」裴芾應道,「京中我倒不擔心,只是叔父一人在夏口,我不甚放心。」

    九皇子在裴家遇刺,無論如何,裴芾必須進京請罪,只是,裴芾甚少離開裴巖,一時還不怎麼放心裴巖孤身在家。

    裴巖看到了他眼中的擔憂,朗笑道:「哈哈,你操什麼心,明兒也長大了,這些年都是你帶著他,如今該讓他歷練歷練了,放心去吧!」裴巖揮了揮手,神色頗有些倦怠,說罷便倚在榻上歇息起來。而裴巖所說的明兒,正是裴芾的兒子裴明。

    裴巖敲了敲額頭,想了想也是,便微微行禮,退身出來忙碌去了。

    午膳過後,裴芾便喚來一頂軟轎,抬著九皇子前往渡口,沐簫和、裴暉、裴蘭英等一行人也在府門口跟裴太傅一一告別。

    「太傅,本想多住時日,如當年那般跟太傅學習討教,無奈突生事端,今後一定再來夏口拜會您老人家。」沐簫和向裴太傅深深鞠禮。

    「簫和,老夫教過的孩子不多,景聲仁善,凌波剛直,你雖比他們晚一輩,但智策才氣卻勝於他們,老夫期望你今後能成就一番事業。」裴巖望了望遠方,歎了一口氣:「凌波聰明果斷,雖事事為他人著想,為天下百姓謀利,可他不懂得收斂鋒芒,不懂可為與不可為,從而釀成大禍。」

    簫和心頭一酸,垂了垂眼睫,似也難忍,有些話想問,在這門口卻如何開不了口,二人怔忡了片刻後,簫和又抬眉淡笑道:「太傅,多多保重!」說罷長揖一禮,轉身前與從靖南侯府打點了行禮的明叔和荀伯交代事情去了。

    隨後,裴巖也與幾家士族子弟一一告別,而另一邊,裴蘭英正與照顧她多年的府中侍從依依道別,此去京城她只帶了從小跟在她身邊的乳母和丫頭瑾兒。

    最後,蘭英終於撲在裴巖的懷中哭泣起來:「阿翁要好好保重。」

    「傻丫頭,照顧好自己,阿翁就放心了!」裴巖輕拍著她的背,心頭一陣蒼涼,這孩子自小無父無母,是自己一手帶大,如今她第一次出遠門,擔心之餘更多的是不捨。

    裴巖將她從懷中拉出,牽掛的目光包裹著那張俏麗的面龐,似乎看不夠般來回斟酌。然而府門口人員眾多,裴巖終究抑制住了心頭的酸楚,將蘭英安撫好直到送她上馬。

    久久的,他望著沐簫和與裴蘭英等一行人漸行漸遠,整個灰色的瞳孔中只有那隨風飄揚的鮮紅裙角,直到視線漸漸模糊,直到那抹紅色縮為紅點隨而消失不見,裴巖心頭忽的一陣絞痛,那種怕再也看不到的感覺讓他後背一陣一陣發涼。

    許久過後,裴巖在管家的攙扶下步履闌珊地進了府內,偌大個府邸,微風徐來,卻像是刮著一縷孤獨和蒼老,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被抽空般,蒼涼失落,然而該走的總是要走的……

    一場轟動一時的壽宴最終以這樣的方式收場,他也只能無奈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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