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無私事。
更何況,太子被廢,諸皇子寸步不讓,後宮無後,三貴妃暫管。皇帝一昏,宮中群龍無首。
故此,泰寧帝一日之內屢次昏迷的消息長了小翅膀一番,瞬間悄聲無息的飛入朝臣勳貴之家。有點眼色的都知道,今天不能惹皇帝。否則,若是當庭把帶病上朝的皇帝氣昏過去了,誰負責?!
但是,偏偏有想另闢蹊徑,青史留名的覺得皇帝昨日生氣的緣由,非常值得讓人各種猜磨,然後,富貴險中求,很值得賭一把。
賭一把!
黎明破曉,卯時已至,宮外青色小轎消無聲息的一頂頂來至,落轎,過午門,無聲往太和殿偏殿而去。以往或三三兩兩閒聊,或喝茶點心墊墊肚子,但今日無一不默默無聲,臉上亦是面無表情,端的神秘莫測。
殿內的氣氛很壓抑。
一天一夜的時間,足夠暗流浮出水面。
偏殿一角,聚攏著幾個人,相比佔不到權利頂尖邊緣的五六品芝麻小官,他們這些人一身下來便有世襲爵位在身,饒是無能又無才,偏偏會投胎,祖宗乃是開國!元勳。
虛位爵爺,他們是壓根不擔心皇帝如何,朝政如何風雲變化,湊在一起小聲嘀咕著,昨日納了一美妾,看上了一古鼎,賭坊鬥雞的綵頭……
司徒錦身著一等神威將軍爵袍,冷冷掃視了一眼上首位高權重的臣子面色,而後在看看竊竊私語,幾乎忍不住要眉飛色舞的幾人,眉頭蹙起成川字。
身為皇帝,他自然不喜歡開國元勳勳貴一系,有太多出息的!畢竟,他們有父祖的人脈在,容易結成一片,而且,四王八公,姻親往來,煊煊赫赫成勢,都是軍功出生。軍隊一亂,對朝政影響巨大。
但是現在,站在他們其中,聽著嘰嘰喳喳的聲響,心裡忍不住抓狂。
素日霸佔角落裡閒聊開心的一幫爵爺們忽地今日感受到冷風颼颼,不由的環視了一圈,看到罪魁禍首,擠擠推推賈珍出來。
珍哥兒,你家赦叔又被訓了??
「赦叔,您怎麼了?!」賈珍看著忽地氣勢陡然驟變,把他們一群人都嚇的不敢言語的賈赦,湊上去,戰戰兢兢地問道。
他們紈褲,就算啥都不會,但是懂看眼色。
否則,萬一不長眼,對方父祖比他們祖父厲害怎麼辦?
紈褲的氣場,他們很容易分辨出來。京城混的,跟小地方天高皇帝遠的,跟隨父輩進京,初來乍到,鼻孔朝天看唯吾獨尊的,他們這幫人多了一絲的含蓄,在外行走,報個名號,思忖一息,就知道三代姻親,你這個人能不能惹,掂量清楚。
但是,今天的賈赦,該怎麼說呢?
逆光而站,一身爵袍襯托著身量修長,臉上含威,深藏不露,目若利刃,直射而來,令人不禁想要下跪。
簡直是想想……都不敢想!
他家赦叔,何時有著能耐了?
司徒錦看著湊過來的賈珍,微垂目光。
賈珍,襲三品爵威烈將軍,賈家代族長。
其父,賈敬,進士入翰林,辭官遁入空門。
身為當初勳貴頭中第一個科舉出身的賈敬,他印象可深刻的不得了。畢竟,沒人守孝之後,就直接為道,狠狠的在他面前刷了存在感。
翻閱了一番賈赦的記憶,給大侄子代族長背後撕掉所謂的好字,打上個大大的傻字。
一丘之貉,紈褲,但小小年紀接任族長家主兩職,雖然做不到八面玲瓏,可這十幾年下來,也挑不出錯來。
所以,可見,沒人護著,饒是紈褲,也必須磕磕碰碰成長起來。
「我……」話來未說完,便聽聞太監傳旨上朝。
於是作罷,賈珍揮揮手,示意下朝了找他玩去。
司徒錦嘴角一抽,而後按著爵階站好,魚貫而入。
幾人站在勳貴堆裡,不上不下,便如他們所言,天塌了有高個子頂著,地陷了有矮個子墊著,他們乃是孔夫子所言——中庸。
「恭迎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被這整齊恭敬的山呼叩首之聲,賈赦嚇的腿軟,忙手撫著戴權,找個倚靠。
說實在的,除了心理上的震撼。
頭上的通天冠,也十分有份量!
