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聞言心裡有些發虛,訕訕的摸摸脖子,眼神也跟著飄忽起來,不敢直視司徒錦。他總覺得最近皇上有些怪怪的,譬如今日那一跪,定讓他折壽三年。
司徒錦見賈赦縮著摸脖子,眼眸一轉,瞬間冰冷,面上也帶了絲不善,冷冷道:「還不滾回宮裡給朕批奏折去。」
賈赦被忽如起來的怒氣嚇的一哆嗦,偷偷瞥一眼司徒錦,見人面色鐵青猶如鍋底,委委屈屈的走了。
望著人遠去的縮起來似乎小小一團的背影,司徒錦深呼吸好幾口氣,才按捺下心中那湧出來的滔天憤怒。一想起賈赦摸脖子,沒來由的胸悶,一種不知名的疼痛瀰漫心尖。然後腦海中似被外力撕裂一般,有兩股勢力在撕咬,啃噬對方的堅持。一方咄咄逼近,氣勢凌人,不斷的自問自答:「身為帝王豈可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軟?!」、「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而另一方卻是搖旗吶喊著:如今雙方易魂,他們是有緣之人。
兩方在不斷的攀扯,司徒錦站在門口,負手仰望天空,不由的苦笑,他向來果決,但此刻卻前路茫茫,無法做出判決。
在司徒錦迷茫之際,賈赦托腮也在思忖,如今幾乎大事了,他沒了牽掛,該如何死的有技巧,能蔭庇到賈璉?
否則萬一日後狡兔死了怎麼辦?最近皇帝的心思越發難猜,每個月幾乎都有那麼幾天要大發雷霆,明明他也沒說錯做錯什麼嘛∼:
越想胸越氣悶,賈赦一口氣憋著不上不上卡在喉嚨之中。忿忿不平的以極高效率處理完簡單的奏折,賈赦抱著酒開始一醉解千愁。
自從入了宮,他幾乎就沒怎麼沾過酒了。
從前小酒喝著,小美人摟著,把玩著小古玩,一手提溜個鸚鵡,左手牽個藏獒……多麼瀟灑的紈褲生活啊,多麼愚蠢的自欺欺人!
心裡總有那麼一絲念想,父母總是喜歡自己的。
但現實總愛無情的刺破虛偽的面紗,留下赤1裸1裸的的真相。
賈赦忍不住猛一怕桌子,哈哈大笑三聲,砸了酒壺,聽著光當的脆響,嘴角呵呵笑著,帶著絲苦澀。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會對孺慕了幾十年之久的母親痛下殺手。
看著賈赦癱坐在地上,什麼話也不說,老淚縱橫著一壺一壺的悶頭猛灌自己,戴權躊躇著上前,張張口,卻不知道自己該勸些什麼好,正思忖之際,看見踱步而來的司徒錦,面露喜色,「爺,您看這將軍……」
「無事,你先退下備醒酒湯。」司徒錦見賈赦醉醺醺的頹廢模樣,雙手慢慢的握緊。這混蛋槽心的玩意果然不出他所料,一錯眼沒看牢就會給他惹禍!
所以,正因為這樣他才會入宮。
因為他要維護身為帝王的顏面。
司徒錦時時刻刻的牢記著帝王顏面,狠狠的壓下心中那突兀詭異的心思,陰沉著面色,沉聲問道:「賈赦,你喝夠了沒有?」
賈赦兩眼迷離,依舊自顧自的端起酒杯,猛灌。
「酒不醉人人自醉。」司徒錦冷哼一聲,看著默不作聲恍若未覺的賈赦,一口氣憋在心口,直堵得他心慌,便字字戳心窩,喝問道:「你還沒從虛妄的父母親情中走出來?需要用酒來麻痺自己,賈赦,睜開眼,看著朕!」
賈赦攏在袖子裡的手緊緊握成拳,眼角瞥了一眼司徒錦,看人神色認真面無表情的模樣,晃晃悠悠的放下酒杯,瞇著眼朝司徒錦鞠個躬,呵呵自嘲著,帶著自己也未察覺到的幾分委屈,「皇上,每個人都有自己傷心事,您就不能讓我一個人呆著流流淚,舔舔傷口?」他是紈褲,從小酒缸裡泡著長大,的確不怎麼容易醉。
「不能,誰叫你頂著朕的皮!」司徒錦理所當然的回道,面色卻聞言,不由的和緩了幾分。
賈赦:「……」
「懂什麼叫帝王一怒,伏屍百萬嗎?」司徒錦上前幾步揪著賈赦往外走,邊道:「頂著朕的殼子,就算生悶氣,也必須符合朕的品味。」
賈赦腦海光當一下,一片空白。這年頭,連暗自受傷都沒舔傷口的權利!
