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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江南終(四) 文 / 八百里

    大秦帝國的風俗自然還是與當年的春秋相同,戰士死在異鄉的路上,沒有屍體可以帶回來,那麼自然而然的便只能剩下衣冠.

    清明時節,家中男子不管老幼攜帶酒食果品紙錢上墳,燒紙錢,為舊墳覆新土,讓做晚輩的稚童少年們在城中折上嫩新枝插在墳頭,燒過黃紙,然後叩頭行禮,祭拜先祖,求一些陰福,便可返回。

    清明什麼時辰上墳沒有定數,早晚皆可,只不過留下城今天頭頂大雨潑得厲害,墳頭大多在城郊,離得不近,許多百姓心疼衣衫,都希冀著能晚一些等雨小去了再去掃墓。

    城主府中程楠的那三十一騎的出城就顯得十分刺眼,留下城內青石板街道由中間往兩側低斜,平時不易察覺,到了大雨時節,看到雨水滑入水槽,才能看出明堂,三十名披甲鐵騎馬蹄陣陣,重重敲在街道兩旁的人心上,聯繫這名程將軍曾經在邊境沙場上殺敵破百、以及日日在城主府中殺人喝酒盡興的血腥事跡,升斗小民們就愈發覺得這名軍旅出身的城主可以放心依靠。

    付饒是商賈,商人掙錢再多,終歸不如江南士族地位尊崇,付饒雖然是留守城屈指可數的富人,但所擁府邸仍是離城主府第所在街道隔了兩條街,好在付府在主城道上,鬧中取靜,恰好可以看到三十一鐵騎馳騁出城,為首便是不合官制身披甲冑的程楠,坐騎是一匹罕見汗血寶馬,通體淡金色,汗血寶馬本就已經格外珍貴,這一匹駿馬又是其中翹楚,雄健異常,讓城中富人垂涎三尺,讓百姓望而生畏。

    城主程楠一馬當先,目不斜視,自然沒有留心到付府大門高牆青瓦下,蹲著一個青衣少年,一名身嬌體柔眼兒媚的丫鬟替他撐傘,那青衣少年牆角根屈膝蹲著,臉朝南面,好不容易燒掉幾捧黃紙,約莫是心意已經盡到,還剩下一捧黃色紙錢放回了懷中。秀色可憐的丫鬟小聲提醒說道:「蘇公子,給先人用的紙錢不好放進活人懷裡的,奴婢幫你收著吧?」

    蘇離站起身,見她左肩濕透,拿手指將紅木傘骨往丫鬟那邊推了推,雙手交疊放在腹部,望著雨中疾馳而去的鐵騎,笑而不語,只是搖頭。

    眼角瞧見小傘又悄悄往自己頭頂這邊傾斜,好氣又好笑地接過小傘,不偏不倚撐在兩人頭頂,丫鬟春弄抬起小腦袋,眨巴眨巴那雙天生春意盎然的眸子。蘇離摸了摸她的腦袋,微笑道:「先送你進府,等下我要出去走走,你就別跟著了,這趟離開留守城也就不知牛年馬月才能回來。」

    丫頭有些不滿的嘟囔的道:「你可能還沒我大呢,這麼老氣橫秋。」

    蘇離搖頭笑了笑,隨意說道:「走吧,先送你進去。」

    身段初長開的小丫鬟也沒有再多說什麼了,善解人意說道:「就這些路,奴婢跑幾步就到啦,公子你徑直去逛街便是。」

    蘇離淡淡一笑道:「怎麼,不想再去看看夢先生?」

    那一刻,小姑娘好似如遭雷擊,整顆心肝都顫了,癡癡然說不出話來,只是翹起那再年長幾歲便會驀地削尖下去的小下巴,想著記憶中那張笑容醉人的臉龐。一些情竇初開,總是莫名其妙,也許多半會被雨打風吹去,但此時此景,讓小姑娘措手不及。

    蘇離笑著將她送入付府,走入府中,一名鳳華絕代的男子坐在了那兒,那張驚艷絕倫的臉龐讓所有人都不得不感歎一聲,若非此人是男子,相比足以排上天下絕色榜。

    夢無憂,蘇離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個世界上第一個發現他而且找到他的會是眼前這個人。

    「先下去吧!」夢無憂的聲音很淡,很輕,可是卻聽到非常清楚。

    丫鬟留戀似得再看了一眼夢無憂的臉龐,而後轉身離去。

    「我該出城了。」蘇離望著眼前這個不知道來意的男子,夢無憂的出現對於他來說也不知道是好還是壞。

    曾經的七境最強,如今的夢無憂已經不再是七境最強的了,在這段時間之中,他已經很乾脆的邁了過去。

    「公子,他不值得你出手。」夢無憂望著蘇離語氣輕緩的說道。

    蘇離搖了搖頭說道:「這不是值不值的問題,世間有太多的人不值得我出手了,可是這不代表我就不用出手了,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做的不是嗎?」

    看著蘇離的背影,夢無憂臉色有些平靜,深邃的眸子之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從未想過魔剎天居然還會有傳承活下來,大光明劍還存在與這個世間,若非他與蘇離之間的距離太過近了,同出一源的他感覺到了大光明意,他也沒有想到自己能夠遇見蘇離。

    可是當見到了蘇離的那一刻,他真的也不知道該如何,這些年來他就如同沒有靈魂的屍體一般,隨著自己的心意無處飄蕩。

    「我可以幫你!」

    夢無憂很誠懇,雖然不知道跟著蘇離到底有什麼意義,但是不跟著又怎麼會知道到底有沒有意義呢。

    「不需要,有些事情我還是想自己動手。」

    蘇離邁出了房門,撐傘緩慢走在街道上,鞋襪早已在燒紙時浸濕,踩著城內的青石板,這一刻他要去殺包括城主程楠在內的三十一鐵騎,真相說出去好像有點冷,跟這讓人忍不住縮脖子罵娘的鬼天氣差不多。

