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意外
殷娘子別看是一介婦人,手底下車馬功夫著實了得,那馬車走得雖疾卻又相當平穩。中間不過停車打了個尖,下晌車馬就進了江陵縣城。
殷娘子在大車店裡寄存了車馬,陪著陳氏和小魚直奔江陵縣衙而去。
何主簿在衙門裡得了信,大驚失色,他萬萬也沒想到前日才將小魚送走的,這才隔了兩日,人就回來了。
陳氏傷了腳,站立不穩,由殷娘子撐扶著,前者面色蒼白憔悴,後者臉上含憤帶煞,至於唐小魚,她身上挎著個小小的布包,巴掌大的小臉繃得很緊,除了疲憊,看不出特別的表情。
越是不帶著表情,只能說明事態越是嚴重。
何主簿心裡敲了幾下鼓槌,將身側在一旁,先讓她們進了門。
縣衙裡人來人往,何主簿沒有猶豫,直接將她們帶到後衙裡,挑了個較偏的耳房,又叫人守著院門不放人進來,這才開口問:「唐姑娘,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小魚雙唇動了動。
這一路上,她都提心吊膽,拎著繃著,沒一刻放鬆。直到進了江陵縣城,進了江陵縣衙,見到了何主簿的面兒,她還恍如人在夢裡,覺得一切是那麼不真實。
直到聽到了何主簿滿含關切的一句問,懸在半空中的心這才落到了實處,周圍模糊的景致也都清晰起來,唐小魚看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不是她性情軟弱天生好哭。雖然外表只有十一歲,唐小魚內裡其實已經是個二十五歲的成年人。只是她以前的生活環境是和平的法制的,從小到大,她一直算得上順遂,除了談過一場不大成功的戀愛,遇上了一個不大靠譜的渣男,她過的那一輩子可算是順風順水沒有什麼波折。
這是她頭一回面對他人的惡意,這惡意還是來自於她這個身體的親人。她失望、憤怒,惶然無助。在唐家莊,她可以壓下一切心頭的負面情緒帶著陳氏逃出來,並不是她有多冷靜多成熟,而是人被逼到絕境時便會下意識將那些會讓她軟弱讓她妥協讓她陷入絕境的那些情緒暫時屏蔽掉。
等到了真正安全的地方,見到了熟悉的那些人,等她卸下了心防,放鬆了警戒,那些情緒會以比原先強烈數倍的勢頭反撲回來。
那些積壓在心頭不能與人述說的焦慮、恐懼、憤怒便化作哭聲盡數地渲洩了出來。
她的情緒,陳氏感同身受。
在她眼中,唐小魚不過才十一歲的孩子,偏偏要經受這些人世間最令人難堪與失望的背叛和傷害。見她哭得這樣傷心,陳氏心都要碎了。
在女兒的哭聲裡,那些原本縈繞於腦的憤懣和不甘漸漸消散,轉為對女兒的不忍和心疼。
「小魚!」她摟住了女兒,跟她抱頭痛哭,眼淚流在了一處。
何主簿沒想到唐小魚母女二人見面未說一句話就是這樣的痛哭,他又急又疑,這兩個當事者卻又都哭得聲不能繼,哪裡還能為他答疑解惑。他只能將視線投向陪著她們一起回來的遠親,正在抹淚的殷娘子。
「三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可知道?」
殷娘子點了點頭,憤然出聲:「還不都是怨唐家,那幫子狼心狗肺沒人性的畜牲,為了幾個銀子居然要謀算自己的親骨肉。」
何主簿被殷娘子的話駭了一大跳,謀算?!
那邊母女二人還在哭著,殷娘子將唐家發生的事一一說與何主簿聽。
殷娘子也是聽唐小魚說的,並不十分詳細,這裡頭加了不少她自己的主觀推判。不得不說,這女人的腦補功力夠強,雖然裡頭有些是她腦補出來的,居然與事實差了八|九不離十。
何主簿聽得幾乎要目眥俱裂,怒髮衝冠。他當初是擔心唐家對陳氏不利,還特特提醒了小魚,又將名貼交給她以備不時之需。
沒想到這不時來得如此之快,而唐家更是喪心病狂到不止陳氏,連小魚也不放過。
「禽獸不如,真是禽獸不如!」何主簿背著手在屋裡急促地打轉,憤憤地罵道,「虎毒尚不食子,這唐家人為了財帛先是令子停妻別娶,又要謀算兒媳孫女的性命,較之虎狼亦不如。早知如此,當初根本不該讓他們將你們接去涪川。」
殷娘子冷笑道:「當年唐家四子入贅到吳松縣時,萬家送了八十八擔彩禮,咱們在涪川縣人盡皆知。雖然兒子入贅不是多大光彩事,也不便請大人們去觀禮,但咱們知縣大人又不是瞎子聾子,這事他一定是知道的。要我說,我們那劉知縣也不是好人,跟唐家合著伙的騙人家孤兒寡婦呢。」
這話說得極刺人。
唐明誠如今已明證未死,只是另娶了他人,殷娘子把小魚稱作孤兒,把陳氏當了寡婦,那意思可不就咒唐四郎死了嘛。
唐小魚擦了把眼淚,大哭過一場,身上的擔子覺得瞬間輕了不少,她的心情也平復了下來。
她把陳氏扶到一旁坐下,然後走到何主簿的身邊說:「大人,這事您看我們要怎麼做?」
她對大齊的律例一竅不通,她和陳氏雖然從唐家出來了,但今後要怎麼做她還是心裡沒個底。唐明誠雖然給了放妻書,但他是從唐家入贅到萬家去的,他寫的放妻書是不是合法?若唐家長輩不承認,她和她娘是不是將來還得回到那個吃人的家裡去?
