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安和李萬里的對話聲音不大不小,但足夠周圍的人聽到。
李萬里抬頭狀似無意地環顧了一圈,發現還真是不少人朝他們望過來,猛然間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個男人,並不太突出的五官,只是他臉上沒有其他人那樣的倉皇無措,亦或暴跳如雷。
「那人是誰?」李萬里壓低了聲音,用下巴指了指那個安靜等在人群中的男人。
肖安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眼露不屑:「還真想不到這小子竟然也會來。」
李萬里不解。
「那小子叫秦正,從小學開始就一直跟我們作對,哦,準確的來說是跟城子作對,一天到晚叫一堆人圍著城子打,說城子是禍害,禍害身邊的同學朋友還有家人。不過那時候,秦正整個兒就是一球,還是個這麼大的球兒,全是肉。」肖安一邊說,一邊還做著手勢,一臉嫌惡:「城子那時候就是一萌萌的小正太,臉上還帶點兒嬰兒肥,不過因為魏將軍的家教關係,碰了傷了,不哭不鬧,可那時候他也還是個孩子啊!」
你那時候也還是個孩子啊!李萬里抽了一下嘴角,腹誹。
「不過後來我出國了,跟城子斷了一段時間的聯繫,後來好不容易才聯繫上的。我出國的原因,不知道城子告訴你過沒有?」肖安轉頭問。
李萬里點頭:「略有耳聞。」
「嗯,城子打小就不安全,我還記得小學五年級的時候,我跟城子一起放學,然後就被一幫子拿著棍子和刀的大人堵到了胡同裡,你知道嗎?那時候,城子第一反應不是哭,也不是逃,而是把我拽到他身後,他還那麼小。那次,他手臂上挨了一棍子,為我擋的,城子整隻手臂都腫了,腫得這麼大,我當時嚇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就知道哭,抱著城子哭,現在想想,我特麼那時候怎麼就那麼沒用呢?」肖安笑了笑,嘴角苦澀,他眨了眨眼睛,輕輕拍了自己幾下耳光。
孫婭如站在邊上,一直沒走,也一直沒說話,就那麼靜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平靜地看不出什麼東西來。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心疼還是有的,輕輕抱住了肖安的胳膊,肖安轉頭衝她笑了笑,搖頭說自己沒事。
李萬里看著,怎麼會沒事呢?
肖安深呼吸了一口氣,重新看著秦正,說:「沒想到當初那肉球兒現在也長成這麼一副人模狗樣了,只不過肉球兒還是當年的肉球兒,看起來就讓人討厭。每次他一出現,城子就要倒霉,跟特麼瘟疫似的。我怎麼就那麼沒用,能讓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給傷了?你說你說,燕子哥,城子要是真出事兒了,我怎麼辦?我特麼怎麼辦?」
說著說著,肖安有些情不自禁地拽住了李萬里的衣領,急迫地盯著他的眼睛,想要從裡面得到一個令人安心的答案。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下,李萬里不能給他他想要的,他低下了頭,輕輕掰開肖安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手指,拍了拍他的手掌。
「盡人事,聽天命。」
短短六個字,讓肖安無力地垂下了雙手。
好半天,他才緩緩蹲了下去,雙手摀住臉,低低的啜泣聲從手掌裡傳出來,原本稍有些吵鬧的大廳頓時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了肖安身上,那雙顫抖的肩膀,剛才還那麼寬闊冷硬,如今卻顯得那般脆弱,不堪一擊。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每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感受到了悲傷,隱隱的,如同流水一般,慢慢流淌過每個人的腳邊,纏繞幾圈,然後漸漸充斥,揮散不去。
所有的吵鬧都沒有了,所有的抱怨都安靜了,所有的煩躁都消散了,他們只看到了一個因為兄弟在自己的地盤受傷而壓抑哭聲的男人。
那並不丟臉!
