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一聲悶響出現在桃花樹妖的耳際。
是桃花樹妖的身體，重重跌到了硬地上。
努力睜大了眼睛，趴在地上的桃花樹妖費力地抬起頭，剛想支起手臂站起來，身子卻被背上的一個重物給壓了回去。
忍住下巴上真真的疼，桃花樹妖扭過頭，赫然發覺自己的背上橫壓著一條手臂，籠在墨紫色的衣袖裡，末端那微微蜷曲的手指，無力地扣著桃花樹妖的右肩。
桃花樹妖訝異的目光沿著這條手臂，挪到了它的擁有者身上——那個趴在地上看不清面目的，披散著一頭黑髮的人。
沒有呼吸，沒有動靜，死了一般。
泛著幽深紫光的黑髮，一身墨紫色的袍子，扣住我的手掌……愣足片刻，桃花樹妖那尚未被撞糊塗的腦袋突然將身邊的人與那可惡的醜八怪重疊到了一起。
莫非……這傢伙幻化成了人形？！
眨眨眼，桃花樹妖眉頭一皺，管他那麼多呢，趁他這副模樣，趕緊脫身是正經。
小心將身子翻轉過來，用足力氣推了好幾次，終於挪開了這條壓住自己的長長手臂。吁了口氣，桃花樹妖坐起身，這才發現此時身在一方寬闊的山洞之中，而山洞的洞口，就在正前方。
桃花樹妖一骨碌爬起來，跛著腳便要向洞口衝去。桃花樹妖要離開這裡，桃花樹妖要馬上回到靈靈的身邊。
可是，桃花樹妖剛剛邁出一步，一隻有力的大手便緊緊捏住了桃花樹妖的腳踝。
「不准走……」沉緩的聲音從地上那個傢伙的身體裡傳出，有些慵懶，卻暗含著不可拂逆的霸道。
桃花樹妖倒吸了一口涼氣，抓住桃花樹妖的那隻手，冰一樣寒，只觸及方寸，卻足以凍住整個身體。
他……清醒過來了？！
那個傢伙慢慢爬了起來，走到桃花樹妖的前方，高大的身影霸氣十足地把洞口擋住。
這麼些年，桃花樹妖從未見過膚色如小麥般黝深的人，他稜角分明的臉孔每道線條都像是用刀子雕過似的，處處透著咄咄逼人的凌厲。可是，那雙本該圓睜的眼睛，卻懶懶地半瞇著，細細長長搭在前頭的一縷亂髮，擋不住從眸子裡透出的銳利光華。
「你……你是何人……」桃花樹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警覺且恐懼，同時問了個傻得不能再傻的問題。
「一口一個醜八怪，你不是叫得很順口麼？！」他俯視著桃花樹妖，口氣裡聽不出任何感情。
桃花樹妖的猜想果然成了事實。
「之前嘴皮子不是挺厲害麼？！」他的大手肆無忌憚地捏住了桃花樹妖的下巴，「怎麼，現在成啞巴了？」
好疼！從來沒有承受過如此粗暴的對待，桃花樹妖的記憶裡，只有一個女人溫柔的臉孔，如水的憐愛。
「說話啊！」他鐵鉗一樣的五指又加了一分力氣。
眼前之人，分明想讓桃花樹妖屈服，分明想看桃花樹妖求饒的樣子。
可桃花樹妖偏不求饒，任它疼得鑽心入骨，也不讓他得逞。
憤怒，足以驅趕所有的恐懼。
桃花樹妖直視他，不再躲避，兩個人的眼神，一個暴戾，一個倔強，交集在空氣中，幾乎能擦出火來。
僵持許久，他突然鬆開了手。
「有趣的男人，哦，不是，是妖怪。」他上下打量著桃花樹妖，「現在就殺了你的話，未免太可惜了。來日方長，我們有的是時間。」
「她會來救我！」突然間，桃花樹妖昂起頭，桃花樹妖要提醒這個好了傷疤忘了痛的狂妄傢伙，世上還有一個人，是在她之上的，無論品行還是本事，她只是個狼狽的手下敗將。
「她？」無可遏制的怒意將他眼裡的慵懶一掃而空，下意識地伸手到了背後，再攤開到眼前，殷紅的血液沾了一掌。
他的傷口還在滴血？靈靈那一箭的威力，又給了桃花樹妖一絲藐視這個傢伙的底氣。