回想從前,不過一句話,學習乃是為了已示對皇帝的敬意,懂禮節。
但是,一穿戴到自己身上,賈赦心裡忍不住流淚,好重,比一品爵袍還要重!!
他以後再也不嫌棄自己的爵袍了,實在是輕巧方便,喜歡死了。
從殿門一路到丹陛,御極之地,戴權恭敬的站在一旁,不去攙扶。
賈赦忽地手一空,斜睨了一眼戴權,兩眼下意識的悲憤,你玩我??
看著不過九級台階,還有台階之上,那泛著光芒的髹金雕龍木椅,俗稱的龍椅,帝王權勢的象徵。
他赦大爺,人生頭一次靠的這麼近。
【龍椅由楠木製成,樣式與平
常的座椅不一樣,有一個「圈椅式」的椅背,四根支撐靠手的圓柱上蟠著金光燦燦的五爪飛龍。底座沒有椅腿,椅撐,而是一個大約寬約2.5,進深一米多的「須彌座」。通體髹上黃金,顯得富麗堂皇又氣勢威嚴!】
但是,卻一點也高興不了。
賈赦感受到背後的若有若無的目光,如芒刺在背,眼睛一閉,大踏步而上,坐下。
而後,深呼吸一口冷氣。
其實,坐下之後,也沒什麼大事!
而且,要論舒適程度,還是自己的軟榻搖椅來的舒服。
賈赦看著底下跪地還未起的朝臣,目光飄向自己所站的位置,而後不經意間正對上賈赦。
只一眼,心裡瞬間一緊,胸膛跳動不已。
那個上了他身的,真不會真是皇帝?
那眼神跟刀子一般!!
賈赦一臉蒼白,憂鬱的坐在龍椅上,抬了抬手,聲音略帶沙啞,還有一絲的顫音,「眾愛卿平身!」
「多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說完,殿內朝臣緩緩起身,畢恭畢敬地低頭站著。
見行禮完畢,戴權從側階已經上來,位於賈赦左前方,在微微上前一步,揚聲道,「皇上龍體欠安,諸臣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司徒錦混跡在人群之中,看著自己一步步的登上九五之位,恨不得上前,抽人一頓。
別毀了朕的一世英名!!
朕沒你這蠢模樣!
人生頭一次知道,原來自己臉上表情還能如此豐富多彩。
隨著朝臣的上奏,司徒錦藏在袖子裡的雙手緊握成拳,一遍遍的告誡自己要克制,克制。深呼吸,還沒查探他換魂奪舍的緣由,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定要百忍成金!
不、能、揍!
但是真的不能忍!
不能!!
似乎感受到某人的怨念,賈皇帝飄移的目光微微瞥了一眼「賈赦」,瞬間臉色愈發慘白了。
他……這能怪他嗎?
真是不懂啊?
而且,底下朝臣爭辯來回的前提概要,實至內容是#論皇上到底是被哪個不孝子給氣昏了#
他好意思說是他賈赦自己嚇傻過去的?
至於皇帝記憶,他能大喝一聲,「都閉嘴,朕不過是逗你們玩的??」
嚴長子,寵幼子,你們難道就沒這心理?!
皇上老人家,只不過微微一偏頗,就被你們解讀出種種小心思,而後趁機投機取巧,導致局勢失控……
賈赦同情的看了一眼滿殿朝臣,忽地覺得,皇帝肚子裡的蛔蟲好難當!!!