孫婭如低頭看了一會兒,眼前這個正在哭泣的男人是自己的未婚夫,是自己過不多久就要決定度過一生的男人。
而他在哭,自己能做什麼?
她緩緩跪下,雙手環抱住了肖安顫抖的身體,將腦袋靠在了肖安的肩背上,一隻手輕輕地拍打,算是安慰。
「沒事的,他這麼久都挺過來了。」孫婭如低聲在肖安耳邊安慰,她沒有正面接觸過魏千城,根本不知道魏千城是個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魏千城和肖安之間的感情有多深,她這一句簡單的話不過是出於一種最基本的同情和安慰。
李萬里看了一會兒,說:「子彈嵌得太深,再加上城子前段時間受過重傷,本來身體就沒有恢復完全,我剛打電話給醫院的時候,那邊……」
肖安抬起頭,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李萬里垂下眼睛,然後又抬起:「已經轉重症。」
「他媽的!」沉靜半晌,肖安一拳砸在地板上,關節處的皮膚立刻被震碎,鮮血橫流。
孫婭如震了一下,隨後抱住他的手,用力掰開,只一抬手,很快就有服務員遞上了繃帶和藥水。
李萬里看了她一眼,這個女人的冷靜還真是讓人有點喜歡,同任初那種生裡來死裡去積累起來的冷靜不太一樣,任初是帶著血氣的。而這個女人卻是如同一汪純澈的湖水,風吹過,只掀起一點點漣漪,但很快就會散去,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也不像那些大家閨秀一樣,出了一點什麼事,就嚎叫的全世界都知道。
她把一切發生在身邊的事情,都以最平靜的態度收容了。
可她也是一個正常的女人,從她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來,那裡面有心疼、同情、煩躁、不安、忐忑,種種情緒,都屬於一個正常人的範圍,只不過她比正常人更懂得如何去控制。
她也會害怕的。
不像任初,那一眼掃過去,看每個人都像在看一具屍體。
一槍掃過,完成任務,轉身就走,毫不停留,全無猶豫,雖然很多任務都會跟任初搭檔,但李萬里從來沒有把任初當一個正常人看待過。
李萬里咬了咬牙,扭頭去看秦正,卻發現那人已經不在原地了,四處找了一下,那男人好像從人群中就那麼消失了,略略皺眉。
大廳中的人們開始陸陸續續地離開,人也越來越少,肖安坐在樓梯上,一雙緊急憔悴的瞳子緊張地看著門口那些漸漸離去的身影,拳頭漸漸握緊,牙關咬得卡卡響。孫婭如一直沒有離開他身邊,也是緊張地看著他,生怕他又做出什麼自殘的事情來。
李萬里抱著雙臂靠在牆邊,耳朵裡是組織同伴的情況匯報。
「專業僱傭兵,現場打掃得很乾淨,沒有彈頭,沒有腳印,沒有射擊殘留物。已回撤。」
李萬里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又抬頭看了一眼落地窗上的圓孔,緊跟著看了一眼當時魏千城倒地的位置,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
幾乎已經來回看了數十次了,李萬里的眉頭越皺越緊。
「需要幫忙嗎?」驀地,一個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李萬里抬頭,竟是秦正,他居然還沒走,李萬里歪了一下腦袋,發現大廳裡也沒剩下多少人了。
「你還沒走?」
秦正笑了笑,嘴角微揚:「他們是按名單來的,還沒輪到我。」
李萬里點點頭表示理解。
「需要幫忙嗎?」秦正又問了一遍。
李萬里笑笑,說不用。
「雖然我不太懂這方面的東西,但以前看過一些軍事方面的書,對槍支口徑硝煙反應什麼的還是知道一些的。」秦正看了一眼魏千城倒地之後留下的那灘血跡,淡淡說。
眼前這人眼神溫和,表情安然,看起來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並沒有在他心裡造成多大陰影。眉清目秀,乍一看好像全無威脅,但他脊背挺直,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無窮無盡的自信,猶如一頭隨時可以出手制敵一命的凶險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