這些她都得問清楚了。
何主簿深吸了一口氣,盡量溫言對唐小魚說:「你和你娘先在此寬坐,我讓僕婦送點茶水
水點心來。我這就去找知縣大人,與他商議商議。你放心,我江陵縣上下定是站在你們母女這邊。我江陵縣的人,斷不能由著旁人欺負了去。」說完,跟陳氏要了放妻書便匆匆離去。
唐小魚鬆了一口氣。何主簿此人心思細密,為人通達有智計,他既然能這樣說,必是有本事能保全的了她們的。就算走正途保不了,想來他也有旁的法子能護得了她們的周全。
母女二人方才痛哭了一場,將這些天的憋屈憤怨都化作淚水排了出去,心裡頭敞亮了不少,似乎原先那些壓在心頭的重石也不是什麼天大的難煩事了。
陳氏整理衣衫鬢髮,再次鄭重向殷娘子道謝。她一個婦道人家,偏有這樣的俠義心腸,拋下生意親自護送她們回江陵縣,又陪著她們入衙找人,陳述因由。便是一般男子,遇上這種事也說不得大多是避到一旁去,何況她一個有家有業的女子,肯這樣為她們母女出頭。
殷娘子側身避了陳氏的禮,將她扶起來說:「姐姐不必這樣客套見外。女子在外本就生而艱難,你一個婦道,獨自將女兒拉扯長大殊為不易。小魚姑娘獻上玉薯,讓百姓遇災時也能有糧吃,不知能救多少條人命,這本就是天大的功德。此事但凡胸中有一點熱血的人,都不能不伸手相援,姐夫為人仗義,關係也多,有他出力,你們只管在江陵縣安心住下。那唐家人再怎麼鬧騰也沒法子把手伸到江陵來。」她冷笑一聲道,」便是來了也莫怕,只管打瘸了他們的狗腿再攆出去也就是了。「
這殷娘子快人快語,前頭才叫了陳氏姐姐,後頭又喊何主簿姐夫,小魚還沒反應過來,陳氏卻是一下子紅了臉,舉起袖子把臉給擋了。
殷娘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說話不妥當,不過這屋子裡總共也就三個女子,也不怕會傳到外頭去,於是舉了手在自己臉上輕輕拍了一下,笑著說:」瞧我這張嘴。「
陳氏也知道殷娘子這是無心的,二人對視一眼,俱都笑了起來。
小魚也不知道她們笑什麼,不過見娘總算展了愁眉,看著是要將那事揭過去了,心頭一鬆,也跟著笑起來。
過了不久,黃知縣帶著何主簿和左縣丞匆匆過來,不等陳氏和小魚行禮,就先破口大罵了一通涪川縣的劉知縣。」既已有了放妻書,一切都好辦。「黃知縣對陳氏說,」本縣已使人快馬送信給京城府衙,先將你與唐四郎的婚書調出備案。「說著,將何主簿先前收走的放妻書交還給陳氏,」這書你先收著,衙門那裡已經在做書,做好之後便會送一份回京城留檔。自此你與唐家再無關係。「
陳氏感激之極,又給大家行了一圈禮。
小魚真心覺得她們命好,當初能落腳在江陵縣內,陽明村的鄉親,大雜院的鄰居,江陵縣上上下下的官差們,都是淳樸良善之輩,都是拿她們當自己人的。
若是當年她們落在涪川縣,就涪川縣令那樣,估計她娘和她早就成一堆白骨了。
這世道上,還是好人多,極品少。
唐小魚給黃知縣磕了個頭說:「知縣大人,我和我娘的戶紙就落在江陵縣吧,我們自此之後就是江陵人氏了。」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一刻,唐小魚真真切切的有了體會,她真實地融入了這個未知的時代,成為了真正的唐小魚。
作者有話要說:櫻桃的存稿終於用完了,哈哈哈哈,明天開始裸更,哈哈哈哈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