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恩公
水塘是因為流花河改道留下來的,東一片西一片的以前也沒人想過要修個石堤岸壩什麼的,所以所謂的岸就是不帶水的地面。水深的地方無人去管,農人們都是撿那水淺的肥地,將水抽得差不多了拿來種稻穀或是喜水的菜蔬,深點的水塘子裡也沒人想著要放點魚蝦苗什麼的,只是被當作蓄水池子在用。農人下地都要在鞋上再套一層特別扒地的粗麻草編的草鞋,不怕水浸,不怕泥滑。可小魚沒準備啊,她就穿了普通的布鞋,浸了水,帶了泥,那是說多滑有多滑。之前她走路比較小心,還算無事,但剛剛起身起得猛了,轉身轉得快了,這腳下便扒不住滑了。
碧桃回頭那一瞬,她正是腳底打滑,身體重心不受控制的時候。碧桃就見著小魚兩隻手在空中舞了兩下,身體一傾,直接掉到水裡頭去了。
碧桃被嚇得魂飛魄散,也是一聲驚叫,再想伸手去拉,哪還能拉得到人!
可她又不通水性,見著人掉下去,兩腿早軟得像麵條似的,有心呼救吧,四周毛影兒也不見一個,碧桃到底還是個十三歲的孩子,以前也沒遇到過麼危險的時刻,當時腦袋轟的一聲,人都嚇傻了,想跑到附近的人家,又怕跑遠了來不及,可留下來吧,她也只知道哭。
她剛認識小姐,跟了小姐出來就發生了這樣的事,碧桃想著,小魚若死了,她定也活不成了,說不定主人家還要怪罪到爹娘頭上。想想橫豎是個死,不如跟著一道兒去了,讓爹娘以後日子也能好過些。這小姑娘也是個狠的,眼淚一擦,閉了眼睛就要跳下去。
只是腰上突然一緊,她被拉到了後頭去。再一睜眼睛,才發現身邊不知何時多了三個人。
唐小魚只是被嚇了一跳,咕嚕嚕喝了好幾口水。在水裡亂抓胡撓了一氣,最初的驚慌過後,她好不容易鎮定下來,找回了身體的節奏,卻發現自己沒辦法上岸了。
說來也是她倒霉,這塘子是最容易溺人的鍋底塘,塘底形如鍋底,中間深兩邊淺,因為塘底全是粘滑的塘泥,小魚游到淺水處卻沒有可以著力的地方。手抓到的都是泥,腳碰到哪兒都是滑的。這時候只要碧桃能冷靜點,把她剛剛扔到一邊的長樹枝伸過來讓她抓住,藉著力說不得她能一點點蹭上來,偏偏碧桃在這最關鍵的時候慌了神。非但沒有去把樹枝撿起來去拉她,還傻乎乎地動了要跳下水跟她一起死的念頭。
唐小魚在水裡撲騰著,因前頭受了驚又喝了好幾口水,她的體力已經不支了,胸口被水壓迫著,她用力地喊碧桃的名字,但嘴裡能發出來的聲音其實並不如她想像中的大。
「樹枝子伸過來啊,拉我一把!」唐小魚又急又氣地對碧桃喊,卻看見碧桃突然縱身一跳!
唐小魚倆眼一閉,不敢看了都。等了會卻沒聽著水聲,再睜眼一看,碧桃正跪在岸邊上發怔,在她身後站著三個人,其中一人解下腰間纏著的汗巾交給當中的一人。那人掂了掂,揚手一抖,墨綠色的汗巾子就像一條靈動的長蛇,「嗖」的一聲,一端已經落在了小魚身前的水面。
唐小魚不假思索,立刻抓住了汗巾子。那人見她抓住了,手一鬆,在他身後的那人立刻接住另一頭,兩手交替,將人輕輕鬆鬆地從水裡提了出來。
這可真是生死攸關呢!唐小魚被人拖上岸,濕得透透的,小臉煞白,渾身發抖,手裡緊緊攥著那條救命的汗巾半天也松不下勁來。碧桃爬到小魚身邊,抱著她痛哭失聲。唐小魚死裡逃生,她又何嘗不是,這一驚一乍,一悲一喜之間的變化太大,她都有些承受不來了。
把唐小魚拉上岸的那位看著二十出頭的年紀,濃眉大眼,虎背熊腰的,因小魚還死死拽著汗巾子,他也不敢太用力搶,便直接將手裡的汗巾子扔給身側另一人。那人看著大約十五六歲的樣子,個頭不高,眉目清秀得很,或不是因為他說話時那明顯處於變聲期的粗嗄聲音,唐小魚還以為是哪家姑娘扮的小子呢。
「哎哎,姑娘,您撒手。」少年一手拽著汗巾子,一手隔著外衫揪著裡頭的褲子,白皙的臉微紅,「這是我的東西,您還我先成不?」
小魚回過神,連忙撒手,看著那少年鬆了口氣,低頭把濕了一角的汗巾子系到腰上去。
「多謝幾位哥哥相救!」唐小魚總算找回點力氣來,從地上爬起來,對著這三個人行禮,「若沒你們,我今天可就糟糕了。」
「順手的事兒,不用放在心上。」少年搖了搖手,「現在也入秋了,小妹妹回家別忘了多喝兩碗薑湯水。」
「謝謝!」唐小魚感激地對他笑笑,「我家就離這兒不遠,幾位恩公請到我家裡坐坐,讓我給幾位敬碗茶水。」