    大雨滂沱,天色昏暗如夜,官道上泥濘難行,蘇離的長靴裹滿了黃泥漿,不急不緩走了三炷香的功夫,沒有碰上一位掃墓的,蘇離吐出一口霧氣,啪一聲收傘,任由黃豆大小的雨點砸在身上,開始狂奔,卻不是沿著官道直掠,而是繞了一個極大的圓圈,每一次腳尖踩地,地面都轟出一個泥窟窿,濺起水花無數,靈巧的身影宛若青虹,一躍而起。

    一字青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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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程楠來到孤零零的一座墳頭,裡面躺著一位談不上有何官爵的袍澤,陣亡時不過才是一名伍長,這老傢伙十六歲進入邊軍步戰營,從軍二十來年,花了兩年功夫靠著僥倖殺死一名大隋金甲升為伍長,然後再用整整十多年都在伍長這個位置上虛度光陰,在戰場上來來回回,始終沒殺過幾個人,但說來奇怪,槍林箭雨裡跟閻王爺打交道這些年,愣是沒死,老伍長這輩子麾下只帶過十幾個兔崽子,而活下來的如今也沒剩下幾個了,程楠是其中一個,由步卒轉騎卒,平步青雲做到了五品將軍的位置,老伍長貪生怕死,教給這些新兵蛋-子的不是如何英勇殺敵,而是怎麼貪生怕死怎麼去打仗,比如如何不露痕跡的裝死,比如偷取屍體上的細軟,如何搶斬首級撈軍功,但就是這麼一個馬上可以領取一筆俸祿回家養老的老兵痞,在一次毫無徵兆的接觸戰中,死了,替手下擋了一記凶狠的劍,整個後背都劃開,程楠百里疾馳而來抱著奄奄一息的老伍長,不明白為什麼嗜酒如命的老傢伙要說死在陣上好,都不用棺材。

    老伍長死前嘮嘮叨叨,也談不上骨氣,只是疼得眼淚鼻涕一大把,最後說了一句,真他娘的疼。

    程楠不後悔,當年若不是參與了鎮壓魔剎天的修行者,也許老伍長可以不用死的,但是他還是不後悔,他只是後悔當年的自己為何這麼傻,為了那虛無縹緲的功名,而瘋狂殺戮,最終付出了自己的半生修為,到如今只能成為一個個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城主。

    「納蘭天池,你不得好死啊,這些年來若不是你我又何必成為如今這樣,魔剎天三家十八口,全部被我殺了,可若不是因為你的緣故,我何至於去動他們,沈長年被你害了還不夠,你還搭上了我一生的前程。」望著老伍長的墳墓,程楠眼神有些恍惚。

    三十名從軍中帶來的嫡系親兵整齊翻身下馬,站在遠處,其中兩人各自取下背囊,一人拿出好幾瓶將軍專門重金買來的好酒,除了酒就再沒其它,另外一人拿出油紙裹住的一大摞紙錢,與火褶子一同遞給將軍後,撐開傘,遮風擋雨。

    程楠蹲在墳頭,一拳砸裂一隻酒瓶,六七瓶從帝國江南郡昂貴的燒酒肆意流淌,與雨水一起滲入墳前泥地,程楠一甩軍中專用的火褶子,點燃了黃紙,自言自語道:「老頭,你沒啥大本事,不過我們哥幾個的活命功夫都是你手把手教會的,那會兒要不是你說自己攢軍功沒用,將那兩顆首級轉送給了納蘭天池,這傢伙打死也沒有今天的風光啊,沒有你的存在,當年他早就死了,又怎麼會有後來的際遇,不是最後你替我擋了一劍,我也沒法子幫你弄好酒來。納蘭那小子是一個天生就懂得背叛的人,相比如今有望在上一步的他,估計這輩子也沒臉來見你了,雖然您的死與我們兩個脫不開關係,但是我還是要過來看看,要不然難以心安啊,既然到了留守城,清明節都不給捎帶幾瓶你生前垂涎已久的好酒,說不過去。你這老傢伙小心眼,以前偷你酒喝,就跟搶了你媳婦一樣,哦,忘記了,你打了一輩子光棍。要是能活到今天,老頭,你只要說看上了誰,我幫你搶來就是了,可惜你終究是看不見了。」

    「老頭,你說我這一輩子到底值不值,為了在那場鎮壓之中成就自己,我選擇了背叛,說納蘭天池也不過是因為我與他一般無二,我也知道心有不甘而已。」

    程楠握著在手上熊熊燃燒的黃紙,完全不理睬那種炙熱痛感,輕聲道:「這些年也不知道你寂寞嗎,一年也就看你一次,別計較,我就是心裡煩了,過來和你說說,當年的那一戰,氣海碎了,五境巔峰的修為終究是在一點一點散去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的我已經只剩下三境的修為了,也許要不了十年,我就該下去陪你了,老頭,到時候可別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老頭,聽說魔剎天的傳承之人出現了,太平令當年還帶了一個孩子出來,如今那個孩子活了下來,也不知道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若是要報仇,也許我也會是目標之一呢。」程楠自嘲的笑了笑,一捧黃紙燒盡,程楠拍了拍手,拍散灰燼,緩緩起身道:「不耽誤你喝酒了,明年再來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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