一路昏昏沉沉的被人拖著避開巡邏的守衛,直到塔頂,呼啦呼啦的風迎面刮來,賈赦被嚇的瞬間酒醒過來。九層寶塔名為萬民塔,皇城最高建築,譽九五至尊之意,能登上塔頂的向來唯有歷任帝王。
當意識到自己站在什麼地方,賈赦整個人都僵住了,血直直往頭頂上衝,心噗通噗通直跳到了嗓子眼裡,顫抖的向後退去,冷不防的又被司徒錦揪著後領,挾制住右手,動彈不得,「你怕什麼?」
「我……我,」賈赦轉頭盡量提醒自己不要朝外看,兩股戰戰,忍不住的發抖。
「抬頭手可摘日月,低首可俯視萬物。」司徒錦伸手敲賈赦腦門,順手幫人理理被吹的有些亂的髮髻,見人膽怯的模樣,不由開解道:「你一大男人何須執拗於後院一畝三分地?」
知道皇帝是在變著法的安慰他,說不感動是假的,但是賈赦依舊忍不住的瑟瑟發抖,拉著司徒錦的衣襟使勁的攥住,不由抱頭痛哭流涕:「皇上,我們下去好不好,臣天生就恐高啊!!」
「……」
司徒錦面色一僵,他大張旗鼓的避開巡邏侍衛,偷偷摸摸的是為了什麼?
但月光下,見賈赦面色真刷白著,冷汗直流,司徒錦眉頭一蹙,忽地心一狠,反其道行之,拉著賈赦到窗戶前,兩手禁錮著頭讓他直視蒼穹,「你現在用的是朕
的身子,朕從來沒用過恐懼,你又何必因一次的畏懼此後因噎廢食?困守一地,就算心中有經天緯地,也會漸漸的困局與眼前的彈丸之地,睜開眼好好看看,沒了你娘,沒了榮國府,你賈赦就算只會金石古玩,替人鑒賞,也照舊能活的下去。」
一句句話不啻於一道道玄雷敲擊在心頭。賈赦被迫睜開眼直視外面的雄壯夜景,有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帶著一股寒氣讓他愈發的集中注意力。璀璨星河下的皇城,夜色之下疏影橫斜,遙遙俯視之下,讓人沒來由的心中激盪出一股豪情。
大抵男人天生就有股絕情狠辣之心,他原本也不是因賈史氏偏心而不斷的矯情想要喝酒試圖灌醉自己。而是多少年的執念一旦放下,他便若溺水之童,喪失了方向。
許久過後,賈赦張張口,有萬千的話語終成匯成一個詞——「謝謝!」
「哼。」司徒錦從鼻音裡擠出一聲來,抬頭看著星空,道:「移居養氣,自己日後別亂鑽牛角尖,糟蹋朕的御酒。」
「皇上,你真是……」賈赦忽地輕笑,他只覺得面前這個仰頭遮蓋住自己彆扭關心之前的皇帝,差不多就是祖母口中的傲嬌吧。
「真是好人啊∼」搖頭的感歎了一句,賈赦揉揉胸口,忍耐住翻滾的肚腹,憋出音來,「皇上,快帶我下去,不然就要吐了!」
「什麼?」
「嘔……」
「賈赦,你膽子真夠大的!」
「嘔……」
看人艱難忍耐著,司徒錦半拉半懷著賈赦忙匆匆往下走。這九層寶塔可是祭祀祈禱之所,容不得半點污穢。
伴隨咚咚的腳步與木梯接觸的聲響,九層寶塔靜靜的合上門,掩蓋住夜色籠罩下的美好回憶。而不遠處,靠近勳貴住處的朱雀大街,史家的祠堂今夜徹夜燈火通明。
且不說祭祀的燈架上點燃了幾十根粗大若成年男子手臂般粗壯的蠟燭,就是周圍也有不少燭火安在四角,正悄然無息的燃燒自己,把寬敞的大堂照得猶如白晝一般明亮。
在明亮的燈火下,便是賈史氏,不,史氏老眼昏花,卻依舊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著信箋上的白字黑字。
那個孽障,真的膽大包天,以七出之條嫉,替父休妻!
可笑!
可恨!
想她賈史氏自問嫁進賈家後,戰戰兢兢為賈代善生兒育女,自賈代善走後,更是憑一己之力,苦苦支撐賈家,撫養賈家生來便有奇遇的孫子,寄予光復賈家門楣,重現一門兩國公,郡王稱弟的光輝年代。
勞苦功高至極,卻因旁枝末節的小事,被那個孽子抓住了痛處。
那個孽障,怎麼不想想,當初張家一族牽扯進五王某亂,菜市場上一下子餵飽了多少流浪狗?