唐小魚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在這仨身上打了個轉兒。站正中間的那位看著年紀很輕,面如冠玉,眉眼如墨染一般,他五官深刻,雖也是極俊的,但因那對眼睛生得實在太好,反而讓人容易忽略他的相貌。他身上穿了件竹青色的遍地錦繡老梅的直裰,頭上簪著白玉雲頭簪,腰間墜著荷包、玉珮和折扇,負手而立,隱隱風華,見之令人心折。他看起來比顧家十三少年歲要小些,衣著比顧浚還要低調,但唐小魚覺得原本溫潤如玉如世家子一樣的顧浚到了這位面前,居然有點像鄉下土包子的感覺了。
那英武的漢子和清秀的少年一左一右站在這人的身邊,看樣子,像下人多過像朋友,偏這兩人身上也是穿錦著緞的,頭上的簪子,身上的袍子,腳下的靴子,看著都是富貴之物。但要說他們是這人的朋友,說話行動間卻都要覷著這人的眼色,明顯是以他為尊的。
唐小魚只是掃了這麼一眼,並沒往深想。這兒是農莊,並非繁華的縣城,這幾位貌似貴人的青年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中間那少年人微微搖頭,他身邊的那位清秀少年忙說:「多謝
姑娘好意,不過我們還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吧。」
唐小魚笑著說:「幾位救了我的命,我又是此間的地主,哪有不敬恩公們一杯茶的道理,還請幾位莫要嫌棄鄉野鄙陋,茶水粗澀。」
那少年聽了她的話,本已轉過去的身形微微一頓,神色中略帶幾分驚訝,回頭望著她說:「你是此間地主?你與顧家是何關係?」
唐小魚身上又是水又是泥的,衣裳頭髮都粘在身上,看著狼狽得很,她身子抖了抖,說:「哎呀,就是顧家把這地給我了。我姓唐,能不能問問您幾位貴姓?」
那少年神色微動,眸色一暖,眼角浮出一抹笑意來。
「原來姓唐……那就叨擾了。」
「啊?」他身邊的兩人一怔,不是說好了要隱藏形跡,低調低調再低調嗎?怎麼還要去這丫頭家喝茶?他們可從未見過他對一個女人這樣和顏悅色過。
二人不覺將目光掃向唐小魚的身子。現在只是初秋,衣衫穿得很單薄,浸過水的衣料緊緊貼在她的身上……
該鼓的地方不鼓,該翹的地方不翹,瘦瘦細細的一張光板,到底哪裡好看了?
唐小魚打了個噴嚏,碧桃扶著她往回家走。
少年遲疑了一下,目光掃向那英武的青年。青年人立刻脫了外袍遞給碧桃,示意她給唐小魚披上。
讓小姐披上外頭陌生男人的衣服,這可怎麼了得?碧桃還在猶豫著,唐小魚已經一把把衣裳接過來披上了。
「小姐,那是男子衣服,不大好吧。」碧桃低低的聲音說道。
「有什麼不好的,難道要我凍感冒了啊。」唐小魚不以為意,回頭對那英武的青年說,「謝謝這位大哥啊,一會我把你衣裳洗乾淨了再還給你。」
「一件衣服而已,不還也不要緊。」那青年呵呵一笑。這小丫頭大大方方的,倒有幾分意思。
一路上,小魚連打好幾個噴嚏,碧桃憂心得臉都白了。好容易趕到家,小魚讓碧桃先跑回去,把事情跟陳氏說,讓她準備熱水薑湯還有茶水。
小魚帶著三人走到門口時,得了信兒的陳氏已經倚門而望了。
見著一身狼狽的小魚走過來,陳氏忙一把拉著,上下看了三回才算放心,對三位救命恩人那是感激涕淋。一邊讓張嬸帶著小魚趕緊去洗澡換衣裳,一邊親自引著幾位客人到正廳待茶。
陳氏從來未見過如此出色的青年人,又是自己女兒的救命恩公,心裡連讚了數聲,對他們的神態自是恭敬了幾分。
按說她年紀較這三人要大,又是此間主人,做出這樣低的姿態,一般人都要有些不自在,偏這三人彷彿陳氏的態度理所應當一樣,神情自若得很,並不見有絲毫的不自在。
這種天生的上位者姿態讓陳氏心中暗驚,看不出他們的來歷身份,言辭之間更加謹慎了些。
「若無幾位在,小女今日便遭大難了,敢問幾位名姓,好讓我們立了長生牌位早晚拜謝。」
「些許小事,舉手之勞而已,夫人不必如此。」居中的少年未說話,坐他身旁的清秀少年笑著回答說,「據我所知,這裡原是顧家家業,可剛剛那位姑娘說她姓唐,敢問你們是這裡的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