「剜鱗之仇，我必要她雙倍奉還！」他的話裡頭，除了言出必行的殺氣，還有落敗的恨意與不甘。
「你不是他的對手，永遠都不是！她很快就會來救我，聰明的還是趕快逃命去吧！」
桃花樹妖笑，笑得得意，他越是生氣，桃花樹妖越是高興。
兩道銳利如刀的眼光，突然投到桃花樹妖的臉上。
「美人在懷，她不會來的。」笑容裡充滿嘲弄。
美人，就是那個美人，已經成了桃花樹妖心中一觸就疼的隱疾。怨湖上發生的種種，明顯的，細微的，翻江倒海地湧入桃花樹妖腦中。
「那麼美的一個女人，是女人都會心動的。你跟她比，著實差得太遠了。」他搖頭，裝出遺憾又惋惜的樣子，「若不是想趁亂脫身，我都願意多看她幾眼呢！死心吧，你已經不是她心中的第一位，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
「住口住口！」桃花樹妖摀住耳朵，憤怒地朝他大吼，「你胡說八道！你知道什麼？他會來救我，一定會來救我！」
他的胡言亂語，戳中了桃花樹妖最懼怕的事，又準又狠。
從三十年前那個夏夜開始，桃花樹妖習慣於她的照顧，習慣於她的寵愛，習慣於將她視為桃花樹妖全部的世界。
如果第一秒，她忘了桃花樹妖，那麼第二秒，桃花樹妖的世界毀於一旦。
這個時候，桃花樹妖多麼希望自己是個感覺又遲鈍又不準確的妖怪，所有的一切只是桃花樹妖在恐懼與無助下突然躥出的愚蠢猜想。靈靈怎麼可能忘記桃花樹妖，三十年的日出日落，三十年的朝夕相伴，桃花樹妖是她身邊的唯一，唯一！
對，桃花樹妖太傻了，居然傻到對靈靈產生懷疑，她會來的，一定會來！什麼美人在懷，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會迷於美色，她是石女，怎會跟那些俗人同流合污？！她會先救那女子，或許只是因為她是血肉之軀的凡人而已，跟我這個妖怪比，她著實要脆弱太多，先她後桃花樹妖，這麼做也合情合理。
桃花樹妖默不做聲地找著能讓自己信服的理由，堅定著自己的念頭，其他的雜念都見鬼去吧！信她，桃花樹妖一直都相信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動搖桃花樹妖對她的信任。
他看著一言不發的桃花樹妖，以為他對桃花樹妖的打擊奏效了，眉梢流過一絲得意，說：「吼吧，吼得再大聲也改變不了事實，總是你等到身化塵土的那一天，她也不會來的。不過，如果你肯求我，那麼我也許會答應你，將來把她的屍體帶回來，給你看看，也算了了你的心願。」
這回，桃花樹妖不再生氣，也不再瘋狂，抬頭看著他，給他再燦爛不過的笑容：「我信她。」
「你……」他眉頭一蹙。
桃花樹妖突然的坦然，大概又讓這個傢伙失望了。
轉過頭，光亮仍在的洞口又映入眼中，那點點光明，誘惑著桃花樹妖再次升起逃跑的念頭。
如果可以選擇，桃花樹妖寧可自己逃回她身邊，而不是坐在這裡等她來救桃花樹妖。
趁對方盯著桃花樹妖出神的剎那，桃花樹妖拿出此生最快的速度，風一樣朝洞口跑去。
他居然沒有追過來。
桃花樹妖的心快跳出喉嚨，以為成功就在眼前。
「砰！」桃花樹妖被彈開老遠，落地時的劇痛差點讓桃花樹妖叫出來。
毫無遮攔的洞口，居然布著一層堅固的結界。
傷痕纍纍的胳膊被猛地揪住，他粗魯地把桃花樹妖從地上拽了起來，一隻大手狠狠捏住了桃花樹妖的下巴：「你不是那麼相信她會來救你嗎？那你為什麼還要逃跑？你就是個連自己都想騙的騙子！」
好討厭的話！桃花樹妖用另一隻手，死命摳住他的手腕，狠狠拉開他的魔爪，順勢一口咬在他的手掌上。
「啪！」一聲脆響，一記重重的耳光落在桃花樹妖臉上