賈張是姻親,要真論起來,被被人借此抓住小辮子,給皇帝上眼藥怎麼辦?
賈瑚落水死的不明不白,哪又如何呢?總不能因他再賠上自己另一個聰明伶俐的乖孫子。珠兒後來不就年紀輕輕的中舉了嗎?
她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賈家,為了賈家。
要不是這個孽障乃是長子,無緣無故的佔了這名分,讓老二,會讀書君子端方的走出去都是被人讚譽的老二因此錯失爵位,她又何必苦苦支撐呢?無法頂門立戶的孽子,有什麼存在的道理?
史氏越想越是忿恨,氣著將眼前的休書揉成一團,呵呵的大笑著。
史鼎無奈的看著如今癲狂狀,沒有一絲貴氣慈祥的老太君的賈母,一想到先前賈赦送來了密,眸子閃過一道決絕的神色。
給他一個顏面,休妻之事暗中進行,不然賈家是騷子多了不怕癢,如今只剩下榮寧兩府的賈家可是捨得一身剮。
既然給他一個顏面,再加上,腦海浮現出皇帝今日神情激動的一幕來。
不知道是因張氏還是因賈赦,總之這三人之間帶著桃1色。
「當著歷代家主的面,史木蘭,你難道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嗎?」史鼎負手而立,瞥見史氏眼中那浸著毒液的瘋狂之色,無視掉長幼之分,直喝其名,「賈赦托我再問你一句話,要是沒他這個嫡長子,昔日,你如何坐穩賈家的大少奶奶!」說完,直勾勾的看了一眼史氏,又瞧了一眼一左一右而立的兩個嬤嬤,史鼎拱拱手,然後大步離開。
「我如何坐穩自然是——」史氏忍不住咆哮,想要理所當然的回答「因為我是史家的侯府千金,被八抬大轎抬進賈家為大少奶奶的!」但是喉嚨裡一陣一陣的抽痛,像是被火燒過一般,疼痛難忍,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從前,她不知道灌了多少人啞藥,卻沒想到有一天會被自己十月懷胎,曾經滿懷期待的兒子給活活的毒啞了。
孽障,那個孽障!
她當初怎麼就不把人掐死在襁褓中?
他怎麼還有臉問這個問題?
若不是從她肚皮裡爬出來了,哪有那個孽子活命的機會?
她是嫡妻,處理個妾生子,不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就是因為惦記著一絲母子情,她才會留著這個孽子花天酒地鬥雞遛狗的過日子,否則,哼!那個時候,賈代善領兵在外,她一個人過的多麼艱辛,若不是那個老虔婆首先教壞了他的孩子,她又怎麼會放棄他?
都怪那個老虔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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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這老虔婆處處打壓她,把她寶貝赦兒教的滿嘴都是祖母說祖母說,眼裡一點也沒有她這個嫡親的母親存在。
她能不氣嗎?
能不氣嗎?!
史氏緊緊的捏著手中的休書,呲牙裂目,回首往事,儘是憤懣。
「史氏,你該仔仔細細的看看休書,上面的字乃是賈政一筆一劃親手寫的。」被派來的宋嬤嬤見史氏冷靜的差不多,漫不經心的開口說道。
「正是呢,發生這般醜聞,咱們的二老爺可是人品端方貴重的讀書人,自詡正人君子,豈可有這般毒婦的母親壞了他的大好名聲呢?!」另一位王嬤嬤快人快語道:「據說政二老爺自己親手寫下斷絕母子情誼的書,祈求咱老爺的庇佑呢!」
「合該是老爺心善有手足情分呢∼」
「不……」聽著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史氏雙目猩紅,瞪圓了眼,「不……」嘶啞的從喉嚨裡憋出音來,臉上帶了一絲的惶恐,瑟瑟的伸手想要一查真相,但是急切的攤開之後,卻沒有了探究的**。
因為先前在那明亮的燈火下。
那白字黑字早已印在腦海之中。
第一眼看的是孽子的休妻。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筆一劃,筆走龍蛇……儘是熟悉的字跡。
當年自己親手慢慢的一筆一劃教導出來的字。
看看,她的好政兒還避諱她的名諱,少寫了一撇一捺。
「哈哈……」
史氏忍不住的想要哈哈大笑。
她的好兒子。
好兒子啊∼
淒厲的笑聲傳遍祠堂的角角落落,像是烏鴉在啼叫一般惹人厭煩,忽然間笑聲戛然而止。史氏手裡捏著的休書慢慢的落下,眼眸依舊充血,怎麼也合不攏。
她的好兒子啊!
作者有話要說:打滾求留言求留言求碼字動力阿,木有評論木有動力喵~~~~(>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