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儀知道陳軫和甘茂的話意,歎道:「此一時彼一時,即使我再回秦國,未必就能化解此次危機,解鈴還須繫鈴人,張儀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次盟軍的關鍵,也非公孫衍,原因何在?司馬錯、張儀、公孫衍等人,皆是昔人,然則山河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一次,恐怕是那辰凌、孟嘗君、平原君、武陵君崛起的時代,秦國要破敵,必須重用新人,發覺傑出的人傑,否則,光靠這些老臣,難以輔佐秦國,繼續長盛不衰。」
二人聽張儀話中,透露著一股年老滄桑的感覺,環顧秦國,老臣有樗裡疾,七十歲高齡,司馬錯,六十出頭,張儀也在知天命之年了,倘若沒有新秀成為中流砥柱,秦國很有可能衰落下去,談何統一天下的偉業!
「話是如此,難道張先生真的不回秦國了?」
「回去也徒勞,不如在這裡,完成一件大事。」
「有何大事?」二人愣住。
「魏國乃是秦國死敵,擋在轉秦國東進的門口,成為最大的阻礙,如今魏國有兩個最有機會繼承王位的人,一個是太子魏漱,一個是武陵君魏鈺,你們說,兩個人之間,誰更有才能一些?」
張儀頓了頓道:「當然是魏鈺,假以時日,恐怕又是一個戰國公子,即使比孟嘗君、平原君弱,但也差不了太多,現在開始大規模養士,一旦讓他登基,日後必然會成為秦國的最大阻礙,我留在魏國,要輔助太子魏漱,廢掉武陵君,排擠走辰凌、公孫衍,把魏國再次變得人才凋零,這樣秦國才能高枕無憂。」
陳軫和甘茂面面相覷,想不到張儀謀略如此之深,竟然想左右魏國內政,一旦把魏國搞垮,秦國東進無阻礙,絕對的大手筆,大謀計。
二人起身,躬身一禮道:「我們就要潛返秦國,不知張先生可有話對秦王將?」
張儀沉思一下,臉色便鄭重起來,廓清大勢道:「秦國崛起,五國合縱,秦國與山東皆在生死存亡關頭,成者王侯,敗者賊寇,豈有他哉!若有一絲一毫之迂腐,連橫之策便會大減鋒芒。昔日宋襄公不擊半渡之兵,大敗身亡;仲以煮熟的種子進貢吳國,而使敵國顆粒無收。」
「古往今來,賢能豪傑之士欺騙敵國者數不勝數,何能以行騙二字掩蓋其萬丈光焰?昏聵顢頇之主,恪守王道仁義者亦不可勝數,何能以誠信二字減少其醜陋滑稽之分毫?況秦為法制大國,肩負統一天下之大任,若對強敵稍存憐憫之心,再求自己沽名釣譽,則強勢崩潰,大業東流,徒為青史笑柄也。請秦王放開手腳,無所不用其極,以滅六國為最終目標,其它皆是微末小事,不足道哉!
黃河北岸,河東稷山大營,是秦軍在河東臨時駐紮的一座重營,所謂重營,就是經過夯土壘建,四周柵欄圍攏,裡外防守嚴密,有重兵把守,乃前線最大的營盤。
司馬錯上次策略有失,損失三萬精兵,使八萬精銳大軍,銳減到五萬,秦武王知道後,大敵當前,並沒有重責,只是象徵地嚴詞幾句,但司馬錯畢竟花甲之年,戎馬一生,從無敗績,哪知就要卸甲歸山之前,卻被一個新上任的魏國小將,給擊敗了一回,簡直奇恥大辱。
以司馬錯的胸襟,仍然難以釋懷,雖然人前表現得若無其事,但背地裡卻悶悶不樂,這幾日,還小染了風寒,咳嗽不停。
「白起到了沒有?」司馬錯剛巡視完大營,又開了一場軍事作戰會,神色疲憊,脫下頭盔,兩鬢髮白,但臉色一股堅毅的氣勢,無與倫比,肅殺無比。
身旁的謀士公孫爽搖頭道:「上將軍,白起校尉仍在路上,估計這兩日也能到了。」
司馬錯乾咳兩聲,長喘一口氣道:「老發花甲之年,原不該出現在疆場之上,這次受命於為難之間,本以為挫敗聯軍,不是難事,想不到魏國竟冒出如此一個小將,用兵完全不合常理,無論我軍如何虛實出兵,如何佈陣滋擾,都瞞不過他,好像能在十里之外,完全看清咱們的佈置一般,太奇怪了。」
「這個辰凌,的確有幾分本事,除了第一次圍殲我軍三萬將士後,就再也沒有發動進攻,明顯在等後面的援軍,不肯冒險搶功,心機沉穩,不慕虛名,年紀輕輕,如此謀計,大不簡單!」公孫爽評論道。
司馬錯點著頭,經過數日來的交手,明暗爭鬥,虛虛實實,連他這老將也沒轍了,辰凌絲毫不上當,也不急著進攻,就與他乾耗,打持久戰,無論他如何派兵去滋擾,誘敵,潛襲等等,都瞞不過辰凌的「眼睛」!
「有白起在身邊,這次對付五國聯軍,機會就更大一些,讓他拖住辰凌,其它五國大軍,由老夫坐鎮收拾,綽綽有餘了。」
公孫爽微笑道:「上將軍很器重白起啊!」
司馬錯點頭道:「白起,是我最看重的年輕將領,生於老秦孟烏白老氏族,但白起素來不張揚家世,從軍較武便勇武過人,更難得的是,對兵法戰陣竟是天生通曉一般。遴選銳士進攻巴蜀,我原是要他做千夫長的。可這白起,硬是要從伍長做起,說是沒有軍功,寧不陞遷。果然也是,連續一路打下來,他竟是戰戰斬首五人以上,按說也該做千夫長了。可他就是要伍長、什長、卒長、百夫長、千夫長一級一級做,如今二十一歲,已經是四階武者,剛提拔成校尉,腳踏實地,不求虛名,年紀輕輕有如此沉穩的品性,非常難得!
「上將軍要派白起對付辰凌,拖住這支魏軍精銳,其它五國聯軍,猶如一盤散沙,就像前兩次一樣擊敗聯軍的方法,明攻暗襲,逐一擊破!」公孫爽笑著說道。
「正是!這一次,辰凌必會死於白起之手!」司馬錯信心滿滿,雙眼中殺氣四溢,威嚴十足。
深秋時節,河外的廣袤原野上開始晝夜過兵了。
騎兵、戰車、重甲步兵成方成陣,從剛剛收穫過的田野隆隆推進,滿載輜重糧草的牛車,則從所有的官修大道與田間小道吱吱呀呀的碾了過來,不計其數的斥候游騎,卻是流星般的穿梭在原野色塊之間。
煙塵瀰漫,旌旗招展,戰馬嘶鳴,號角呼應,方圓數十里的地面上日夜滾動著隆隆沉雷,日夜飄散著嗆人的土腥味兒。
大約春秋開始,黃河以南的大片平原便叫做「河內」,黃河以北的山塬便叫做「河外」。
如今四國的聯軍,浩浩蕩蕩,規模宏大,氣勢驚人的軍營,就紮在大河北岸二十里山塬,在安邑城北側有趙魏,南側有韓齊,掎角之勢,與秦軍的河東稷山大營對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