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皺眉,他對這樣的大事兒,當真不敢妄言。
林如海是上皇賞識的臣子,一路高昇,坐到如今的巡鹽御史之職,算得上是簡在帝心。
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既然已經是新皇,那他就不會允許巡鹽御史這樣重要的位置,落在外人的手中。
林如海現在算是如履薄冰,稍微不慎,可能就是萬劫不復了。
林如海坐直了身子,對現今的情況他如何不知?夾在老少兩代皇帝中間,他很可能會動輒得咎。
他林如海雖死不足惜,但是黛玉年紀還小,沒有替她找到如意佳婿之前,他怎能出事兒?
「前些日子,榮國府的老太君給我來了一封信。」
林如海突然提到了這件不相干的事情。
林中愕然問道:「夫人的母親?自從小姐到了榮國府,她老人家可是從來沒有給老爺來過信件的。」
林如海歎道:「轉眼間,玉兒已經在京城好幾年了,也不知變成了什麼模樣。十二歲,是大姑娘了。林中,夫人在世時,不止一次稱讚他那銜玉而生的侄兒聰明過人,你說讓他和玉兒親上加親如何?」
這種事情本來不該問林中這樣的下人,只是林如海同林中自幼一起長大,情分非比尋常,林中又是看著黛玉長大的,現而今身邊又無親近之人,便只能詢問林中這個大老爺們了。
林中聽林如海談及黛玉的婚事,頓時一愣。「老爺,小姐年紀還小,榮國府那位哥兒咱們就未曾見過,這樣決定是否太過草率了?」
「我是擔心自己有個萬一……唉!玉兒每次寄來的信件中,都夾著賈寶玉的功課,我細細看來,他的章雖然缺一些靈氣,但是基礎卻極為紮實,就算考不上一甲,中個二甲是沒什麼問題的。玉兒這幾年又一直在榮國府住著,兩人算得上是親梅竹馬,將來有老太君照應著,玉兒應該不至於受人欺負。」
林中勸道:「老爺,您不是對王子騰大人升任九省統制有些擔憂嗎?賈家同王家可是兩代的姻親,關係深厚,這個……」
王子騰本為京營節度使,這是京中的實缺,勢力驚人。新皇登基後擢升王子騰為九省統制,令其奉旨查邊,這樣一來,就遠離了權力中心,尤其是在這新舊勢力交替之際,前往邊關,怎麼看也不像是新皇在重用王子騰。
看到林如海的神色有些鬆動,林中又勸道:「老爺,小姐的身子骨是隨了夫人,自幼柔弱。榮國府豪門大族,規矩又多,若是真嫁過去,怕是小姐的身子會吃不消啊!」
林如海想到當年夫人的隻言片語中提到的,榮國府中數不清的丫鬟,小廝,嬤嬤,陪房,還有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女兒聰慧敏感,真做了賈家的媳婦,怕是也非好事。
「唉!這究竟如何是好啊!」林如海知道自己現在算是命懸一線,要是自己有個三長兩短,玉兒孤身一人,可怎麼辦呢?
「老爺,先前賈府的玉哥兒不是說很多官員都進京了嗎?老爺何不也到京中探探風向?」
林如海搖搖頭,「我是上皇的心腹,當今何能容我?」
林中說道:「老爺,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您也得拼一把啊,要不然小姐怎麼辦?」
想到女兒,林如海心亂如麻,黛玉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牽掛了。想著他一旦遭遇不測,玉兒不知會哭成什麼樣子。
心中一痛,林如海說道:「今上最忌諱的,不過是我巡鹽御史之職,我這次進京,便請求皇上允我告老還鄉。」
林中忙道:「老爺,此事不妥。」
「怎麼?」
林中說道:「老爺您想,當今聖上方才登基,您便要告老還鄉,這不是明擺著告訴今上您不屑於做他的臣子嗎?」
林中的話說得林如海悚然一驚,忍不住又悶咳幾聲。
林中連忙幫他倒好茶水,「老爺,事情還有轉機,您不要著急。」
林如海喝了口茶水,好一會兒才止住了咳嗽聲。隨手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長歎口氣,「我林家五代列侯之家,到了我這裡又被上皇欽點為探花。原本以為這一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沒能保住兒子的性命,誰料想如今竟然又面臨著進退維谷之境。」
林中聽林如海語氣中盡顯疲憊,也跟著歎了口氣道:「老爺,為今之計,只能以您身子不適為由,請求皇上准您進京為官。京中閒職甚多,又處在今上眼皮下面,想必能夠讓他放心。」
「如此,便是辜負上皇對我的隆恩了。」
「老爺,小姐還年幼,老爺務必珍重。」
聽林中提起黛玉,林如海緊皺的雙眉,緩緩鬆開了。
是啊,他還有黛玉。若真參與到今上與上皇的博弈中,恐怕絕難善終。
罷了,罷了。
想著榮國府老太君來信提議結親。
那賈寶玉是二房之子,將來又不能襲爵,分家另過後,人口應該比較簡單,不似在榮國府中那般複雜。如此想來,他倒也可以作為黛玉夫婿的人選。
只是他的章雖然不錯,但是為人處世,還是自己親自考校了方能放心。
玉兒心思敏感,夫婿必須要成熟穩重方好。
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林如海說道:「林中,磨墨,我先給皇上遞一封請安折子。」
林中看林如海接受了自己的建議,立刻開始用心研磨。
他自幼與林如海聽從先生教誨,長大後又走南闖北的處理林家的各項生意。林中比誰都明白現如今的局勢。
上皇老矣,林如海若是依舊效忠上皇,必不為今上所容,性命堪輿。
現在能說服林如海辭去巡鹽御史之職,哪怕日後一直閒置,至少性命無憂了。
望著林如海發間那明顯的白絲,林中眼圈微紅。當年風流倜儻,風度翩翩的老爺如今也老了。只希望老爺後半生能平安無事,他就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