他最討厭玩你猜你猜你再猜的遊戲了。
皇上,真是……
好吧,賈赦挺直腰板,坐端正,他發現某人的冷氣,連他都感受到了,非常值得在昏過去一次。
否則,他說不出事實的真相,隨便揪個皇子出來,還不被打死。
丹陛下面排排隊的一二三四五七□□十二,九個皇子,老大軍功派,前太子如今忠義親王原配嫡子,五七繼皇后,大儒後裔,清流派,九皇子甄貴妃寵妃派,十二皇子出生勳貴,穆家後裔,勳貴派。
實在是……兒子生多了,真的不好!!尤其是這幾個不過是年長能上朝的,後面還四個皇子。
呵呵,選擇困難戶好難選擇。
「皇上,臣求皇上早日立太子,以正朝綱!」
正愣怔之際,忽地一人噗通一聲下跪叩首,厲聲道:「國儲,儲貳之重,式固宗祧,已……」
賈赦下意識的偏頭看「賈赦」的表情,看著黑兮兮幾乎能媲美鍋底的臉,又默默的瞧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忠義親王,不禁打了冷顫。
輕輕嗓子,微微咳了一聲,賈赦身子微微朝前傾,默默的瞧了一眼說話之人。
不認識。
五品小官,堪堪夠大朝會的尾巴。
看服飾,乃是御史令下屬。
四十多歲的模樣,相貌普通,濃眉大眼,神情真摯,看起來挺忠厚老實的。
但他分辨不出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
就這愣頭青,直言敢諫的模樣,還真有幾分御史的氣勢在。
賈赦心裡嘀咕著,可惜,可惜,皇帝是假的,接受不到他的真情流露!
看著說完叩首的大臣,賈赦淡淡道:「再說一遍!」他剛才光顧打量了,沒聽清。這人到底給誰說話。
說話之人,額頭滴汗,但依舊開口,「臣求皇上早日立太子,以正朝綱。國儲……」
「哦~」賈赦抿口茶,「依你之見,立誰好呢?」
群臣嘩然,紛紛出列,開口道:「皇上!!!」
「閉嘴!」賈赦頂著被刺的發麻頭皮,冷冷道。而後,嘴角微微勾起,學著司徒錦面無表情,神威莫測的模樣,「諸位愛卿,都是飽讀詩書之輩,朕……且問爾等,古往今來,有幾個太子
能順利登基為皇的?」
自古太子十個裡面七個逼宮八個死剩下一個玩廢立立廢。簡直是最慘的萬年老二地位,尤其是碰到個活得長,還想修仙的皇帝,就等著熬日子吧!
難怪朝臣,沒幾個壓太子的保呢。
前車之鑒!
所以,他就想不明白了,立太子幹什麼。
快死了,直接讓嫡子繼位不就行了嗎?
就算有眾多嫡子,挑嫡長子啊~
多簡單!——
忠義親王默默的想揉揉膝蓋,他實在不想下跪了啊。
父子情絕就絕情,但不要在次次戳痛處好嗎?
又不是他想當太子。
他被立太子才一歲好嗎?一歲?
想想身為太子,弟弟們在玩,他學習,弟弟們有娘,他娘救駕死,弟弟們……
為什麼對孤這麼嚴格?
因為孤是太子,將來萬民之主。
背負星辰,肩挑日月。
「兒臣……」
「起來!」賈赦揮揮手,就算是親王,也沒膽子讓人單獨下跪,而且貌似,他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賈赦直接深呼吸一口氣,不敢看朝臣的臉色,直接喝道:「退朝!」
說完,也不等群臣下跪,直接快步離開——
司徒錦也被賈赦的問話嚇了一跳,這直白的……
心神一斂。
往昔的回憶驟然湧上心頭,對太子,他是真的疼。
可是,漸漸的隨著年歲的增長,事物的變化,有些東西慢慢的不一樣,從而不知不覺中迷失了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